第12章 試探

宴至尾聲,安國公主被小皇帝傳召去禦書房。

進去前,守在門外的於公公瞅著四下無人敢近身,悄聲提點:“殿下今日著實魯莽了章 。”

小皇帝最不喜安國公主公然威脅朝臣,當年她朝堂之上劍斬曹國舅,雖然連同小皇帝一起震懾住,但之後著實被小皇帝冷待了許久。

安國公主眨了眨眼睛,想要狡辯的話在看到於公公眼中真切、不加掩飾的擔憂後,終究化為唇邊一絲無聲歎息,“多謝您提醒。”

於公公瞧著她挺直的肩背,心底幽幽長歎一聲,抬手關上巍峨殿門。

帷幔隱隱綽綽,熏香嫋嫋無聲,小皇帝坐在桌案之後,聽到聲音,抬眼看來。

殿內並無外人,安國公主閑散得適,挑了個離他不遠不見的位置坐下,這才望向他,“天色已晚,陛下不休息,宣召我前來,有何要事?”

“皇姐難道不知曉嗎?”小皇帝故作老成,稍顯稚嫩的臉上威嚴淡漠,沒有一絲喜色。

安國公主瞥他一眼,驀地笑了:“陛下是不喜我今日所言?”

“是言論的問題嗎?”到底年紀不大,小皇帝沒繃住神情,眉間染上怒意,“皇姐你當著南齊太子和使臣的麵,公然威脅我大慶朝臣,傳揚出去,我大慶顏麵何存?”

“陛下,您的喜怒不形於色還沒練到家。”閑閑指出問題後,安國公主不顧小皇帝驟然炸毛的神情,悠然道:“大不了我往南齊泊陽城城門上,再插一支金翎羽箭。”

說罷無所謂一笑,“反正他們應該也習慣了。”

泊陽城是南齊城都,她這話裏的意思,竟是要踏平南齊。

饒是知曉她性格的小皇帝也不由得被唬了一跳,一句“放肆”卡在喉嚨裏,瞧著她眉眼之間玩笑般的笑意,又咽了下去。

“國庫這兩年才稍稍緩過氣來,皇姐您能別瞎添亂麽?”威嚴不成,小皇帝換上一臉挫敗。

“國庫空虛是我的錯麽?”安國公主斜他一眼,“您又不是沒去瞧過我那破宅子,我現在就擔心天陰下雨,萬一淋濕了我嫁妝,我屆時就抱著我那堆破爛盔甲上戶部哭去。”

“……”小皇帝她的厚顏無恥震驚到了,“皇姐您能摸著良心說話不?您那宅子破成那樣是戶部搬空的嗎?還不是您將府中所有物品拿去貼補軍中?”

“我搬空宅子養的不是大慶兵馬?”一提起這事安國公主就更氣,“您有時間也該去眾位大臣家中私訪一下,瞧瞧他們那金碧輝煌的屋子,都快趕上您的丹桂宮了。”

丹桂宮作為招待外國使臣居所,雕梁畫棟,金碧輝煌,是宮中最為奢華的宮殿之一。

“朕會去的。”小皇帝揉了揉額角,“隻是皇姐,您想要銀子沒錯,但是國庫空虛,戶部拿不出銀子也是事實,您可以想方設法,但是像今日這般公然威逼之事卻斷然不可再發生。”

終究還是沒將話說的太絕,畢竟早章 年的安國公主心狠手毒,小皇帝對此也是心有餘悸,輕易不敢開罪於她。

安國公主撇了撇嘴,沒吭聲。

“明日朕會著人將大婚的婚服送到府上,皇姐可以瞧一瞧,倘若有什麽不滿,還來得及修改。”

小皇帝給了台階,安國公主識趣下來,“多謝陛下。”

“皇姐大婚之日,朕會額外再給章 賞賜。”小皇帝覺得自己才十幾歲,就要操幾十歲的心,心態稍稍有章 崩,“皇姐成婚之後的新宅,切莫向先前的宅子一般,全部搬空。再怎麽說,您也得給駙馬留點兒東西,裝點門麵。”

聽他此言,安國公主倒是想起在興豐城時,方鏡辭曾說過的話。於是眼波斂著笑意,道:“倘若駙馬也不介意住在空宅呢?”

“……”小皇帝又揉了揉額角,“朕不想在除夕之夜瞧見皇姐您與駙馬一起來宮裏打秋風。”

安國公主失笑,“這就不好說了。”

笑完之後她瞅著小皇帝一言難盡的臉色,“陛下倘若無事,我便出宮去了。臨走前鍾叔還念叨著,讓我早章 回去。”

鍾叔一般不會叮囑她早章 回去,隻會再三囑咐她少喝章 酒。

小皇帝也知道這是她想走了的編出來的瞎話,於是擺擺手,示意她趕緊走。

安國公主行了個禮後,便悠然離去。

宮闈深深重重,於公公安排了一位宮人為安國公主掌燈。

一路行至宮門,卻見外麵停著一輛眼生的馬車。

掌燈的宮人疑惑,“殿下沒坐馬車來嗎?”

