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半塊蘋果
迷霧之森, 霧深重重不見影,無數巨木自深山綿延千裏,山影也好人影也罷, 皆隱在暗沉的濃霧中。
山崖壁上的風刮得呼呼作響, 恰逢雙月黯淡, 魔獸們傾巢而出,於是空氣中也夾雜著讓人作嘔的野獸腥味。
或許臭的不是隱在暗處的魔獸,而是身後山洞裏這頭打鼾且四爪亂蹬的蠢獅子?
西壬很想趁著艾瑞爾現在沒鬧騰,一記手刀下去幫他多睡兩天,但是又怕自己不小心把他捶得更瘋,於是隻好作罷。
此刻的西壬正目不轉睛地盯著遠處的那株藥材。
距離隔得太遠,他也不能篤定那是否就是藥檀說的能治療司空燼的藥材,可是哪怕隻有一成的可能性,他也想去賭一賭。
那株藥材緊鄰著毒刺蜂獸的巢穴, 甚至緊貼著巢穴生長,若是貿然前往, 肯定會沒命。而且兩邊的峭壁相隔甚遠,他又不能像黎離那樣禦劍飛行拔了草就飛遁。
想要拿到藥, 就得先解決幹淨那邊的毒刺蜂獸, 不然就算他把巢穴射下去,藥材很可能會被牽帶著落到下方的無盡深淵。
蜂巢外, 拳頭大的毒刺蜂獸們時不時進出在巢穴中, 狂暴的山風中,它們也飛得很穩, 速度亦是奇快。
西壬
骨節分明的五指緩緩地扣在了箭囊上。
隻是之前一直滿當當的箭囊如今卻空****的, 先前被那一大群魔獸追殺,情形過於混亂危險, 西壬無暇慢慢操縱箭矢飛回,往往是射死這隻魔獸後便立刻轉向去射擊另一隻魔獸,以至於現在那些箭矢竟一根不剩了。
不,倒是剩了三支。
西壬的手按在那三支木箭上,猶豫片刻後,還是沒有動它們。
他的目光一凜,合上箭囊,轉而一把握住背後的長弓。
弓弦如絲,細得幾乎看不清。
西壬回憶著黎離和司空燼教過自己很多次的“劍氣”凝聚方法,慢慢地調動著體內並不算充沛的靈力,將其匯聚到指尖……
刹那間,一股淩厲的風係靈力被匯聚到弓弦上。
西壬微微挺直脊背,秀美的下巴揚起,明亮的眼眸眯起一隻——
此刻,於他的視線中,隻剩下弦上一點青光,遠處一隻魔獸。
西壬撥開弓弦,將弓拉成滿月狀,而後指尖一鬆。
咻——!
風係靈力瞬時離弦而出,一抹淡淡的青光在狂風中逐漸凝聚成一道無形卻鋒利的箭矢,呼嘯著朝著數百米之外的一隻毒刺蜂獸射殺而去!
那隻剛剛飛出巢穴的毒刺蜂獸的翅膀一僵,它甚至還沒來得及再扇動翅膀,或是嗡鳴著給身後的隊友報訊,便被那團淩厲的靈力絞碎了軀體,在狂風中沿著懸崖的邊緣跌跌撞撞地落至深淵。
而在上方的其他毒刺蜂獸卻像是沒事蜂一樣,繼續進進出出,完全沒察覺到危險的臨近。
成功了!
西壬的眼睛驟亮。
果然,用靈力催發箭氣不但同樣致命,而且還更加迅速隱蔽,讓那些隻能感知魔力波動的低級魔獸防不勝防!
有了第一次的成功,西壬的精神頓時大振。
他果斷地找到下一個目標,第二發箭氣呼嘯而至!
一次又一次將靈力凝成箭矢擊落魔獸後,西壬身上的氣息也越來越微弱。
此刻,本就暗沉的天光幾近於無,不知不覺中夜色已經浸染了整片天地。
西壬的手臂已經有些僵硬了,他眨了眨眼睛,心中默默地回想著射落的那些毒刺蜂獸。
約莫兩百隻。
這個數字估計隻到總數的零頭,還有很長的一場仗要打。隻是現在天空已經飄起了小雨,那些毒刺蜂獸已經飛回那座小山似的巨大巢穴中了。
西壬倚靠在冰冷堅硬的石壁上,胸膛劇烈地起伏著,靈力枯竭後帶來的副作用讓他身上每一塊肌肉都如撕裂般的劇痛,他隻能攥緊了手中的靈石,笨拙又饑渴地汲取著其中的靈力。
“它們不出來……該怎麽辦?”西壬茫然地盯著對麵的黑暗中看。
“唔!”
