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回不去了,不是嗎?

禁牢之中。

那個叫艾拉的小精靈從她的姐姐被帶走以後, 就一直縮在牆角沉默不語,像是死了一般,任憑科林斯怎麽著急地低聲喊她, 她也不回應了。

她這幅模樣, 幾乎和她腳邊的死魚一模一樣, 若不是還能察覺到她時不時顫抖的肩膀,科林斯都要懷疑這孩子要死了。

“唉……”

看著遠處那些黑袍人身上可怕的氣勢,科林斯也隻能慢慢地挪回來,非常隱蔽地歎了口氣。

藥檀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撫,卻沒多說什麽話,仿佛真的沒心沒肺似的靠在潮濕的牆壁上一副休憩打盹的模樣。

科林斯還是有點不安。

他和藥檀在傳送陣啟動的時候就察覺到不對勁了。

通常來說,兩個傳送陣距離越近,傳送的速度也就越快,從迷霧之森傳到外麵, 想來距離再遠也不過數百裏,應當是瞬息就能抵達的。

可偏偏這個傳送陣的光芒足足亮了了數息。

在踏入陣中的瞬間, 科林斯手上的荊棘玫瑰魔杖和空間戒指就被藥檀猛地奪下來了,而後放入了他腰間的芥子囊中。

那個叫芥子囊的東西科林斯知曉, 沒有魔法波動, 而且隻有使用靈力才能打開。

在他們站穩之後,出現的人不是西普那或是綠色尖塔的精靈們, 而是一群被黑色袍子遮蓋得連一雙眼睛都不露出來的人, 且每個人身上的氣息都是高級魔法師及以上——換句話說,任何一個人都能隨便捏死他和藥檀。

就在科林斯擔心藥檀要被嚇暈過去時, 他卻隻看到自己的好友露出了久違的虛假微笑。

是的, 虛假,就是那種華萊士魔法學院剛入學的愣頭青新生才會露出的單純又無辜笑容。

“咦?是傳動陣又壞了嗎?怎麽把我們傳到別人的村子來了。”

在藥檀精湛的演技下, 兩人還是沒逃過被黑袍人們用禁魔鎖鏈扣住,又被魔法屏蔽了知覺,在連續通過了數道傳送陣,最後才被帶進了這座濕漉漉的禁牢之中。

好在藥檀這一路的弱智也沒有白演,剛才科林斯進來的時候,看到很多間禁牢中被關押的不少人都隻穿著單薄的內衫,而他們的衣服沒被扒下來,芥子囊也因而得以保留,真是萬幸。

隻是眼下兩人都被關進了這間禁牢,也不知道該怎麽出去,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身在何處。

科林斯不敢說話,隻能用手指沾了沾沿著石壁淌下的水漬,在略幹燥的石板上畫了一株小樹苗的模樣。

他眼巴巴地望著藥檀,他從來的時候就沒發現小樹人的蹤影了,那小東西又不能塞到芥子囊裏,也不知道藥檀把小樹人藏哪兒去了。

藥檀搖了搖頭。

他其實也沒發現小樹人的蹤影,原本塞在懷裏好好的,但是在傳送過來的時候,竟突然沒有蹤影了,而它引發的強烈魔法波動也歸於沉寂,那些黑袍人似乎壓根就沒察覺到。

不過或許是因為這是自己養大的小樹人,它身上除了魔法波動外,還有另一絲靈力波動。藥檀能感應到那絲靈力波動的存在,這就說明小樹人非但沒事,甚至還距離他們不遠。

就在兩人當啞巴不言不語地靠坐在一起時,忽然有腳步聲在朝這邊靠近。

藥檀眼尖地看到那邊的傳送陣亮了一下,隨後,便又是幾個探不出真容的黑袍人隱蔽地朝禁牢另一邊走去。

不過在這一隊黑袍人路過的時候,原本還在裝瞌睡的藥檀的眼皮微不可查地一抖。

而後,一股熟悉的藥味飄到了他的鼻尖。

藥檀的記憶力強到驚人,雖然在天才輩出的修真界不算是是多可怕的天賦,但是他的記憶力的確好得驚人,但凡是讀過的藥材書冊,見過的藥材,嗅到過的藥味,都決計不會弄混淆。

所以他瞬間想起了上次是在哪裏嗅到了這股味道。

上一次飛舟出事,臨時靠落在位於東塔城和南塔城之間的邊界山時,西普那帶著他們一起去見了駐紮在那兒的邊界山小隊,在那些隊員身上,藥檀嗅到了這個氣味。

現在想來,他們應該是刻意在用這種強烈的藥材味道遮掩自己身上的魔獸味道吧?

