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掌事姑姑的話音越逼越近, 儼似一柄磨礪的沉冷鋒刃,重重地碾磨在了賬房內兩個人纖薄的神經之上,空氣逐漸變得稀薄冷凝, 氛圍肅沉咄咄, 就連烏案之上的一盞台燭, 橘黃透青的火光正在不安地扭來扭去,映襯著屋內二人緊縮扭結成一團的心跳。
“什麽法子?”崔元昭眉庭緊緊地愁結在了一處,聽著溫廷安的話辭,心跳怦然勢若懸鼓, 話音蘸染一抹希冀。
“且將麻魂散給我。”溫廷安看了她一眼,辭話淡然沉篤,不疾不徐, 似乎天然有安撫人心的力量。
崔元昭急忙自袖袂之中摸出了那一瓶麻魂散, 一舉遞給了她,正想問溫廷安想要如何做, 陡地卻見溫廷安剝開了小瓷瓶的紅穗,伸指自瓶內撚出了一小撮佛青色粉末, 拂掃向了崔元昭的鼻庭前。
此舉過於突兀,崔元昭竟是毫無防備,那麻魂散被吸入了肺腑之間,效果可謂是立竿見影, 頃刻之間, 她便是昏厥了過去。
思緒陷入昏厥的那一刹那,崔元昭知曉溫廷安的法子是甚麽了。原來如此,隻要她同李賬房一同被藥昏, 常娘勢必不會對她生出疑心了。
賬房內的黃油燭燃燒至了半截,火光減弱, 門檻之外拂入了一陣涼颼颼的寒風,風中彌漫著一陣瑞腦的合香之氣,有兩道人影自主廊外頭幽幽靠近,不用想也知曉是誰了,溫廷安眼疾手快地將崔元昭放倒之後,將賬本放回了原來的藤櫃之中,推回籠屜,落了匙後,緊接著,她凝神舉目掃視四方,覓查藏身之處——朱常懿教授過她,若想藏身,這最危險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
溫廷安抿了抿薄唇,朝著窗檻之外勁步踱去,這一間賬房與酒坊後院裏的諸多院落格局較為肖似,簷抵著簷,檻捱搡檻,並無屏障或是圍牆遮擋,兩院之間蒔植有一叢紫竹、菖蒲與石榴,綠煙撼天,碧影扶疏,濃稠的夜色掩映之間,裏頭幾可藏人,溫廷安觀摩數秒,心中即刻打定了主意,敏銳地翻出了窗檻,悄無聲息地藏身入紫竹之後,這一端,她剛在紫竹背後蟄伏好,偏巧在另一端,賬房的門簾適時被一截欺霜勝雪的皓腕給搴開了去。
溫廷安心想,疇昔朱常懿命他們追鷹,並非甚麽無聊之舉,想來是為了鍛煉他們的敏捷與速度,瀕臨險厄之時,能比敵黨快上一步。
此番,房內傳了一陣疏淡的腳步聲,頃之,掌事姑姑的聲音便傳了來,口吻顯得極為凝肅,“李賬房他們二人被藥昏了,未有中毒之相,依次情狀,對方用得應當是麻魂散。”
“去查一查賬本可還在。”一道清淩淩的女聲應時響起,說話人的嗓音不怒而威,與椿槿等伶人的嗓音不太一樣,聲音的質地透著一股柔韌而不妖嬈的英氣,情緒近乎淡到毫無起伏,似乎對賬房裏突生變故並不以為意,怕是早在她意料之中。
掌事姑姑恭謹地應喏了一聲,屋內旋即傳了一陣翻篋挪櫃之聲,溫廷安身軀蟄伏於紫竹密叢之間,地勢微微高些,從她所在的方向,自上而下遙望而去,偏生可以瞅見窗檻之內的景致,簷外未掌燈燭,借著斑駁細微的月華,她逐漸望清楚了那兩道人影,掌事姑姑的造相她是認得的,但這傳聞之中的酒坊坊主,她是頭一回目睹其尊榮。
端立於賬房中心位置的女子,身著一席山茶藍織金妝花繡襖,五官白皙且昳麗,肩若削成,腰若約素,髣髴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颻兮若流風之回雪,遠觀而去,氣度頗佳,體態也極好,不像是尋常的沽酒婦。在此之前,溫廷安隻知曉常娘是元祐城內的百姓,曾專司沽酒的營生,因一年前鄴金兩國交戰,元祐城飽受兵燹之摧折,她流離失所,流寓至漏澤園,今歲上京專司買酒的生計。
溫廷安斂聲屏氣,絲毫不敢掉以輕心,總覺得這位常娘並不簡單。
“常娘子容稟,這藤櫃之內的賬本一冊未少,亦是一冊未多,籠屜之中也沒人為翻動過的痕跡。”一陣搗騰整飭之後,隻聽掌事姑姑肅聲道。
常娘淡掃了一眼屋內暈厥的二人,又掃了一眼一冊未缺的賬簿,眸底壓下了一抹黯色:“照姑姑的意思,這位賊人到這賬房裏來,什麽也不做,隻是為了打昏李賬房和小廝?”