山洞內的艾瑞爾似乎是醒了,養足了精神的它看起來又變得暴躁易怒,它邁著四爪走了過來,打量著周圍的環境,發現無從落爪後,將視線落到了對麵的蜂巢上。
又是討厭又熟悉的魔獸氣息。
艾瑞爾殺氣騰騰地衝著對麵便是一嗓子——
“吼!”
西壬累得都不想開口罵他了,隻是衝著旁邊的獅子翻了個白眼,不過就在這時,他聽到些許細微的聲音……
嗡嗡嗡……
在夜風的呼嘯聲中,盡管對麵的所有毒刺蜂獸都隱藏在黑暗中了,但是它們翅膀震動的聲音還是引起了西壬的注意。
曾經撥動過無數次弓弦的手下意識地鬆開靈石。
持弓,閉眼,聽聲辨位。
最後,是一道疾風掠向飛出的毒刺蜂獸!
西壬的進步快得驚人,對靈力的掌控力也越來越老道熟練,幾乎在頃刻間便連射出數十次,將這一隊飛出的魔獸盡數殲滅。
眼看著又沒聲響了,他衝著那邊的艾瑞爾招呼。
“叫!”
“?”在靈石的微光中,西壬看到獅子冷冷地瞥了自己一眼,裏麵有藏不住的殺意。
不過他已經被獅子用這種殺氣騰騰的視線看了一天一夜了,所以此刻毫無心理負擔。
他甚至悄悄地拿腳邊石子丟了一下獅子。
“吼吼吼!”獅子果然勃然大怒,朝著那邊的毒刺蜂獸又是一通吼。
西壬唇角微揚,飛快拿起箭矢,又是數道靈力箭射向那些魔獸!
可惜靈石補充靈力的速度比不上靈力耗空的速度,這一次竟讓兩隻毒刺蜂獸嗡鳴著飛了過來!
西壬心中一緊,正準備拿著木箭將其打落後,一隻巨大的獸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猛地拍向那兩隻聒噪的毒刺蜂獸!
“嘶……好快。”近距離看到獅子出爪,西壬有點被震住了。
然而這次出爪過後,艾瑞爾卻好像更加煩躁了,時不時地趴下舔舔前爪,又突然抬頭朝著那邊吼叫一嗓子,聲音憤怒至極。
西壬回頭看了一眼,就發現某位小公爵其中一隻前爪好像格外肥大臃腫一些……
“嘖,居然被蟄了啊?”西壬挑眉笑了笑,很沒良心地安慰了一句:“沒事,毒不死的,就是痛了點。”
語罷,他繼續挽弓射毒蜂,射完之後,冷酷地用石子去打擾倒黴的獅子。
“下一波,叫。”
“吼!”
“再來,叫!”
“吼吼吼!”
……
時間一點一點流逝,因懸崖之上的天穹已經不見天光,所以西壬自己也不知道他到底撥動了多少次弓弦,隻隱約記起中途似乎飛出了一隻大得可怕的毒刺蜂獸,不過被艾瑞爾一嘴咬死了。
這也導致獅子的臉現在有點腫,看著莫名滑稽。
西壬的眼睛泛起了紅血絲,他用止不住顫抖的手抓起一塊石子,無力地拋向艾瑞爾。
這一次,嘴巴疼得厲害的艾瑞爾隻是不耐煩地拿腫爪子呼了他一巴掌,懶得開口。
西壬半跪在山洞口,眯著眼遙遙望去,卻發現那邊的蜂巢中已經沒有聲音了。
他的腦子有短暫的空白。
過了許久,西壬才意識到,方才飛出的那隻大東西,應該就是它們的蜂後了。
也就是說……
這窩毒刺蜂獸被解決了?