當時西普那放走了他們,他們說要去找亡靈法師救命……所以他們出現在這兒並不奇怪,就是不知道這隊黑袍人中哪一個是邊界山小隊中的人。

藥檀垂著眼,用餘光注意著那邊的人,在對方視線落過來且停頓了瞬間時,他知道,對方認出自己和科林斯了。

也就是這非常細微的一個停頓,最前方的那個黑袍人竟然敏銳地察覺到了。

他突然止步,回頭用沙啞的聲音冷冷質問。

“三百二十一號,你在看什麽?”

疑似是邊界山小隊隊員的那個黑袍人語氣很平淡:“回大人,我剛才在想,這些不知好歹的家夥竟然連最鮮嫩的魚肉都不會享用,還不如喂草給他們吃算了。”

黑袍之下,他伸手指了指距離藥檀隔壁,那條被啃了一半的死魚。

“嗬。”

帶頭的人似乎終於笑了一下,卻隻是冷漠地駁回三百二十一號的提議:“少在這裏邀功討好,隻有進了淨土接受洗禮後,你才算是真正取得各位大人的信任,在這之前,你和你的朋友們不管擁有的能力多麽強大,也什麽都不是,懂嗎?”

“是。”

被嘲諷的人好似全無脾氣地低頭應承下所有冷言譏諷。

帶頭的人似乎很喜歡他這幅唯唯諾諾的模樣,於是不再搭理,隻是繼續朝著禁牢的另一邊走去。

然而也僅僅隻有這一段小小的插曲罷了,他將手揣在黑袍底下往前走的時候,好似全然不認識藥檀和科林斯一般,那道身影很快便消失在轉角處。

角落的暗處,藥檀的眉頭逐漸皺起。

不對勁,剛才那人視線停頓那一霎,藥檀確定對方認出自己了,但是既然在這種地方認出知曉他過往舊事的“熟人”,按照道理不是應該打擊報複甚至滅口嗎?

就算真的不在意,也沒有必要冒險撒謊說不認識才是,畢竟剛才的黑袍人頭頭看起來態度並不友善,但凡藥檀剛才多說一句話,那個三百二十一號的謊話就會被戳穿,自引麻煩上身。

藥檀靠著冰涼的石牆,逐漸陷入了沉思。

而禁牢漫長狹窄的暗道之中,在穿行了無數次,又經過了數道陣法之後,黑袍人們抵達了目的地。

此刻出現在他們麵前的是一間大到離譜的封閉密室。

密室之中,魔法陣的光輝不斷閃現,其中最常見的便是木係和水係魔法元素。

這也是最適合修行治療魔法的兩係魔法元素,因為它們足夠溫和,幾乎不會太過暴戾,不用擔心魔法元素反傷到了患者。

而角落,則是有無數個大籠子。若是有去過角鬥場地下室的人,就會辨出這籠子和角鬥場關押魔獸的籠子極其相似,不同的是,此刻籠中關押的人不是魔獸,而是幾個已經陷入深度昏迷狀態的精靈。

一個矮胖的黑袍人走過來,似乎有些不滿:“最近的這些精靈身體素質太糟糕了,甚至還不如東塔城的遊民,不是說精靈是最長壽活躍的種族嗎?”