這一樁事體是何其荒唐,但偏巧是生發在了此處。
覺察到了主子口吻不虞,掌事姑姑遽地垂首道:“常娘子懷疑得在理,奴家亦是覺得此事頗為匪夷所思,那個賊人之所以沒竊走賬本,莫不是早就發現娘子與七殿下……”
常娘眼鋒陡然一凜,氣勢惕冷如霜。
掌事姑姑識得了眼色,立即歇了聲。
晌久,掌事姑姑蔚為審慎地道:“但娘子可以看到,這位新來入坊的小廝亦是被藥昏了過去,可見那個刺客與小廝應當不是一丘之貉,這個小廝可見是沒甚麽問題的。”
常娘鎖眉未語,昏暗的燭火將她精致姣好的麵容映徹得半明半昧,她心中惕意未卸,峻聲說道:“叫椿槿把這四個新人老實盯緊了,切不可再如上一回那般出了甚麽岔子,若不然,待上峰責咎下來,你我都將不得安生。”
掌事姑姑道:“這新來的四人,不論是身份和底細,奴家都差人仔細調查過了,都非洛陽本土的百姓,在此處無甚依附,舉目無親,隻能尋些生計過活,他們的帳籍都在掌舵於娘子您的手上,既是如此,這些人便易於操縱與控製,縱然是日後死了條人命,咱把帳籍一毀,縱使走漏了風聲,那大理寺和監察院到此一查,也定是查不出什麽端倪,娘子說是也不是?”
溫廷安聽至後半截話,不由得心底陡沉,尾椎骨處遽地沁出了一份颼冷的寒涼之意,這掌事姑姑說『日後死了條人命』,究竟是指何意?為何要死人?常娘到底要吩咐下人做什麽事,才會招致人命?方才,常娘又說『不可再如上一回那般出岔子』,這所謂的上一回,可是溫廷舜等人潛入常氏酒坊的時候?
溫廷舜、龐禮臣、魏耷、呂祖遷、楊淳,他們五人之所以在酒場裏下落不明,莫不就是在替常娘做事時遭了險惡,甚或是喪了性命……
這不太可能,她不願去信。
溫廷安耳廓微微一動,殊覺麵頰之上的血液,庶幾是在此一刻停滯了流動,她扒拉著紫竹的掌腹,俱是隱微地滲出了一層細汗,整一具身軀俱是被一種凜意攫住了,肌膚被竹篾上的軟刺紮得生疼,就連心髒的某處位置,都無可自抑地塌陷了一小部分。
擱在眼前的重重疑雲,她必須咬緊牙關,誓要抽絲剝繭。
當下,常娘抬袖伸腕,捏了捏鼻梁,淡聲問道:“這一樁事體並不打緊,既然這人並未顯山露水,那就先放一放,暫先不去理會。話說回來,秋笙那頭準備得如何了?”