西壬的呼吸突然變得急促起來,他欣喜地想要站起,然而蹲了不知多久的雙腿卻是忽地一軟,險些無力地跪倒在地。
要冷靜,西壬咬了咬舌尖讓自己從狂喜中清醒過來,飛快取出一大堆靈石恢複體力,視線也落在了一片死寂的蜂巢。
待體內的靈力逐漸恢複,力量也重歸於身體後,西壬緩緩起身。
這一次,他取出了一支木箭。
在蒼茫的夜色中,精靈少年靜靜站立在崖壁上,手中緊刺一把精巧長弓,木箭搭在弓弦之上。
風起,箭出。
咻——!
箭矢離弦而去的瞬間,西壬毫不猶豫地縱身一躍,抬手抓住了如疾風般的箭矢!
冷風刺骨,刮得西壬幾乎睜不開眼。
他整個人吊在木箭上,在狂風中如一片搖搖欲墜的枯葉,危危地掛在半空中,頃刻間從山壁的這邊抵達了對麵!
咚——!
木箭深深地紮進了堅硬的山壁中,唯有西壬握住的箭尾還顯露在外,但即便是極其難得的珍貴木材,它也快要承受不了西壬的重量,開始逐漸彎曲了……
被晃得快要嘔吐的西壬趕緊往下一看,順利在山壁上找到了一處落腳的縫隙。
他小心地一躍而下,踩在了那道縫隙邊緣,此刻天空已經飄起了陰雨,不算太大,隻是透骨的涼。
西壬抬起頭,定定地看著近在咫尺的那顆小草。
看了很久,他才從懷中掏出那張握得皺巴巴的羊皮紙。
那張紙上已經花了十多種藥材圖樣了,全是當初藥檀曾說過對司空燼的傷有用的珍稀藥材,西壬在這方便沒有天賦,他記不住那些複雜的特征和藥材名字,於是每有空時,他便翻著那些沉悶枯燥的藥材書,對照著上麵的藥材圖,一點一點地將那些藥材全部臨摹勾勒下來。
或許是因為時常拿出來翻看,所以這張羊皮紙早已半舊泛黃了,少年摩挲著上麵已經被雨打得快要模糊的痕跡,最後小心翼翼地用它包住那株嫩綠、孱弱、卻可能拯救那個老頭的野草。
“我拿到了,師父。”
他顫抖貼在陡峭山壁上,下麵是萬丈深淵,心中卻雀躍著。
他一遍又一遍地低語。
“我拿到它了,我真的拿到它了。”
“……”
……
在拿到藥草後,西壬又借著不太熟練的禦箭術,晃悠悠地回到了山洞內。
這一次的艾瑞爾脾氣似乎比在東塔城那次好了許多,至少沒有進攻人了,而且從這兩日的情況觀察下來,它應該還有一點點腦子尚存,至少讓它叫就叫。
西壬嚐試著聯絡黎離,然而也不知為何,傳訊玉簡遞出去的消息如石沉大海,毫無回應。
他決定不等了,於是看向艾瑞爾。
“黎離說迷霧之森裏麵出事了,我們不能用傳送陣了,得想辦法走出去,懂嗎?”
“你現在起來,我知道你能爬上去。”
“對,看著我的頭發,過來,咬它!”
片刻後,西壬左右手各拿一根木箭,利用它們交錯著攀援山壁,在風係靈力的加持下,攀登速度快得驚人。
此刻,他的銀色長發披散在身後,隨風飄揚。
在他的下方,一隻黃金獅子四爪死死扒著山壁,腫胖的腦袋高高揚起,緊盯著那截長發的綠色眼睛裏全是專注,就連尾巴都止不住地興奮晃動起來。
在西壬熟練的逗獅技巧下,艾瑞爾跟在他身後成功從懸崖爬了上來。
西壬拍了拍滿身的塵土,在黑暗中辨別著方向,而後繼續握著頭發搖了搖,招呼艾瑞爾:“跟我走,我們要趕緊出去。”
“……”
艾瑞爾踩著肥厚的爪子歡快跟上來了。
也不知是因為小樹人離開了迷霧之森,還是因為艾瑞爾身上的氣息太過強大,除了那些不聰明的低級魔獸跑過來攻擊之外,西壬在叢林中竟然再沒有遇到強大的魔獸。
這一路上靜得出奇又詭異。
在途徑那些傳送陣的時候,艾瑞爾一副腦子不聰明的模樣想要走進去,然而西壬卻牢記著黎離的叮囑,想辦法把它帶離了。
越是往外走,那些迷霧便越是稀薄。