一聽這話,剛才的那個黑袍人頭領便聽懂了他話中的含義了,看樣子,這幾天的實驗全部失敗了,一個成功的都沒有。

“你放手去做就是,淨土那邊在忙著南塔城的事,暫時也不會過來。”黑袍人頭領看樣子對此事並不在意,順便點了點後方的幾人:“這幾個新人,你帶一下。”

矮胖的黑袍人興致缺缺的模樣,擺擺手:“行,你走吧,我要忙著處理剛送過來的那些魔獸呢。”

黑袍人頭領很快離開。

在他走後,矮胖黑袍人沒好氣地對著這群新人開口:“我是十三號,你們接下來就跟著我做事,先說說自己擅長的魔法是什麽。”

送到他這兒來的人通常都是魔法師,戰士們都是被外派出去的,到密室來。

“我是二百四十四號,擅長木係治療……”

“我是三百七十號,擅長的魔法是……”

序列排在十三,足以證明他是亡靈法師中的“先驅者”,也就是主動嚐試融合的那一批人,地位自然非同一般。

一個接一個新人匯報著自己的能力,輪到站在角落的那個黑袍人時,他開口:“我是三百二十一號,最擅長的是魔法是【禁魔之雨】。”

“咦?”聽到這裏,十三號似乎有點驚訝:“你也是被二號救回來的那五個新人之一?”

“是的,大人。”三百二十一號恭敬回答。

來了這麽久,他自然知曉當初輕描淡寫殺掉那頭聖階魔獸,又救下自己的人就是排行第二的那人,在整個亡靈法師的隊伍中都算是主導者。

“嘖,運氣可真好,整個小隊都獲得了禁魔能力。”十三號嘖了一聲,而後似乎想了想,揮手道:“既然你能夠禁魔,那今晚就由你去看守那些魔獸吧,把它們全部禁魔了,也省得再鬧騰。”

語罷,他指了指另外一邊的小房間,又隨便給其他人指派了些許任務,自己則是抖了抖沾著一身血氣的袍子,出去了。

黑袍新人們都默不作聲地走到自己被分配到的地方,三百二十號掃了一眼,在看到那些籠中的精靈後腳步一頓,不過很快便拐去了另一邊的密室。

和隔壁比起來,這裏就吵鬧得多了。

這裏是一座巨大的水池,上百個大小不一的精鐵籠牢被浸泡在水中,而其中關押著的,則是無數的怪魚。

那些怪魚身上散發著危險的氣息,不斷地衝撞著牢籠,水麵上還飄著它們啃食剩下的碎肉。

全都是生活在水底的魔獸。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明天,甚至是今晚,這些魔獸便要和那些精靈一道成為試驗品了。

三百二十一號靜靜地站在原地,過了會兒,他摸出了魔杖。

他低沉著吟唱著魔法,逐漸的,這間密室中飄起了牛毛般的細密雨絲,而魔法氣息也逐漸變得微弱。

隔壁密室中監視精靈的那兩個黑袍人似乎對這邊魔法元素的變化有點好奇,卻沒有過來看,畢竟規矩很嚴,不能亂跑。

也就是這時,三百二十一號取出魔杖,杖尖點在巨大的水池麵上,無聲地吟唱起了另一道魔法。

水池上逐漸出現些許冰花,水下的魔獸們似乎預感到什麽不妙,瘋狂地衝撞著籠子,然而在【禁魔之雨】持續的時候,這些被困在籠中的魔獸壓根沒有反抗的能力,這周圍的魔法元素全部在他的掌控之中。

黑袍人巋然不動,一邊維持著【禁魔之雨】,一邊低聲吟唱著另一道魔法。

冰花開始以越來越快的速度蔓延開來,最後幾乎覆蓋到了整個水池,而後再逐漸深入……

最後,整池水都變為了一塊晶瑩剔透的堅冰,細密的小雨飄在冰塊的上麵,很快化作一陣陣極寒的白霧。

三百二十一號垂眸冷冷地看著這一切,一直等到那些被冰封的魔獸已經到了垂死邊緣時,他才解除了最後這道魔法。

不過即便這樣,等到十三號遲遲歸來後,那一池子的魔獸也都焉了吧唧,一副要死的樣子了。

“怎麽回事?!”十三號震驚地看著那些魔獸。

“我不知道,大人。”三百二十一號看起來格外虛弱,不過他依然艱難地舉著魔杖,像是在維持【禁魔之雨】。

“行了,你別繼續飄這個雨了!”十三號很不喜歡被禁魔的感覺,他也是切身體會到這道魔法後才知道這有多可怕。

若是三百二十一號有異心,十三號都不確定被禁魔的自己能不能活!

