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第七十三章】
馬車朝著西廊坊朝著東廊坊疾馳之時, 洛陽東南一隅的天穹不知為何陰翳了下來,熙光盡收,暖意盡褪, 蜚風颯颯, 伴隨著呼哧而來的冽風, 禦街城台的純白楊柳絮,簌簌地飄墜著,一團接一團,一涓接一涓, 它們紛紛揚揚地滑跌在了晝奔的披幡馬車之上,一片轔轔車馬聲中,朱常懿依憑本能, 很快地嗅出了幾些端倪, 攬緊了馬韁,偏了偏眸心, 問沈雲升道:“怎麽,你們逃出來時, 可是遇著了棘手的事?”
朱常懿對沈雲升、崔元昭與蘇子衿幾人的身手功夫,是有些定數的,像是對付那些小鬟、擦坐、侍役、掌事之流,憑恃他們的禦身之術, 是絲毫不在話下的, 當下,卻聽沈雲升道凝聲:“我們遇到了溫大人。”
——溫大人,這大鄴裏還能幾個『溫大人』?
朱常懿心中生出了幾分計較, 攬轡執韁的動作,此一刻驀地微僵, 問道:“遇著了他以後,你們與他怎麽著了?”
沈雲升肅聲道:“溫大人給崔姑娘與蘇兄喂下了九腸愁,以他們為人質,打算在我身上套出溫廷安的下落。”
幾些棉絲般的暖涼春雨,零零落落地叩砸在了車簷與車壁兩處,伴隨著春雷不適時地響起,眼前的視野逐漸變得模糊,雨絲如注之間,霾雲掩日,沿街兩旁的街麵店鋪裏,販夫走卒急然奔走,人影勢若繼踵挨肩,那天地之間,光景亦是驟然一黯。空氣裏頭,漸而彌漫著荼蘼般的濕冷氣息,稠鬱的雨色擊落了花樹上的枝杈花瓣,花葩凋敝,殘香糅入了霧漉的空氣裏,撲至了朱常懿與少年們的身上。
朱常懿觳觫一滯,不知是驚憾於施毒者是溫善晉,亦或者是驚憾於溫善晉居然會與媵王有染,且專門挑揀少年下此毒手。他瞬時往車廂內三人深深看了一眼,尤其是留意了一番崔、蘇二人的臉色,果真是蒼白如紙,庶幾是沒有血色,他麵露一絲不虞,氣質冷厲了幾分,“按你的意思是,崔元昭與蘇子衿中了毒?你們現在可要緊?目下趕緊去回鳶舍取解藥!”
沈雲升搖了搖頭,蘊藉道:“他們已經服用過了解藥,目下暫且並不大礙。”
朱常懿仍舊不放心,憂切追問道:“你是如何做到的?如何同溫善晉周旋,取得解藥,將崔、蘇二人救出?”
沈雲升靜靠在車壁處,因是方才出逃得緊,心緒其實是一直尚未平複,他捋順了一口氣,掩卻了心事重重的模樣,解釋道:“我假意應承了溫大人,會將溫廷安的下落和盤托出,不過,需有個條件,那便是讓他先將崔姑娘與蘇兄的毒給解了,否則,我不會應承他。”
“然後,他就將解藥給你了?讓你給崔、蘇二人解毒?”朱常懿揚起了一側的眉心,匪夷所思地道,“還竟是全量的解藥?”
假令他是溫善晉,是絕然不可能會同沈雲升談條件的,他手頭上拿捏著兩位人質的性命,可謂是占盡了先機,又怎的會輕易應答一個少年所提出的條件?
再者,溫善晉是沉浮官場十餘年的名臣,對於權謀,對於手腕,對於機心,對於城府,無人能夠比他更擅長,倘或他想從沈雲升這裏拷問出溫廷安的下落,自當是有百般的法子,千般的手腕,大可不必另費這般心思。
朱常懿一麵駕著馬車,一麵凝聲說道:“元昭、子衿,你們二人把腕脈遞給我看上一看。”
崔元昭與蘇子衿相視一眼,相繼將手腕遞了上去,少時,朱常懿的眸子微微闊起,篤沉地說道:“你們並沒有中毒,你們脈象雖孱弱了些許,但這絕不是服用九腸愁後會有的脈象。”
“什麽?怎麽可能!”崔元昭與蘇子衿俱是震駭,不由地看了沈雲升一眼,一時有些一籌莫展,崔元昭疑惑道:“朱叔,會不會是您拭錯了脈體?”