西壬警惕地選擇了最偏僻不起眼的灌木叢,一點一點朝著迷霧之森外圍靠近,暴雨將他淋得濕透,腳下不知積攢了多年的枯枝朽葉被雨水泡得發爛發臭,踩一腳下去像是進了泥潭一般難行。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終於,他走出了這片困了自己快有大半個月的白霧。
然而還沒等到西壬鬆口氣,在他撥開密集的灌木叢,看清眼前的這一幕後,瞳孔驟然一縮。
血,全是鮮血。
無數的屍體橫七豎八地躺在迷霧之森外,濃重的血腥味讓西壬幾乎喘不過氣來,就連原本還叼著他發尾的黃金獅子都突然暴躁起來,齜牙咧嘴地低聲嗚嗚吼著。
魔獸的屍體,精靈的屍體,還有人類的屍體……
迷霧之森外,爆發了一場難以預料的恐怖戰役。
就在西壬愣神的時候,艾瑞爾突然猛地往前一撲,將一隻搖搖晃晃衝上來的魔獸按在爪下。
西壬迅速回過神來,定睛一看,卻發現艾瑞爾爪下的那隻魔獸四肢和頭顱都是殘缺的,然而即便這樣,它竟然還在以可怕的力道瘋狂掙紮著。
瞬間,西壬便回想起先前在瓦斯科山村看到的那些“死而複生”的詭異怪物,再聯想到先前黎離告知自己的話,於是瞬間反應過來。
亡靈法師出現了!
遠處,似乎有幾道呼聲在朝這邊靠近。
“那邊還有魔獸!”
“隊長,是個大家夥!”
“結隊,去幹掉它!”
一道衝天的火光驟然亮起,在看到那熟悉的火焰花朵後,西壬認出了來人。
這不是矮子劍士嗎!
“賽爾!”西壬高聲呼喊。
“咦?”
聽到熟悉的聲音,賽爾一個激靈,硬生生地將即將斬出去的那道【紅蓮火斬】給收了回來。
伊莉絲跑得極快,幾個縱步奔了過來。
“西壬?!”
“這……這是小公爵嗎?他怎麽又變獅子了,是又喝高了嗎?!”
阿瑞斯戰鬥學院的五人齊齊出現在西壬的麵前,從他們狼狽不堪的裝扮看來,應該剛結束了一場惡戰。
賽爾眉頭一皺,一道帶著熾熱火焰的攻擊落向艾瑞爾爪下的詭異魔獸,瞬間,它便化作了一堆焦炭,再也不動了。
艾瑞爾被這團火焰嚇了一跳,殺氣騰騰地瞪向了賽爾。
賽爾心中一驚,警惕地拿劍擋住這隻看起來隨時要撲咬上來的瘋獅子,他曾在東塔城見識過艾瑞爾的獸化,所以自然也認出了這隻黃金獅子的身份。
他皺眉道:“西壬,艾瑞爾他又怎麽了?”
西壬往前一步擋在了阿瑞斯眾人和艾瑞爾之間,輕咳一聲道:“它遇到一群毒蜂,被蟄了以後中毒不淺,現在腦子不正常,你們小心點別招惹它。”
雖然不太清楚艾瑞爾怎麽回事,但是他總覺得這不是能告訴旁人的事,所以小小地撒了個謊。
也不算謊,畢竟每句話都是真的對吧?
伊莉絲恍然大悟地點頭:“原來如此,我說它的腦袋怎麽腫得像豬玀獸呢,原來是中毒了啊。”
“……”
西壬有意略過這個問題,而且這滿地的屍體更讓他覺得大事不妙,於是飛快問道:“迷霧之森外麵到底出了什麽事?你們是怎麽出來的?”
提到這裏,與熟人重逢的輕鬆瞬間消失。
賽爾臉色凝重道:“在雙月黯淡的前一天,我們阿瑞斯戰鬥學院遇到了光明教會的一隊……然後被希澤送了出來。”
“……”
若放在平時,賽爾說不定要繼續鬥誌昂揚地發表一番自己的不服,然而這一次,他卻沒有廢話,而是繼續說起了後續發生的事情。
“剛出來的時候一切都很正常,然而迷霧之森中的霧氣越來越濃重,逐漸看不清裏麵的狀況。”
伊莉絲從旁補充道:“但是你們種出了小樹人的那一幕大家都看見了,所以這一次團隊賽你們是實至名歸的第一了,但是也隻看到那一點,然後就徹底看不清後麵發生什麽了。”
賽爾繼續道:“然後,迷霧之森外就出現了大量殺不死的魔獸,其中更是有一隻聖階魔獸,西普那大人竭盡全力將它擊殺了,但是他自己卻受了傷。”
西壬愣了愣,難以置信道:“不是還有費魯曼長老和那位紅衣主教嗎?西普那大人怎麽會受傷?!”