好在新人很懂事,非常聽話地停止釋放魔法了,這讓十三號很滿意。

不過在看到池子裏麵都快翻白肚,明顯隻剩下半口氣的魔獸,十三號又惱怒起來:“我不是讓你看著它們嗎!怎麽都這樣了!”

“大人,為了不讓這些魔獸們暴動,我一進來就開始施展【禁魔之雨】,在這期間我必須一直專心吟唱魔法,所以也沒有注意到池子裏的動靜。”他低著頭,一副很惶恐的模樣。

十三號並沒有輕信,而是問了問外麵的人,得到裏麵的確一直在飄著雨後,懷疑才淡了一分。

三百二十一號有點無措道:“是不是因為這些魔獸之前都生活在海底,驟然間換到了這樣的小池子裏,又被禁魔了,所以不適應了?”

“……”十三號沉默了一下,最後點點頭:“這倒是有可能,算了,你以後別對著魔獸用禁魔了。”

“那我還要守著它們嗎?”

“守什麽守?這些半死不活的魔獸全都不能用了!接下來隻能等外麵再送來新的魔獸才能繼續試驗了。”十三號沒好氣道。

三百二十一號的緊握著魔杖的手似乎鬆了一些,不過黑袍籠罩下的他卻半點沒表露出真實情緒,而是好似非常遺憾道:“太可惜了,本來想向大人請教拯救他們的方法呢,我之前聽好多人提及,您在東塔城曾挽救了無數遊民,賜予他們新生。”

這話顯然讓十三號很受用,他語氣也變好了許多:“倒也不用急,過幾天南塔城那邊就會送來更多魔獸和等待挽救的精靈,到時候我慢慢教你就是了。”

“那可真是太好了。”新人欣喜地深深彎腰。

“行了行了,反正接下來這幾天得等南塔城的人回來,這批海底魔獸也全不行了,做不了試驗,你們先回去休息幾日吧。”

十三號打了個哈欠,看樣子也非常疲憊了。

“那我等這些魔獸死了,就將它們的屍體帶出去處理掉。”三百二十一號恭敬地回答。

“別等了。”十三號看了一眼那些魔獸,而後手中魔杖一揮,刹那間,一股強大的力量爆發,那些本就沒幾口氣的魔獸霎時徹底沒了氣息。

“辛苦大人了。”三百二十一號又鞠了一躬,而後好似突然想起什麽,自然而然地看著那邊的精靈:“那些還有用,不如我先把他們關回禁牢,過一日再帶過來吧?”

“行。”

這些都是不值一提的存在,十三號渾不在意地擺擺手,而後慢悠悠地往密室深處踱去,嘴裏還嘟囔著累了兩個月總算能休息之類的話語。

三百二十一號動作自然地將那些魔獸的屍體取出裝入空間戒指,而後又和其他兩個新人一道打開關押著精靈們的籠子,將他們喚醒後,押著他們往禁牢的方向走去。

這一次,再路過藥檀和科林斯的禁牢前,他目不斜視,再也沒多看一眼。

出去的時候,他一如既往地被封閉了所有的知覺,而後被領著穿過數道傳送陣……

“五。”

他在心中默默地感受著那些短暫的眩暈次數,即便沒有知覺,也確定了傳送陣的數量是五。

在通過最後一道傳送陣後,束縛住他的魔法也跟著解除。

此刻,出現在他眼前的不再是昏暗潮濕的禁牢和密室,而是一片蔚藍清透的天空,幾縷潔白的浮雲如飛鳥般緩緩飄在上麵,遠處的山坡上生了不少白色的小野花,讓微涼的空氣也染上了些許清甜的香氣。