距離今夜的沽酒競價之局,還餘有小半個時辰,擱置在賬房一隅的檜華盤香,都僅燃剩了小半撮,一日之中最重要的時刻即將到了,早在一個時辰前,華蓋馬車駢闐於坊門,縉紳顯貴麇集於雅間,這洛陽城內叫得上名頭的士族或是紈絝,幾乎都是蜂擁而來。
半個月前,他們是為了常娘,而今朝,他們一律都是為了這位秋笙姑娘,為了一壇不足三石重的武陵玉露,亦或者是為博紅顏一笑,他們競價愈來愈高,從最初的一百兩,一舉抬升至了一千兩,而這一千兩,絕不是最高的價位,數額一直在朝上瘋狂遞增。
常娘那一對丹鳳眼裏,浮起了一絲哂然的笑色,這朝廟百官一年的俸祿,能有上千兩的,通常隻有四品以上的大員。易言之,這些公子哥兒,稍不留神,便將他們父親一年之中積攢的俸祿拱手給了酒坊。
這競價的紈絝少爺裏頭,不再以宋家郎宋仁訓一家獨大,甚至戶部、禮部、兵部等數位朝官的兒子,都一同前來競價博弈。
因世家大族的男兒郎們競折腰,足見秋笙此人的魅力之大。
放眼這洛陽城,正店彌足有整整七十二戶,常氏酒坊是七十二戶之一,僅不足旬月,酒課營收便奪了七十二戶之魁首,酒坊能在上流圈子聞名遐邇,秋笙功不可沒。
李賬房此前也替常娘細細算了一筆賬,秋笙打從來了酒坊後,她個人所掙得銀兩,占了整座酒坊營收的十之又七,若是秋笙缺位了的話,酒坊的營收必將砍去大半,毫無誇張地講,甚至是元氣大傷也不為過,這亦便是常娘倚重秋笙的關鍵緣由,她乃是精□□黠的商人,手中攥著一套規整的生意經,自不可能會放肥水流至外人田。
掌事姑姑去而複返,欠了欠身,道:“常娘子,方才奴家差管事的去問了一遭,秋娘子那頭說一切準備停當,可以出台了。”
常娘放下了扶眉角的手腕,納罕地道:“今兒她沒挑揀裙裝的毛病?”
掌事姑姑忖思了一番適才的場景,篤定地搖了搖頭,笑道:“這遍地荼白天水碧,乃是浣衣坊新來的粗使婆子捉刀熏香的,此人名喚秦氏,這手藝據說是精細仔細得很,諒是挑剔的秋娘子,半晌也挑不出甚麽錯處。”
常娘點了點螓首,唇畔浮起了一絲舒心的笑意,道:“難得見秋笙對甚麽東西滿意的,對椿槿吩咐一句,往後便讓這秦婆子負責濯洗秋笙的衣裝,至於另外兩位娘子的裙裝,額外從浣衣坊調人來。”
掌事姑姑忙點首應是,常娘也沒再在賬房閑敘,秋笙行將上台了,她得躬自去前院控場才是,不過在臨走前,她又吩咐道:“雖不知曉那賊人的目的為何,這幾日都不能掉以輕心,那賊人想必已然知曉我們在防備他,我們倒不必再故技重施,今後在賬房內外添了護院與巡衛,賬本務必要守好,絕不能有任何差池。”
二人自賬房離卻之後,溫廷安在紫竹叢裏待了好一會兒,確證常娘與那掌事姑姑沒踅回後,適才從紫竹叢裏緩緩走出了來,她麵露一重凝色,自己此前的猜想成了真,常娘品性多疑,果真是至始至終都在防備著他們,這才是第一日,她就故意撤走賬房內外的護院與巡衛,蓄意設伏,引蛇出洞,若是溫廷安沒個防備,指不定會與崔元昭一起露陷覆沒。
由此看來,日後她務必要小心行事才是。
溫廷安利索地翻入窗檻,一麵拿起了四方朱漆算盤擱放在案前,一麵將崔元昭喚醒,給她斟了杯涼水醒神,崔元昭恢複了意識後,溫廷安對她道:“常娘雖說提了戒備,但沒對我們起疑心,她今後會對賬房加強護院與人力,這就至少說明了一件事,真賬簿肯定還藏在此處,但我們不能馬上去找,避免打草驚蛇。”
崔元昭定了定神,道:“指不定李賬房知曉些內情,我這幾日可以尋他探口風。”
溫廷安尋思了一番:“按理來說,李賬房這般的人物,隻是常娘手中的一塊磨刀石,聽任擺布罷了,便是有什麽,常娘也不太可能會透露給他。”
崔元昭覺得溫廷安此話有道理,憂心忡忡地道:“既然我們現在不能冒然尋物,那還能幹些什麽好?”