“在雙月黯淡開始時,南塔城也出現了一大群超高階魔獸和一隻聖階魔獸,和迷霧之森外的這隻一樣,即便是刺穿心髒斬掉頭顱也能繼續戰鬥。”
賽爾想起那隻詭異的魔獸都覺得可怕,若換成尋常的聖階魔獸,西普那應付起來並不算困難,但是那是一隻幾乎打不死的魔獸!
最後,西普那幾乎將它斬成十多塊碎肉才讓它失去了進攻能力,但也正因於此,西普那深受重傷。
“綠色尖塔不是在派人守護南塔城嗎?!”
賽爾看了一眼精靈蒼白的臉,聲音變得無比凝重:“南塔城內混入了亡靈法師,他們從內瓦解了藤蔓高牆,把那隻聖階魔獸放入南塔城了。”
“費魯曼長老和紅衣主教在知道消息的時候就趕回南塔城了,這裏隻剩下西普那大人和東塔城隨行的勇士們了。”
聖階魔獸……
闖入了南塔城?
西壬的心口仿佛停止了跳動,恍惚間,他又記起很多年前南塔城遭遇的慘劇。
精靈的數量遠不如人類,幾乎每過百年,才會有一批新的精靈從生命之樹上陸陸續續生長出來,快些的能在幾年內長成一個精靈,慢一些的,可能需要花費百年的時間才慢慢生出靈智變成孩子。
但是南塔城魔獸的數量並不比東塔城少,所以南塔城的狀況非常糟糕,時常麵臨城破的危險。
多年前,南塔城也曾有聖階魔獸破牆而入,那時候的西壬尚且年幼,卻也記得當年寧靜安詳的南塔城裏,滿地的枯葉和落花都被染成了刺眼的紅色。
即便是一個異類,可是西壬仍然是誕生於生命之樹的精靈,那座塔城中生活的依然是他的兄弟姊妹!
“西壬!”伊莉絲焦急地喚回西壬的思緒,高聲道:“現在迷霧之森裏麵的人都沒有消息,西普那大人剛才派我們進去帶他們出來,你要一起去嗎?”
“對了,黎離他們呢?沒有跟你在一起嗎?”賽爾看了看西壬空****的身後,除了不遠處正在撕咬魔獸的艾瑞爾之外,再沒有旁人了。
西壬麵沉如水地攔住了準備往迷霧之森去的伊莉絲,飛快道:“不要進去!”
他深吸了一口氣:“亡靈法師在迷霧之森裏麵動手腳了,帶我去見西普那大人,我要將此事告知他!”
此刻的西普那,身上帶著濃重的血腥味。
他胸前的戰甲都被那隻詭異的聖階魔獸破開了一個大洞,結實的胸膛上,多了一道深可見骨的傷痕,此刻鮮血正汩汩往外湧出,將西普那身後的白色披風小半截都染紅了。
身邊,一個東塔城的隨行人員剛拿出高級治療卷軸,準備替他療傷。
西普那抬手將他攔住,凝重地看著前方的一地狼藉:“治療卷軸全都留著,再去看看前麵還有沒有能救回來的幸存者。”
“可是……”
“少廢話,讓你去就去!”
後方的年輕戰士隻好帶著治療卷軸匆匆跑去那堆屍體中尋找活口。
西普那倒吸了一口涼氣,捂著傷口嘶聲不斷。
就在這時,他身後又傳來了稀碎的腳步聲。
“我不是讓你……”
西普那強撐著無事的模樣,轉頭就準備訓斥,然而在看清來人是誰後卻愣住了。
“西壬?你出來了?其他人呢?!”