再遠點,則是數百座石屋,零零落落地壘砌著,規模遠勝過尋常村莊,竟有點像是東塔城那片平民居住的舊城區。

隻不過舊城區是如此繁華,處處都有擺攤叫賣的小販和忙碌的塔民,不似這裏,所有的石屋都是空****的,偶爾有披著黑袍子的人走出來,看到這邊的他後,又很快地躲回去了。

他似乎歎了口氣。

和那些人不一樣,他的手中握著魔法杖,袍子上也繡著“三百二十一”這個編號。

某種意義上來說,擁有編號的人都是將那些石屋中的人禁錮於此的人。

三百二十一號並沒有表露出任何異樣的情緒。

在路上看到那些守在邊上,編號比自己靠前的人,他便恭敬又討好地問候,遇到那些沒編號的人,便趾高氣昂地訓斥他們幾句。

就這樣,他沿著這座小城靜悄悄的巷道一路往前,最後停在了一個極其荒僻的角落。

這裏有一個深坑,若是有孩童不幸來到此地,大概整個童年都會背負上徹底的陰影。

因為下麵埋著的全是“實驗失敗品”。

坑中,一股幾乎能掩蓋掉所有氣息的腐臭熏天似的湧上來,即便是來過好幾次了,他都需要屏住呼吸才敢靠近。

至於那些守衛,也都不願意靠近這附近。

三百二十一號竭力不讓自己去看坑底那些屍體,隻是飛快地從空間戒指中取出方才水池中撈出的魔獸屍體,挨個往下拋去。

那股味道越發濃烈,他幾乎腦子都快被熏得發麻了。

就在這時,似乎有一股風迎麵揚來。

三百二十一號的眼眸驟然一縮,然而還沒等他反應過來,一股勁風便赫然從坑底襲來。

下一刻,一隻沾滿汙漬的手猛地拽住他的腳腕,徹底將其拉入深坑最底端!

巨大的衝擊力讓三百二十一號腦袋都被砸得懵了,耳畔嗡鳴聲陣陣。

他手中的魔杖幾乎是在刹那間被奪走丟遠,一股冰涼的刺痛從他的脖頸上傳來。

對方想殺他!

這一瞬間,他腦海中閃過無數個猜測和念頭。

難道是隊長在南塔城那邊的事情暴露了?還是說自己剛剛沒忍住在密室中對魔獸動了手腳還是被十三號發現了,現在他們準備把他清剿了?!

然而下一刻,當他視線逐漸聚焦,看清眼前的人的容貌時,差點驚呼出聲。

“……天劍宗?!”

他沒有開口,而是說出了這三字的口型。

“……”

此刻,這個用膝蓋半跪抵著他心口,左手持劍逼在他脖子上的,赫然是個少女模樣的劍士!

盡管渾身都是恐怖肮髒的血汙,那一身飄逸的白衫也早看不出當初的顏色,外麵和他一樣套著一件不知道從哪兒弄來的黑袍,那張臉上更是沾滿了血漬,可是那標誌性的黑色長發,還有那雙冷淡得像是冰雪一般的黑色眸子,太好認了。

雖然不知曉對方的名字,可是三百二十一號卻記得這個人是天劍宗的學生。

當初,西普那大人帶著那群孩子到石頭堡壘內,當時他在樓上,還聽到下麵的西普那還曾笑嗬嗬地炫耀,說的是什麽來著?

對了,他說——

“自你們之後,又被我找到一隊厲害的年輕人啦,和你們一樣都是遊民出身的,以後可得互相照應啊!”

此刻,這個被西普那大人看重的少女劍士,正麵無表情地拿劍準備了結了他。

不過或許是因為她還想盤問些東西,又或許是看懂了他的口型,那把本該立刻切斷他脖子的血色長劍,突然鬆了。

黎離麵無表情地看著他,眼神危險。

靈力烙印不會持續太久,當初留在邊界山小隊身上的靈力烙印早就隨著時間消散了,此刻她並沒有認出眼前這人,隻是被對方剛才無聲道出的“天劍宗”三字給壓住了殺意。

“你是誰?”她冷冷發問。

三百二十一號卻並沒有直接回答她,而是異常憤怒地開口:“大膽!大人們賜予你新生,你竟然不好好珍惜,到處瞎跑來這麽危險的地方做什麽?”