蘇子衿攏了攏眉庭,亦是道:“沈兄在一刻鍾前給我們拭過了脈象,他的診案應當是會出錯,且外,我們去北苑舊戲台會合時,溫大人確乎是強逼給我們喂下一粒通體赤色的丹丸,我們服用以後,確乎是全身痹軟脫力,腸如寸斷,難受異常,這不是中毒的跡象,又是什麽?”
朱常懿拂裾敞坐,原是涼透的背脊漸然覆上了一層和暖融融的韻意,他忍俊不禁地解釋道:“溫善晉給你們喂下的,並非九腸愁,不過是幻魂散罷了,這可不是什麽濃烈的毒藥,而是一種能給人予痛苦幻覺的藥物,你們服用了後,自當會感知到肝腸寸斷之痛,但這種痛是虛假的,實質上你們的軀體是了無大礙的。再者,雲升為你們切脈之時,之所以會認為你們是中毒,還認為所中之毒是九腸愁,這亦是幻魂散其中一道神奇的功效,你們若是遭受肝腸寸斷之痛楚,那麽,你們的腕脈亦是會呈現出什麽樣的征相,雲升誤判,亦是在所難免。”
崔元昭聽罷,怔然了一瞬:“假或溫大人給我們喂下的隻是幻魂散,並不是什麽九腸愁,那為何後來沈兄提出要他替我們解毒,溫大人又摸出了兩粒通體細白的藥丸,給我們服用而下?”
朱常懿捋須失笑道:“幻魂散服用一粒,持續的疼楚至少有一個時辰,他大概是怕你們承受不了這般長時間的疼楚,遂是提前將消弭幻象的解藥給了你們。”
穹空處漸漸然落起了薄涼初透的雨絲,氣候雖說極為溫涼,但在獲知真相的那一刻,少年三人庶幾是深深舒下了一口氣,透涼的身體逐漸回了暖,沈雲升深忖了一番,謹聲道:“溫大人給崔姑娘和蘇兄喂下了幻魂散,是想製造出他們中毒的假象,他以威脅之名,逼問我溫廷安的下落,但最後還是先給了他們二人解藥。由此可見,溫大人的真實目的,並不是想要害我們,也不是要拷問出溫廷安的下落,如此,他大費周章演了一場挾人逼問我的戲,莫非是……”
話至尾梢,他沉默地看了朱常懿一眼,似是在覓求某種應證,朱常懿給他了一個堅執而柔韌的眼神,沈雲升心中繃緊的神經,於此一刹,鬆弛了開來,他的後頸與背部,已然滲出了一層細膩虛冷的薄汗,汗漬已經浸濕了裏衣,衣料粘稠地覆黏在了背部,他低低地說了一聲:“還好,還好。”溫大人還是那個他所熟稔的溫大人,他並未真正與媵王之流狼狽為奸,亦無為虎作倀之舉止。
崔元昭與蘇子衿亦是很快地明白了過來。
方才在舊戲台上,溫善晉顯然是在做戲,假意給他們喂毒,假意脅迫溫善晉,假意詢問溫廷安的消息,假意與沈雲升起了衝突與抵牾,他大抵是要演戲給旁人看的,諸如常娘密布於酒坊之中的爪牙,諸如那位掌事姑姑,溫善晉大抵是要在掌事姑姑麵前演一出挾人逼供的戲,待常氏自酒場回來之時,掌事姑姑自當會給她通風報信,這般一來,就能混淆常娘的耳目了。
不得不談,溫善晉此一計策稱得上是高明,將所有人都蒙在了鼓裏,假或不是有朱常懿幫他們撚出種種疑點,進行抽絲剝繭,少年們估摸著會認為溫善晉,真的與趙瓚之淪為了一丘之貉。
崔元昭納罕地道:“溫大人是好人,那麽,方才從溫大人劍下將我們救下的那個青年,也是好人嗎?”