“西普那大人。”在火光之中,西壬臉色略微蒼白,將黎離告知自己的事,以及裏麵的不正常全部轉達給了西普那。
“……我出來這一路上,沒有遇到任何一個學院的學生。不出意外的話,還沒有出來的隊伍,應該全部都被亡靈魔法師擄走了。”
“那黎離呢?!”西普那深吸了一口氣,聲音苦澀地問道:“她去哪兒了?”
“我也不知道。”
西壬的聲音亦是無盡的擔憂:“她說要帶他們回來……可是我也不知道她去哪兒了。”
……
嗒——
嗒——
無盡的黑暗,冰冷的水聲滴答滴答落下,讓本就潮濕陰暗的環境變得更加糟糕。
這裏連照明魔法陣都沒有,僅憑著頂上懸著的兩盞樹油燈照明,昏黃色的燈光照下來,隱約能看出這裏像是一座森嚴的牢獄。
巨大的暗黑色石頭如同刀削般齊整地壘砌成一間間的幽暗禁室,外麵則是整齊排列著成年人小臂粗的可怕護欄,而禁室外麵,則站立著十多道身著黑袍的身影。
空氣中縈繞著若有似無的魔獸味,還夾著讓人覺得陌生的另一種濕漉漉的鹹腥味道。
也不知道是哪裏刮來了一絲陰冷的微風,涼颼颼的,讓樹油燈那岌岌可危的火苗搖搖晃晃,又變得微弱了許多,這一下,將那些黑袍人的影子也帶著顫動了好幾下,將這恐怖的氣氛渲染到了極致。
“嗚……”
一聲細微的哭聲從其中一間禁室中傳來。
那是一個幼年精靈孩子,從她已經被水滴徹底浸濕的衣服和亂蓬蓬的頭發來看,這孩子應當在這裏關了不少時間了。
似乎是終於忍不住內心的恐懼了,她蜷縮在角落,抱著膝蓋小聲啜泣著。
就連哭,她都是咬著自己的胳膊,生怕引來了那群可怕的黑袍人。
“別怕,別怕。”她身旁,另一個稍大些的精靈低聲地安慰著同伴:“沒事的,女王陛下會救出我們的。”
“可是……”小精靈吸了吸鼻子,紅腫的眼睛因為長久的落淚,已經快要睜不開了。
她指著不遠處的一處牢籠,聲音沙啞:“可是半個月前,阿蒂仙姐姐被帶走後,就再也沒回來了。”
從那些黑袍人冰冷的態度看來,年幼的她都不會相信那些被帶走的精靈是被送回了南塔城。
大點的精靈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孩子了,隻能抱著小精靈,輕輕地撫摸著她的後背安撫。
“沒關係的,下一次我跟他們說,讓我先出去好不好?你乖乖在這裏等我,等我確認外麵安全了再來帶你出去……”
“不要……我想和姐姐一起。”
這樣的畫麵對於守在禁牢外麵的黑袍人來說早就司空見慣了,他們懶得斥責這些精靈,也懶得再和他們講道理。
那邊細弱的哭聲還時不時響起,連帶著其他幾間禁牢中也有精靈在低語,原本死寂的禁牢中開始出現聲音。
“真是麻煩。”其中一個黑袍人似乎有些不耐煩。
“別管了,等他們見識到不死的力量,就會知道我們是在拯救他們了。”
說話的兩個人又低聲地議論了幾句,不過很快,地下禁牢的大門緩緩打開,照亮了這片幽暗的空間。
“吃飯了。”
沙啞的聲音聽不出原本的音色,甚至辨不出男女。
他手中提著一個巨大的鐵桶,此刻正蹣跚著步子一步一步往這邊挪。
看守著禁牢的黑袍人們移開身子,方便他通行。
這個人每路過一間禁牢,便熟練地伸手在鐵桶裏麵一撈,從中取出一條濕漉漉的魚順著鐵欄杆的空隙丟進去。
這些魚是活的,被丟到地上的時候還在拚命彈跳,鱗片混著石板上的積水四處濺出,讓小精靈的臉驀地變得慘白。
“唉。”
年紀稍大些的精靈無奈地歎了口氣,這就是這兩個月來她們的食物。
大部分精靈偏愛素食,即便是喜歡吃肉食的,也不太習慣吃腥味重的魚肉,更何況還是活魚。
