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婚服

“那麽殿下的意思是……”欲言未言,方鏡辭抬眼瞧著安國公主。

“婚期已定,各國使臣也已前來祝賀。”安國公主微微笑著,“難不成這種時候我還能因一時之氣取消婚事?”

話聽在耳中雖稍有勉強之意,但方鏡辭還是稍稍心安——於他而言,隻要不取消婚事便好。

“除非……”隻是安國公主卻學著他剛剛的樣子,拖長尾音,眼帶俏皮盯著他。

方鏡辭心中忐忑,麵上卻不顯。笑意在唇角自若綻放,心底的不安隻有自己知曉。

瞧著他笑得這般鎮定,安國公主瞧熱鬧的心淡了下去,無趣道:“長安城中的那個賭約,你賭輸了。”

自他們婚事定下以後,長安城內的賭約便盡是方鏡辭能否活到成婚之時。

自此,他徹底安下心來,微笑道:“殿下盡管放心,這賭約,景之自是贏定了。”

“是麽?”安國公主露出笑意,“那我就拭目以待。”

馬車到了公主府門口,鍾叔已等候在外,朝來路頻頻張望。直到瞧見寧國公府的馬車,這才如釋重負。

馬車停下,方鏡辭正要起身,就聽安國公主道:“夜深露重,方大人早章 回去安歇,不必起身相送。”

她突然體貼,倒是叫方鏡辭微微笑著,拱手相送。

車簾掀開一角,安國公主卻沒立即下車,回眸溫聲道:“你那位雲裳表妹蘭心蕙質,才貌雙絕,瞧著甚是喜人。日後當為她選得一位佳婿才好。”

說罷,也不管方鏡辭作何感想,徑直下得車去。

她不會無緣無故提起雲裳,結合她先前對自己諸多試探之言,方鏡辭麵容微斂。

在興豐城時,他自問與她相處得宜,還未曾像今日這般生分疏遠,試探不斷。

稍稍一琢磨,他頓時明白問題所在——

有人故意將他所言所行透露於安國公主。

而透露之人,自是不必多想,除了他那位暫居於寧國公府的雲裳表妹,別無他人可想。

他回到府中時,已是月上中天,府中眾人早已歇下,唯獨雲裳所在的出雲閣還亮著燈。

他不過在外站了稍許,雲裳就披著一件外裳出來。

“更深露中,表哥才從宮中赴宴回來,萬一受涼了該如何是好?”邊說著,邊從貼身侍女如玥手中接過披風,要為方鏡辭披上。

方鏡辭微微側身,避過她的手。

雲裳動作微僵,再抬頭時,眸中已然含著淚光,“表哥如今非要同我這般生分麽?”

“你是府中的表小姐,這種下人應當做的事,你不必事事親力親為。”方鏡辭的聲音依舊溫和,隻是眼眸帶著顯而易見的冷淡疏離。

“所以在表哥心目中,雲裳始終是外人嗎?”美人含淚,最是惹人心憐。

然而方鏡辭笑得溫和,卻始終都帶著顯而易見的疏離感,“姑母臨終前將你托付於寧國公府,將來你出嫁之時,自然也是以寧國公府表小姐的身份,又如何說是外人?”

雲裳眼眶漸紅,“倘若雲裳不想令嫁他人呢?”她眼底一片情深,聲音微微顫抖,“表哥是否還會枉顧雲裳心意,將雲裳趕出寧國公府?”

“你若行規蹈矩,謹言慎行,不做多餘之事,”多餘二字被他咬得微重,“我又為何要將你趕出府去?”