沈雲升也正有此困惑,“朱叔說了,阮掌舍不曾派遣應援給我們,那麽,這個人應當不是阮掌舍麾下的暗樁,我們也並不認得他,可他卻是認得我們,還知道朱叔的接應之地,那麽,他到底是什麽身份,為何又要救我們?又有什麽真實目的?”
朱常懿斟酌著兩人的一番話,一抹意味深長的哂意,掠過了眉間山根處,他將攬著馬韁的手鬆散地放在了膝頭處,“有人還從溫善晉的長劍下救下了你們?這可是稀奇事兒了,這人長著什麽麵目?”
沈雲升回溯了一番方才的場景,緩聲道:“他頭戴玄紗帷帽,一襲濯絳色鍛打勁裝,麵容遮得極為嚴實,當時變故生發得極為突然,我沒看清這人具體是長著什麽麵目,隻聽著他吩咐我們速逃,前去西廊坊的角巷與您會合。”
蘇子衿補充道:“溫大人應當是認識這個人是何種身份的。”
朱常懿饒有興味地道:“為何?”
蘇子衿道:“因為溫大人見到這人的時候,說了兩句話,一句是『玄衣客』,一句是『是誰派遣你們來的』。”
朱常懿的指腹輕輕叩擊在了車轍之上,忍不住灌了一口燒刀子,視線逐漸變得幽遠起來,似是『玄衣客』三個字,在不經意間鉤沉起了他某些久遠的記憶,他極淡地抿了抿唇角,以輕到微不可查地口吻道:“啊,玄衣客,原來是他們。”
朱常懿眸底掩卻了一切冗餘的思緒,接著饒有興致地問道:“這人是用何種兵器?”
這才是應證某事的重點。
沈雲升仔細地尋思了一會兒,爾後,正色答道:“這人用的是軟劍,三下五除二,便很快地拆解了溫大人的劍術,其身手可見是不俗的,像是訓練有素的死士。雖說在天潢貴胄之間,有蓄養死士的風氣,但這些死士以樸刀、繡刀、長劍、三叉戟居多,軟劍是不太常見的,也不知是哪家大人,遣了後援前來救了我們。”
朱常懿心中了然,既然青年是玄衣客的造相,亦是擅用軟劍,據他所思,此人應當是鬱清無疑了,想來溫廷舜在臨去酒坊之前,終歸還是留有一手,就怕是會突生變節。他大概是以為掌事姑姑設伏,行將對沈雲升三人不利,但誰也沒有料知到,與他們打交道的人,竟會是溫善晉。
沈雲升察見了朱常懿的容色,他似乎不是十分驚訝的模樣,遂是問道:“朱叔可是認得此人?此人到底是什麽來曆?”
朱常懿抖了個包袱,疏淡地笑道:“目下還不是認識的時候,等到了真正的時候,你們幾個自會同這些玄衣客認識。”
既然是搜集好了媵王在酒場裏頭,私自冶煉兵械的物證,那麽值此迫在眉睫之時,他們應當趕快將物證送回鳶舍,遞呈給阮掌舍,最後奏請聖裁,帶兵查封了這一座京郊酒場。
歸途之上,風雨如晦,馬車踩著轔轔之聲,一徑地延入了春晝的深處。
話分兩頭,各表一枝。
溫廷安一直在闔眸養神,竊自丈量著時陰與方向,約莫是曆經了整整兩個時辰,滿載勞役的馬車,一路極為顛簸,終於抵達了京郊的酒場,負責堅守的侍衛立在車轅之前,扯卻了馬車的幨簾,不太耐煩地催促眾人道:“趕緊下馬車!快!——”
尚是午時正牌的光景,外頭是一片空濛浩淼的山色,酒場所在的地方是被群山所環抱一座綠野盆地,遠處雨絲飄搖,近處郊野葳蕤,幾位侍仆齊齊撐起了一片避雨的白紗長棚,溫廷安與其餘婆子婢子,在侍仆們的延引之下,陸陸續續地入了酒坊,溫廷安不忘用一縷餘光,去睇了溫廷舜與常娘他們一眼。