可是她們被關在這裏,哪有什麽水果和野菜可以吃,也隻能忍著吞下這些生魚肉來延續生命了。
“捂住眼睛,別看。”
精靈低聲地叮囑身後的幼童。
她眼中露出些許堅定,然後伸出手抓住了那隻滑膩的活魚,閉上眼,默默地祈禱一番,而後手逐漸用力……
那隻魚不再動彈了。
她鬆了一口氣,忍著酸澀的眼淚,將魚肉遞給身後的孩子:“沒事了,快吃吧。”
孩子很懂事,知道這樣的環境不能挑,於是屏住呼吸,大口大口地吞著魚肉。
可是她著實是太小了,在精靈族中,這樣的孩子其實還在喝果汁花露的,身體根本承受不了生魚肉的強烈味道。
她一抖一抖地快要嘔吐,卻又拚命勉強自己吞咽下去。
就在這時,外麵的門再次開啟了。
小精靈眼淚汪汪地叼著那條魚抬頭望去,借著透進來的微光,她看到又是兩個人被帶了進來。
不過這一次和之前都不同,以前帶進來的都是精靈,而這一次,卻是兩個人類。
這一隊黑袍人押著兩個少年走了進來,他們一胖一瘦,一高一矮,看起來有些滑稽。
他們好像並不恐懼,甚至在進來的時候,那個小胖子還四處張望著,看熱鬧似的。
“小心點科林斯,這地上有青苔,很滑。”瘦高的那個清秀少年溫聲提醒同伴。
“我們要被關在哪兒啊大人?”那個叫科林斯的小胖子完全沒有恐懼的模樣,像是沒頭腦的蠢貨似的,回過頭和鎖著他的一個黑袍人商量:“我看這裏到處都在漏水啊,能不能給我們倆換一間幹燥點的地方?我皮膚不好,太潮濕的地方待久了容易長濕疹。”
然而黑袍人根本不理他,隻是沉默地用鎖鏈帶著他往前,最後停在了剛空出來的一間禁牢前麵。
正是之前關押那個叫阿蒂仙的精靈的禁牢。
小精靈叼著魚,愣愣地看著他們。
兩個少年都注意到了她們,動作整齊地歪過頭來對她們親切一笑。
不過很快,他們就笑不出來了。
其中一個黑袍人冷漠地下令:“把他們身上所有帶魔法波動的東西全都收走。”
另外兩個黑袍人自然是照做,隻是上上下下翻找了半天,也沒能在他們身上找到任何魔法道具。
“好像沒有。”
“嗯?”
方才下令的黑袍人眉頭緊皺,“不可能沒有,他可是魔法師,怎麽會沒有魔法道具!而且空間戒指和魔杖總該有吧!”
他指著的人正是白白胖胖的科林斯。
“我也不想的啊。”科林斯一臉無辜和茫然,歎氣道:“但是誰讓我倆倒黴,在進入傳送陣之前被魔獸追殺太慘,不管是魔杖還是空間戒指都在戰鬥中被魔獸破壞了,不然我倆沒事跑去傳送陣放棄比賽幹嘛!”
他身邊的藥檀也是一臉的苦澀:“還好傳送出來了……不然我們就成為那些魔獸的爪下亡魂了。”
少年抬起頭,白淨清秀的臉上全是心有餘悸和由衷的感謝:“雖然不知道傳送陣怎麽出了問題,不小心傳到你們村子了,但是真的多虧各位收留我們了。”
“嗚嗚!”叼著魚肉的小精靈震驚極了,她好想大聲說這些人是壞蛋,你們都已經被關進禁牢了,怎麽還感謝他們啊!
不過她身前的那個年長精靈按住了幼童的手,隱蔽地朝著她搖搖頭,示意在這裏不能說這樣的話。
外麵,藥檀像是沒有看到可憐巴巴的小精靈,還在很配合地張開手讓他們搜身。
“檢查很正常,我們學院的院規也很嚴,但凡有陌生人進入,都需要檢查是否攜帶危險魔法道具的……這都是為了村民的安全,我非常能理解。”
“這都是為了大家好,我們當然要配合了。”
“來,您看看,需要我脫掉靴子嗎?”
藥檀和科林斯都把靴子脫了,還往外麵甩了甩,示意裏麵真的沒藏東西。
兩個少年的表情太過純粹真誠了,這讓黑袍人們都有點不自在。
他們已經很多年沒和這些小孩打交道了,現在這些小鬼們都這麽沒長心眼的嗎?