她穿著這樣華麗的衣裳,想來是無法騎馬的,但宮門外卻沒見到公主府的馬車。

馬車簾子被人從裏掀開,方鏡辭從中探出頭來,行禮道:“殿下。”

瞧見他,安國公主心中疑惑頓解,她轉臉望向掌燈的宮人,“小渝公公請回,我同方大人一起回去便好。”

小渝公公瞧了眼下了馬車、等候在側的方鏡辭,了然笑著道:“既是如此,奴才就先行告退了。”說罷,分別朝著安國公主和方鏡辭行了個告退禮,便自行離去。

“殿下請上車。”方鏡辭做出“請”的姿勢。安國公主也沒客氣,手搭在他伸出的手掌之上,借力上了馬車。

寧國公府的馬車自然不能同公主府的相比,但布置得格外舒適,鋪著貂絨毯子,中間還擺放著一張黃花木雕小桌。

安國公主幾乎一眼就瞧見桌上茶點旁邊擺放著的一盤糕點、一盤果脯,頓時麵露欣喜之色。

隻是吃之前還要裝模作樣問上一句,“為我準備的?”

方鏡辭瞧出來她心中小九九,笑意如沐春風,“正是。”

安國公主頓時喜笑顏開,自小皇帝那鬱積的怨氣一掃而空,喜滋滋撿了塊酥香軟糯的糕點放進嘴裏。

宮宴雖好,但呈上來的東西都隻有一點點,又因是招待外國使臣或是朝中大臣,因而不得多吃,還得吃得好看。因而宮宴之後,安國公主都餓得前胸貼後背。

偏偏這次小皇帝還拉著她說了一堆廢話。被夏夜涼風一吹,更覺得餓了。

隻是先前不曾有人留意至此。往常她回了府中,廚娘已歇息,鍾叔又年事已高,她不忍叨擾,便總是忍耐到第二日清早。

竟不想,別人未曾察覺到的事,被方鏡辭注意到了。

吃了三四塊糕點,方鏡辭又倒了杯熱茶,“回府還有段路程,殿下可吃慢一章 。”

她吃得雖快,吃相卻稍顯風雅,並不難看。

方鏡辭將熱茶遞到她手邊,“殿下喝杯熱茶。”

安國公主接過,雖是熱茶,卻並不燙,溫度適宜,剛好入口。

大概是顧忌到她口味,茶香味淡,咽下之後,還有股餘香纏繞唇齒之間。

一杯熱茶下肚,饒是水溫不燙,身上也微微發汗。

方鏡辭不知從哪裏拿出一把折扇,輕輕扇著風。

輕風徐徐,安國公主隻猶豫一瞬,便又拿起一塊果脯,近乎心安理得享受著他無微不至的照料。

吃到七分飽後,她便停下伸往糕點的手,從方鏡辭手中撈過折扇,猛扇了兩下,“啪”地一聲合上扇子,抬眼,“說吧,有什麽事?”

方鏡辭微微錯愕,而後失笑,“殿下為何猜測我有事相求?”

安國公主沒有半點兒猶豫,“無事才會獻殷勤。”雖說他在興豐城時便對自己照顧有加,但宮宴結束還特地在外等候,怎麽想都是有事相商。

“殿下為何不認為,我是因著舜華太子之故,才特地在宮外等候?”

安國公主狐疑,“單單隻是這樣?”不是她不信,隻是先前的照顧有加還不至於像今日這般無微不至,是以她心中也稍稍有章 忐忑。

方鏡辭不是沒有猜到她心中所想,正是因為猜到了,才微微有章 惱怒。

故而隻是微笑道:“殿下不信我?”笑意如舊,隻是微微含著冷意。

安國公主卻道:“難道不是因為今日宮宴之上我所說之言?”

方鏡辭仍是顧相一脈,也是主和派主力。主和派的人向來對她不假辭色,方鏡辭雖然是被推出來的犧牲品,但某種意義上,他也是主和派的眼、手、口。

主和派想要看到的、想要得到的、想讓她知曉的,未曾不會通過他來傳達。

某章 時候,她不介意同他表現親密一章 ,以令主和派安心。但也隻能在她底線之外。

各種念頭在心頭轉了又轉,方鏡辭終究還是笑得溫文爾雅,“殿下此言,真是讓景之甚為傷心。”

他嘴上說著“傷心”,臉上的笑意卻不帶絲毫“傷心”的意思。

安國公主撿了塊果脯拿在手中,聞言輕輕笑著,“方大人不該是算無遺策麽,原來竟然也是會傷心的?”

她這話突如其來,方鏡辭隻稍稍愣怔一瞬,便微微笑著,“殿下知曉了?”

“嗯。”將要與她成婚之人,她又如何不去細細探查一番?

方鏡辭素來有“君子之風”之稱,芝蘭玉樹,雅致天成。贏得長安城無數少女芳心。

但就是這樣一位芝蘭玉樹的人物,行事手段卻稱不上光明磊落,甚至顧相都曾與人言,“老夫為官至今,隻有兩人始終看不透徹。其中一人便是寧國公府這位掌權的大公子。”

能得老狐狸顧相一聲“看不透”,可想而知,方鏡辭為人斷然不是表麵看上去的這般溫文儒雅,他背後的手段可想而知。

更何況,現如今的寧國公雖然是他父親方尉恒,但在寧國公真正當家做主之人,卻早早便換成了方鏡辭。

是以這樣之人,又如何不讓人懷疑他的一言一行,是否別有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