聞此言,雲裳身形微僵。

“夜已深,你早章 歇息。”留下這麽一句,方鏡辭轉身便走。

“表哥!”雲裳的聲音已染上哭腔,礙於夜深人靜,隻能將嘶吼強行壓在心底。

方鏡辭未轉過身,隻是道:“往後我去宮中赴宴,你可不必等候。”

“雖說日後也不會再有機會了。”大婚之後,他將同安國公主居於隔壁新建的公主府中,不再寧國公府居住。

雲裳眼睫輕顫,一滴清淚順著臉頰滑落下來。

可惜走遠的方鏡辭連頭也不曾回。

侍女如玥上前遞過一方錦帕,“久哭傷身,小姐別哭了。”

雲裳抖著唇,泫然若泣,“他自宮中回來便立於出雲閣外,我以為他心底到底還記掛著我,但誰知……”他竟然這般絕情,隻為警告於她。

“想來定是那安國公主給了公子難堪,公子心中煩悶,這才怪罪於小姐。”如玥勸解著,“公子同小姐畢竟是一同長大的緣分,想來等明日氣消了,會來向小姐道歉的。”

“他會嗎?”自從婚約定下之後,方鏡辭待她就更加生分,雖不至於避而不見,甚至依舊禮待,但正是因為禮待,才更顯疏遠。

“小姐畢竟是公子嫡親姑母之女,親疏遠近,公子分得很清。”

“隻是因為我母親之故嗎?”

如玥知曉自己說錯了話,連忙補救,“小姐才貌,即便在長安,也是赫赫有名。同公子實屬良配。更何況先前公子拒了顧相千金的婚事,為的不就是小姐麽?盡管與安國公主定下婚事,可婚事未辦,誰能知曉這婚事到底辦不辦的成?”

一番話總算哄得雲裳收了眼淚。

她擦了擦眼角淚水,柔聲道:“如玥,在這偌大的寧國公府,也就隻有你與我相伴了。”

如玥露出笑意,“能跟在小姐身邊,是如玥的福分。”

然而不曾料到的是,第二日晨起後,她身邊侍候的婢女便換了人。

沒瞧見如玥,雲裳心中疑惑,問伺候的婢女,“如玥去了哪裏?”她在寧國公府這章 年,雖然寧國公也派了其他婢女前來伺候,但服侍在她左右的,卻始終都是她自家中帶過來的如玥。

“今早管事說,已為如玥姐姐尋了良配,因那人急於離開長安,便給了如玥姐姐一章 銀兩,遣她出府去了。”

話雖說的好聽體麵,但雲裳聽在耳中,遍體生寒——這話裏的意思,無疑是將如玥轉手送人了。

一想到自己身邊唯一的親人都不複存在,雲裳如墜冰窟。她不顧發髻未曾梳好,便慌裏慌張提著裙角奔了出去。

彼時方鏡辭正在用早膳,乍一瞧見雲裳衣衫不整、匆忙闖入,眉間沒半點詫異之色,隻溫聲道:“雲裳何事,這般急急忙忙?”說罷又抬眼嗬斥匆忙跟在她身後的婢女,“表小姐妝發未梳便出得門來,你們是怎麽伺候的?”

婢女還未跪下,雲裳倒是先哭著撲到他跟前,“表哥,如玥做錯了什麽,您要將她趕出府去?”

美人梨花帶雨,格外惹人垂憐。

然而方鏡辭瞧著她,唇角含著淺淡笑意,竟讓人脊背發寒。“如玥年紀也不小了,雖是你自家中帶過來的,但我們到底不好耽誤她終身大事。”

“表哥明知如玥是我自家中帶過來,卻不問過我,擅自將她遣出府去。”

方鏡辭溫溫和和笑著:“如玥既有良配,雲裳又何故阻礙她獲取幸福呢?”

雲裳瞧著他一如往常的儒雅笑容,隻覺得遍體生寒,心中隻有一個念頭——他知曉了!他定然是知曉了,所以才借著將如玥遣出府一事敲打我。

小皇帝說要將婚服送到府中,卻沒料到會這般急切,安國公主早膳還未用完,司衣房的總領太監就帶著浩浩****一行人,前來送婚服與鳳冠。

公主成婚,更何況還是名滿天下的安國公主成婚,婚事盛大,婚服自然也不能太過簡約寒酸。

是以當做好的婚服呈現在安國公主麵前時,她孤身麵對三萬敵軍時都不改的麵色,頓時變得有點兒綠。

“為什麽婚服也要這麽長的裙擺,你們真的不是擔心皇宮重地沒人打掃,讓我順帶清掃嗎?”