酒場由一座朱漆色的長牆築成了嚴實的外郭,外郭之下分主門與其餘三道副門,入口逐次坐落於西南北三個方位,溫廷舜他們魚貫入了主門,主門之上是酒場的門楣了,懸有一張戧金填漆的匾額,上書四字:『常氏酒場』。
溫廷安注視了一眼,深深地凝了一凝眸心,看來不僅是酒坊,就連酒場,亦是記在了常娘的名下。
倘若冶煉兵械一事被人揭發,首當其衝之人,必是常娘無疑了。
她是媵王磨刀石之一,出事之時,也必是推出去擋罪的第一位替死鬼。
且外,匾額以北之地,坐落著一個龐博的馬廄,縱然馬廄被攏入了一片婆娑斑駁的煙雨之中,但溫廷安遙遙望過去,依舊能清晰地望見馬廄裏的情狀,那處,已然停泊了數量華蓋馬車,不僅馬匹尊貴,依據那馬車之上的掛牌與繡簾,可見前來參加競標會的人,非富即貴。
溫廷安膽大地猜測一下,樞密院指揮使龐瓏、刑部尚書鍾伯清、殿前司三殿帥之一陸執,這幾張熟麵孔,在今夜之中,甚至可能都會出現在競標會之上。
距離今夜競標會的開始,還不足三個時辰,營救查案一事,端的是迫在眉睫。
午陰驟然落起了的綿雨,無異於是加重了這種劍拔弩張的氛圍。
溫廷安身為新進的勞役,一幹人則是從偏僻的副門裏進入,副門就顯得比較低調,守衛卻亦是較為森嚴。
“從今往後,你們便是在酒場裏頭幹事兒了!聽明白了沒有?”此際,一位督頭模樣的人領著數位壯丁前來,溫廷安看其造相,這位督頭,應當是整座酒坊裏頭的管事了。
那幾位壯丁齊聲吩咐他是雲督頭。
雲督頭拉扯著嗓子朗聲道,“相信你們也都知曉了,今晚是常娘子主舵的競標會,屆時將會來二十多位大人,他們自有專門的侍妓來伺候,用不著你們憂心與顧慮,不過,你們也萬萬不可掉以輕心,這些大官爺俱是你我根本抬罪不起的人,你們若想保住那一顆腦袋瓜子,就必須得給我記牢了規矩,少說話,多幹事!聽明白沒有!”
其間,有個伶俐的婢子好奇地問道:“既然不是讓咱們伺候老爺,那是讓咱們來做什麽?”
雲督頭睥睨了那個婢子一眼,厲聲道:“就你這等姿色,幾斤幾兩,心中還沒個定數麽?還妄想來伺候大官爺,做什麽青天大夢呢?若你有那秋笙姑娘的一根頭發絲兒好看,我便讓你去茗鸞苑伺候!”
那插嘴的婢子被訓斥得狗血淋頭,灰頭土臉地退回了人群之中。
茗鸞苑正是今夜競標會所在的院落,名字取得頗有風雅古蘊之意,明麵上是天潢貴胄的名酒品鑒之地,實質上,卻是達官顯貴風流狎玩之所在,這一座酒場裏頭的諸多買賣與交易,亦是在推杯換盞之間達成的。
雲督頭話落,溫廷安跟隨著眾婆子婢子恭謹地應喏了一聲,她心中果真沒有料錯,常娘將這她們這一眾人捎至此處,果然不是真的想讓她們來伺候貴人,伺候貴人不過是一個魚目混珠的幌子,真實目的在於別處,而這亦是她密查魏耷他們四人下落的線索之所在。
雲督頭攜著三兩位粗衣壯丁,將眾女延引去了一座較為偏僻的別院,命眾女分列立好,清點完了人頭數,畫了簽押,領了名字對牌,接著命壯丁們取了一隻大箱篋過來,揭了篋蓋後,一麵將裏頭的紵麻灰衣逐一取出,一麵疾然急聲吩咐她們道:“排好次序,快過來領衣裳,領完衣裳,我便準備告訴你們規矩和你們今後將做的事兒。”
溫廷安排了一會兒,領著了一襲略嫌寬大的苧麻灰衣袍和一雙雲邊素履,這衣袍和素履質地有些特殊,材質雖說是粗糙了些,但非常耐磨且耐髒,便是幹粗活兒時常穿的衣裳。