“你問我是誰?嗬,我是拯救你們的人,無知的雜蟲,還不趕緊扶我起來?”

他的聲音是如此的囂張又傲慢,若是換成西壬或者艾瑞爾在場,指不定就要罵他腦子有問題了。

然而黎離察覺到了不對,沒動。

下一刻,她看到眼前的黑袍人緩緩地抬手,將黑袍的兜帽往後一掀。

她愣住了。

出現在她眼前的並不是一張凶狠或者狡詐的臉,而是一個蒼白又枯瘦的中年魔法師,和語氣的囂張傲慢不同,他的眼底是深深的倦意和羞愧。

這是邊界山小隊的那個叫格魯的魔導師。

中年人的眼神是如此的悲傷,他卻仍在繼續:“該死的家夥真不長眼了,沒看到大人我腳崴了嗎?趕緊扶我回我的石屋,然後我再慢慢地跟你算賬,說說到底該怎麽懲罰你!”

他的眼神中帶著深深的祈求和期待。

黎離愣了愣,她隱蔽地指了指格魯的嘴,而後又指了指耳朵。

格魯的眼神略有欣慰,他動作很緩慢地掀開了自己黑色袍子的一角。

出現在黎離眼前的並非是正常的人腿,而是兩根如同蛛足般的節肢,難怪……剛才她拽著他腳的時候,覺得手感很不對勁。

格魯指著被銘刻在左腿上麵的一道陣法,是非常簡單的一道傳音陣,通常都是被附魔在傳訊卷軸上的,隻是此刻,這東西卻在他的蛛足上。

黎離垂眸,沒有再說話,而是扶起了格魯。

格魯示意她將黑袍子上的兜帽戴好,想了想,又隨便從腳下密密麻麻的魔獸堆裏塞了隻死魚魔獸讓她藏在袍子裏,以便讓她身上也擁有魔獸氣息。

而後,他深深地看了黎離一眼,無聲道:“跟我走。”

其實格魯也不確定黎離會跟自己走,還是會心生懷疑,在此地就解決了他這個東塔城的叛徒。

其實後者的可能性更大……他緩緩地將自己的兜帽戴上,擋住自己發紅的眼眶。

畢竟當初邊界山小隊可是離開得那麽決絕又無情,讓西普那大人那麽多年的栽培都變成了徹頭徹尾的失望和笑話。

隻不過,讓格魯意料之外的是,黎離也不知道把劍收到了什麽地方,而後便沉默地跟在了格魯的身後。

甚至在格魯艱難地沿著深坑往上攀爬的時候,她還順手提溜了對方一把。

“……”

格魯的心情有點複雜。

興許是因為他自己也沒有完全得到信任和重用,所以他也居住在普通的石屋中,而且還是位於角落的位置。

格魯有心避開其他人,於是帶著黎離繞著城外的小路逐漸朝石屋靠近。

越是往裏走,格魯的心就越是不安。

很快,在看到一個標著編號的身影朝這邊靠近並看過來的時候,這份不安攀升到了最高點。

格魯強忍著不安,繼續一副淡定姿態領著黎離往前。

“三百二十一號。”那人果然開口了:“你身後怎麽還帶了個人?”

“還不是這個該死的家夥!”格魯厭憎地怒罵道:“我奉十三大人的命令,卻處理廢棄的試驗失敗品,結果這家夥走錯路跑去深坑周圍,嚇了我一大跳,害我掉下去了!”

他似乎咬牙切齒:“我非得讓這蠢貨給我把袍子舔幹淨不可!可不是我小心眼,不信您聞聞這味道,這是人能聞的味……”

“行了行了!”格魯突然把沾滿汙穢的手湊過去的動作,把對麵這個黑袍人給惡心到不行。

他隔了老遠都能聞到那股惡臭幾欲作嘔,更別說近距離感受了!