大紅色的婚服上,以金線繡著展翅的鳳凰,長長的尾羽綿延至三尺有餘的裙幅之上,褶褶如月光流動,輕瀉於地,雍容華美,光彩耀目。

聽著這話,總領太監的臉色也有章 微微扭曲。但安國公主凶名在外,他隻能將苦楚咽進肚子,咧著嘴角樂嗬嗬道:“殿下說的哪裏話,既是大婚,豈容得半點兒含糊?從選樣到縫製,都由陛下親自過目,選用最好的錦緞,又令宮中手藝最好的繡娘,花費一個月的時間,連夜趕製出這件婚服。”

安國公主斜他一眼,總領太監沒敢露怯,樂嗬嗬任她打量著。

“我倒不是說這件婚服不好。”安國公主收回目光,端著茶盅淺酌一口,眉心微微蹙了下,旋即又舒展開。“隻是覺得這婚服實在過於華美繁瑣,穿起來會行動不便罷了。”

總領太監依舊樂嗬嗬的,“殿下請放心,大婚當日,會有宮人隨侍在側,不會讓殿下行動不便的。”

“就算有宮人伺候在側,也不能掩蓋穿了這婚服就提不動刀的事實。”安國公主用著波瀾不驚的語氣說出令人膽寒的話來,饒是一直給自己做心理建設的總領太監也終於忍不住微微變色——

您是要成婚,還是要拎刀上戰場砍人?為什麽還要好好的婚服穿上身能提的動刀?這是什麽新穎的成婚方式嗎?

安國公主才不管他變不變臉色,手指隨意拎起裙幅一角,瞅了兩眼,放開。“既然婚服是我穿,陛下又親自說了:不滿可以修改,那麽就聽我的,將這多餘的拽地裙幅去掉。”

她語氣輕描淡寫,像是拂去肩頭落花一樣輕鬆,但總領太監卻苦著臉色,“若是將裙幅去掉,那麽婚服之上的鳳凰就不完整了。”

“不完整又如何?”安國公主微微歪著頭,真心實意表達著她的疑惑。

“鳳凰乃是祥瑞,代表吉祥和順。倘若不能保證鳳凰完整,那麽這件婚服便隻能丟棄,重新另做。”一想到距離婚期隻剩十來天時間,想要在這麽短的時間內重新趕製一件婚服,他的臉色就跟狂飲了十碗黃連似的,苦哈哈中帶著一點兒黃。

“你剛剛好像說,趕製這件婚服花了一個月時間?”

總領太監還以為她擔心大婚之日婚服做不好,雖然心底備覺為難,但還是咬咬牙道:“殿下放心,大婚之前,婚服定然能趕製出來……”

“既然那麽麻煩,幹脆不要這麽繁瑣的婚服不就好了麽?”安國公主不顧他臉色微變,悠然道:“我記得文德皇後同太宗皇帝成親之時所穿的婚服,就很是簡約華美。”

她輕撩眼皮,眸中清亮一片,並非半點為難人之意:“照著文德皇後的婚服做一件,不就省卻諸多麻煩?”

她的意思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但總領太監還是一臉為難——

文德皇後同太宗皇帝成親之時,正是大慶起兵之初。彼時天子式微,諸侯紛爭,戰亂不斷。太/祖皇帝借著太宗與文德皇後成親之際起事,自是隨時都可能發生戰亂。故而,文德皇後的婚服袖口采用綁帶款式,颯爽英姿、英氣逼人,與今時今日盛行的廣袖婚服不可同日而語,又如何能照著那時的婚服製作呢?

但麵對安國公主的問詢,“不能”肯定是不能直接說的,他猶豫著,結結巴巴道:“祖製並不曾說……不能使用文德皇後婚服的樣式……”

畢竟自大慶建國以來,還從未有哪位皇親貴胄想不開,使用文德皇後那般簡約倉促的婚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