此處沒有恭房,很多人俱是在原地便將衣袍披了上去,溫廷安也沒太大的講究,將此一襲紵衣灰袍套在了外頭,拾掇好了一切行當,便見雲督頭將眾女帶離了偏院,一路七拐八繞,溫廷安一直在暗中記憶著這座酒場的平麵格局,酒場比她預想之中的要廣博敞然,格局亦是頗為複雜,院宅與院宅之間相互嵌套,長廊與窖坊之間回環曲折,若是稍一不留神,很可能便會迷失在這酒場之中。
溫廷安也留意到,這酒場分有東西兩苑,東苑修葺成了狀似於大戶人家的大宅院,競標會所在的茗鸞苑,正是坐落在了東苑的中軸線的位置,茗鸞苑是周遭有一眾平簷坊樓,那些地方俱是空置了的釀酒場,東苑戍守很是森嚴,裏三圍外三圍俱是披堅執銳的戍衛。
酒場之中,與東苑互為對襯地,便屬西苑,溫廷安一直以為西苑裏也會是大宅院,但她真正到了西苑之後,整個人悉身怔愣住了——
此處沒有宅邸與坊樓,而是一座塵埃紛飛顛簸的采石場,每隔一丈之距,便是有一塊深約丈寬的隧洞,因是方才下過了一場淅淅瀝瀝的蜚雨,采石場上搭建了諸多避雨竹棚,竹棚的頂麵之上,覆了一張防水材質的竹膠罩布,諸多與眾女穿著同樣紵衣灰袍的勞役,正抱著團兒,擠縮在竹棚之下歇憩,瓢潑而濕冷的大雨,將眾人的麵目漸漸然朦朧成了一道剪影。
雲督頭給眾女交代了今後的任務,原來,她們是被分配至采石場裏,在隧洞之中,掘采一種名曰『菱花燧石』的火石。
溫廷安眸底掠過了一抹黯色,好端端的酒場,居然在背地裏幹起了采石的生計,這果然有問題。
倘或她沒猜測錯的話,這種『菱花燧石』,應當是冶煉某種兵械的一種重要原料,而此一種兵械的火力與傷害還萬萬不能小覷。
魏耷他們四人,當初就是被常娘派遣來采石場,去挖掘菱花燧石的吧?
如果他們真是被派遣至此處,那麽為何會突然下落不明?
采石場雖大,但要一舉讓四個少年憑空消失,絕非易事,她若是仔細打探的話,至少是能打聽到什麽的。
她來到了那一群老勞役近前,因為資曆甚新,她幫他們又是端茶送水,又是揉肩捏背的,還主動幫他們運送燧石,因是手法好,幹活又勤快,把老勞役們孝敬得十分舒愜,對她道:“你倒是個識趣的,叫什麽名兒?又是因犯了什麽事惹常娘不悅,才被發配至此?”
溫廷安叩首道:“我免諱姓秦,因是年歲較大,原先在酒坊裏頭眾人喚我為秦姨。是這樣,昨夜我剛來,率先在浣衣坊幹事,但不慎將秋笙秋娘子的裙裳洗濯出了一些紕漏,抬罪了秋娘子……”
眾人一聽了悟,秋笙雖是在酒坊裏頭的時日較短,但酒場裏頭的人,沒有不知曉她的脾性與威風的。
溫廷安故作哆嗦地說道:“承蒙常娘寬仁蕙質,適才為我另指了一條路。”
溫廷安說畢,趁著老勞役們放鬆了警惕,複又恭謹地道:“故此,秦氏在此,既來之則安之,萬請諸位老爺提點提點我,這采石場裏頭可都有些什麽規矩,或者是什麽忌諱,我逐一記下,從今往後也好不犯事兒。”
為首的老勞役冥思了一會兒:“這兒的規矩,其實不多,少說話多做事,但忌諱的話,倒是有一個——”
話至此,老勞役隱晦地看了她一眼,勾了勾手指頭。
溫廷安悟過了意,拱了拱首,傾身以聽。
老勞役道:“最近這采石場裏頭,生發一樁隧洞吞人一事,你可有聽聞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