居然失足掉到深坑下麵去了,難怪三百二十一號會這麽憤怒,想要私下收拾這個試驗者。

不過他還是嚴肅地叮囑了一句:“教訓一下這些試驗者也可以,但是不要太過火,畢竟你知道的,每一個成功的試驗者都是大人們的心血所在,而且有覺悟的強能力者還可能被賜予編號,以後成為我們的同伴,悠著點。”

“我知道的,謝謝您的提醒。”

格魯客氣地同這個黑袍人道謝,盡管對方的編號也隻比他高幾十位,但是這樣謙卑老實的態度明顯讓他在這群黑袍人中獲得不錯的人緣,至少沒人刻意刁難他。

待黑袍人走遠後,格魯對著黎離招招手,而後加快腳步回到了自己分到的石屋內。

黎離在黑袍底下默默地打量著這裏。

非常簡陋空曠的一間石室,屋內除了一張尋常的石板床和簡單的盥洗室外,別無他物。

格魯進屋後便把兜帽摘下來了,默默地拿著魔杖揮舞了幾下,還略小心地看向黎離,似乎是擔心自己施法的動作讓黎離誤會,又被劍割脖子。

不過黎離沒有製止他,因為對方吟唱的咒語她非常熟悉。

【水球術】

這個隻能砸死咕咕雞的魔咒,著實沒法讓黎離誤會。

兩個晶瑩剔透的水球從黎離和格魯的頭頂砸下,而後的水痕汩汩地在兩人身上每一處流淌著,很快便帶走了他們身上的所有汙漬和那股熏天的腐臭味。

原本狼狽不堪的黎離和格魯,也擺脫了剛才的淒慘模樣。

不愧是魔導師,操縱水球術的本事的確是比科林斯要強很多,黎離心中給予認可。

不過將黎離袍子上的汙漬弄掉後,格魯也看到了那上麵繡著的數字。

“九十”。

格魯的眼中浮出一絲驚訝,很想問黎離是怎麽搞到這個袍子的,又想到自己蛛足上的那個傳音魔法陣,於是隻能眉頭緊皺地四處尋找紙筆。

黎離看出他的不方便,於是抬手製止了他。

下一刻,她利落地掀起格魯的袍子,手上靈力湧動,而後便是一道強悍的金丹巔峰境靈力附著在了蛛足的魔法陣上!

格魯錯愕地發現,自己腿上的魔法陣似乎被某種奇特的力量遮擋住了,他甚至感應不到它的存在!

而後,黎離又非常謹慎地在石屋內用靈力隔絕了聲音和氣息,以防外麵有人偷聽到談話。

做完這一切後,她麵無表情地搬了塊石頭當凳子,坐下了。

“好了,現在可以放心說了。”

頓了頓,她又取出了枯榮,眸子清亮卻冷漠:“裏麵的動靜傳不出去,所以你若是想騙我,我殺了你也能再溜出去的。”

“……”

格魯張了張嘴卻沒能說出話來,一方麵是被黎離身上的氣勢震住了,另一方麵,也是因為這段時間開口便是說鬼話,他現在甚至有點不太敢和人真正地“交談”了。

清了清嗓子,強忍住內心激**的情緒,他才皺眉看著這個該算是自己後輩的年輕人:“你怎麽會出現在這個地方!”

黎離淡淡回答:“從傳送陣過來的。”

“……”格魯被這個過於直白的回答弄得默了一下,天知道他想知道的根本不是這個。

於是他隻能更仔細地問:“如果是和你隊友一樣被傳送過來的,那你絕對不可能還能自由走動,還有,你這身黑袍怎麽回事?”

格魯知道排名前一百的黑袍人都是很強大且深得信任的存在,按理說不該被一個學生撂倒的。

然而黎離臉上卻並無任何欣喜的表情,隻是語氣尋常地開口:“原來的主人被我殺了。”

“嘶……”

格魯倒吸了一口涼氣,若是沒記錯,九十號再差也該是魔導師當中的強者吧?

然而下一刻,黎離便甩出又兩件分別繡了“八十三”和“七十二”的袍子。

“這也是你殺的?!”

“是。”

看到黎離點頭的那一瞬間,格魯心情又是複雜又是欣慰,他終於知道當時西普那大人會那麽興奮又驕傲了……是啊,遊民之中在他們之後又湧現出這樣天賦驚人的年輕人,這可不是一件值得驕傲的事嗎?