輕咳了一聲後,黑袍人們將禁牢的鎖開啟,藥檀和科林斯伸了個懶腰,自在地走進去:“那在學院的老師來找我們之前,我們就在這兒借住一段時間啦。”
不過在藥檀伸懶腰的時候,為首的那個黑袍人目光一閃,注意到了什麽。
他突然沙啞著聲音開口:“你腰上的那個袋子,是什麽?”
藥檀自然而然地走上來,毫不忌諱地展示著那個灰撲撲的袋子,似乎有點不好意思:“我是個遊民出身的藥劑師,買不起空間戒指……所以我母親給我縫了個錢袋,不過因為太窮,所以……”
他緊緊地攥著那個布袋子,原本清朗的聲音變得低沉了許多,吸了吸鼻子,露出少年自尊心受挫的窘迫表情。
“……”
黑袍人麵無表情地看著他的手,辨出那裏麵確實連塊魔法石都沒有後,抬起手揮了揮。
下一刻,那些黑袍人都走了,禁牢中又恢複了暗沉和死寂。
等到前方站著的黑袍人朝著另外一邊巡邏去後,剛才正在啃生魚肉的小精靈手腳並用地爬過來,焦急地看著隔壁的兩個人類少年。
她鼓起勇氣,用顫顫巍巍的哭腔提醒兩個新倒黴蛋:“你們不要信他們!他們都是壞蛋!”
那個清瘦的人類少年朝這邊走來,蹲在小精靈的麵前對著她溫和一笑,沒有半點慌張模樣。
小胖子也挪過來了,笑嗬嗬地問她:“小家夥,你叫什麽名字?”
“我……我叫艾拉。”
“艾拉,你在這裏住了多久了啊?”藥檀溫聲問她。
興許是這兩個少年臉上的笑容太過和善,小艾拉的恐懼也變得淡了一些,她看了一眼姐姐,發現後者似乎沒有阻止自己和這兩個人類說話的意思後,小聲回答:“兩個月了。”
藥檀和科林斯對視了一眼,表情都有些凝重。
看樣子這個地方不是臨時搭建的,從進來時瞥到的那些密密麻麻的禁牢來看,還不知道關押了多少人。
“那你在這兩天還看到其他人了嗎?”藥檀頓了頓,補充道:“和我們一樣的人類。”
“看到了。”艾拉小聲地開口,指了指另一個方向。
“被送進來了好幾個人,都關在那邊了,這裏看不到。”
藥檀溫和笑著點點頭,感謝了艾拉,而後沉默地和科林斯一道坐在了潮濕的石板上。
兩人都沒有交談,這裏並不是說話的好地方。
艾拉縮在鐵欄杆邊上,繼續苦著臉啃生魚肉。
就在這時,隔壁突然遞過來半塊蘋果。
看得出來,這塊蘋果已經被放了一段時間了,原本雪白的果肉已經泛黃了。
然而對於啃了整整兩個月生魚肉的小精靈而言,這半塊蘋果堪比世界上最美味的東西!
艾拉張大了嘴,眼巴巴地盯著它。
對麵那兩個少年對著她笑了笑,小胖子衝著她指了指嘴巴,再點點朝這邊走近的黑袍人,示意她趕緊吃。
艾拉手腳並用地爬到了姐姐的身前,欣喜地把蘋果塞到了奄奄一息的姐姐嘴裏。
“姐姐,吃……”
年長些的精靈已經虛弱得快睜不開眼了,她愣了愣,還沒來得及問這塊蘋果是從哪兒來的,就聽到外麵傳來了沉重的腳步聲。
她不敢張嘴,隻是驚恐地看著禁牢外麵。
下一刻,黑袍人停在了她的前方。
“走吧。”
黑袍人指中的是她。
那一刻,她似乎鬆了口氣,還好這一次不是艾拉。
在門鎖被打開的瞬間,她聽到身後的艾拉發出淒慘的哭聲,那隻小小的手緊攥著她的裙角,死活不願意鬆開。
可是黑袍人將孩子的手指一根一根掰開,而後無情地帶著她走了。
耳畔的聲音變得很模糊。
淚光中,她竭力想要記住艾拉的模樣。
這孩子是從哪兒找到的這塊蘋果啊,她想。
為什麽滋味如此苦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