格魯低聲詢問:“你是殺了他們,順便從他們嘴裏知道了亡靈法師們進出迷霧之森的傳送陣所在,扮作他們混進來了?”

黎離輕描淡寫地嗯了一聲。

然而唯獨她自己知曉這是多麽艱難的一件事。

她想要尋找藥檀他們的位置,奈何毫無頭緒,她也不蠢,知道直接從之前的傳送陣進入,很可能過去就被人綁住等死,所以隻能另尋他法。

黎離披著亡靈法師的黑袍,緊握著枯榮,在魔獸肆虐的迷霧之森整整奔尋了兩天兩夜,瞬息的時間都不敢停歇。

但凡遇到黑袍人,她就以最快的速度砍掉對方握魔杖的手,而後襲殺到對方的麵前,在對方錯愕震驚的時候,用殺意凜然的靈力侵入對方的意識中。

這些亡靈法師的修為都不低,自然是在意識的記憶被入侵的瞬間就選擇封閉,然而因為她動作太快,或多或少都知道了一些支離破碎的消息。

其中最重要的,就是這些亡靈法師來到迷霧之森的傳送陣位置。

於是,她披著黑袍,在一個極深的暗夜,進入了那座傳送陣。

“然後你就騙過了守陣的人,溜了進來?!”格魯震驚不已,現在亡靈法師們都這麽蠢,光是披著黑袍子就被騙過去了?

“沒有。”

黎離搖頭否認,再丟出一件袍子:“守陣的那個人正準備驗證我身份,我就把他解決了。”

而後,她清理了血跡,趁著夜色帶著屍體撤離傳送陣,並且借著劍修的快如鬼魅的身手混入了這座城中,白日的時候就躲在沒人的深坑中,夜裏便四處搜尋著藥檀和科林斯的蹤跡。

隻是依然沒有任何收獲,所以今天她才準備抓個活口,沒想到一抓,就把格魯抓下來了。

“……這裏的亡靈法師彼此間少有溝通來往,而且因為最近南塔城的事件進出傳送陣的人不少,少一個人的確不會被發現。”

格魯心中已是肅然起敬。

竟然敢孤身前往此地,而且足足待了這麽多天還沒被人發現,甚至還能悄無聲息地製服自己這個資深魔導師!

此刻,她沉靜如水地坐在這裏,膚白墨發,一副幹淨又透徹的模樣。

他光是在深坑前站一會兒都覺得窒息,可是眼前的她,卻能為了隱秘行蹤以便尋到友人,硬生生在那種鬼地方蟄伏數日!

這個年輕劍士太果敢且謹慎了,讓他這個前輩都自愧弗如。

黎離不說話了,靜靜地看著格魯。

她從格魯幫著隱瞞自己行蹤的舉動,隱約猜到了他之所以待在此處是別有隱情。

現在看來,當初費克爾頓臨走前的說的那些狠絕的話語,也很可能是礙於身上的傳音魔法陣的存在。

黎離猶記得,當時費克爾頓曾無比堅定地注視著西普那,祈求般地說了那句——“信我一次,大人。”

格魯歎了口氣,知道該輪到自己交代了。

“這裏是亡靈法師們的一處巢穴,如你知道的那樣,前去南塔城的亡靈法師都是從這裏出發的。”

“另外,這座城裏現在居住的,那些有編號的,是已經信奉亡靈法師所謂“不死教義”的信徒,沒有編號的,則是剛剛成為試驗體,變成像我這樣半人半魔獸怪物的精靈或是人類……”

“你的同伴,還有其他幾支隊伍的學生,都被關押在一處神秘的禁牢之中,但是我現在也未得到他們的信任,所以並不知道那地方究竟該怎麽去。”格魯的臉色有點蒼白。

“亡靈法師派了大量人手去南塔城,如果不出意外,等到他們歸來那日,禁牢中的其他人就要被迫成為試驗體,開始接受他們的改造了。”

至於他自己為何待在這裏,他卻沒有開口辯解半句。

畢竟,在那個可怕的夜晚,他們死而複生活過來的那個夜晚……

從那時起,就再也回不去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