溫廷安看了她一眼,薄唇微微抿起了些許弧度:“我們目下不妨去前院看個熱鬧。”
崔元昭瞠住了眸心,不解道:“熱鬧?什麽熱鬧?”
溫廷安沒多作解釋,方才聽那掌事姑姑說,秋笙對她所熏染好的裙裝感到頗為滿意,往後秋笙娘子一人的裙裝,就由溫廷安一人來洗濯,既是如此,秋笙便是她未來的主子,再怎麽說,也看看這位難伺候的主子生著何種麵目才是。
常娘的麵容稱得上是端麗出塵,但顯然,這位秋笙娘子顯然更勝她一籌,不然也不會有如此多世家少爺,為她所沽賣的一壇酒擠破了腦袋。
溫廷安心中生出了好奇之心,究竟是何等的國色天香,才能讓洛陽上下的紈絝趨之若鶩,俯首逐一競折腰。
這位橫空出世的秋笙,會不會與他們所調查的暗樁有關?
她別了崔元昭,先回了一趟西廂院收拾停當,這種時候是浣衣坊最閑散的時刻,也是前院最忙碌的時刻,夜色如磐,月暈如幕,似在無聲地醞釀著一台光陰的大戲,溫廷安尋思著該尋什麽借口去一趟前院,趕巧這時,椿槿拗著細腰忽然來了,應是出什麽事況了,她麵色上添了些微灼之情,溫廷安與其他婆子一同欠身納禮,平了禮,隻聽椿槿翹著蘭花指道:“前院人手不夠了,你們拾掇一番,準備一下,去前院搭把手。”
與清冷的後院形成鮮明對照地是,前院的坊樓,端的是一派南風薰暖,酒光綺雲,在一樓的主廊之上,用一塊天水碧飛雲垂簾隔開了兩重天地,東邊是達官顯貴之流,西側是黔首庶民,東邊由伶人服侍左右,西側則是小廝婆子照拂內外,溫廷安自然是服侍西邊的,她拎著溫好的銅壺,斟了疏桐酒,給賓客們端了糕果花生與糖炒栗子。
這落座於西邊的人兒,身家薄得很,壓根兒競價不起武陵玉露,旁敲側擊地相詢過後,溫廷安適才發現,他們絕大部分僅是為一睹秋笙娘子的芳容,一腔傾慕之情,溢於言表。
她順著主廊盡頭望去,偌大的酒坊辟讓出一片空地作為高台,旁有一席五尺之長的杏青薄緞,上書『武陵春色滿皇都』七個字,這字跡銅琶鐵板,規整端正的瘦金體,應是請了學士來題過的。
溫廷安去堂廚續酒之時,忽地聽聞身後傳了一聲低低的疾喚:“溫兄!”
乍然回頭,竟是滿麵惶色的蘇子衿,這人被椿槿拉去當了侍酒伶人,他這一夜簡直是痛不欲生。
膩白如雪的麵靨之上,點了柔靡飄**的妝容,換上了桃紅柳綠的窄袖褙子與曳地襦裙,這也便是罷了,侍酒之時,他還得灘著蘭花手,繞著腕花,給那些紈絝騷客吟詩作對,吟詩作對對於蘇子衿毫無難度,可是掐著嗓子殷勤嫵笑,那些人的手還很不安分,這就讓蘇子衿愈發受不住,心情極為駁雜,他想,若自己是魏耷,早掄起一刀劈了那些人。
溫廷安環視四遭,這堂廚人穿人往,人多耳雜,不便敘話,她遂是與蘇子衿繞過了槏麵,待四下無耳目後,溫廷安斂了斂眉心,道:“蘇兄是出了什麽事,可要緊?”
蘇子衿容色微白,喘息了一口氣,拭了拭虛汗,搖了搖首,道了聲無礙,接著又道:“這坐於東簾內的人,泰半是商賈,另一半的我都識得,裏頭有兵部、戶部、禮部的少爺,不過,最為張揚的,當屬那殿前都虞侯的嫡次孫宋仁訓。”這廝是個名副其實的花花腸子,旬日前屬意於常娘,今夜倒是衝著那秋笙而來,秋笙未出台前,宋仁訓的眼神便是一直盯著他看,如狼似虎,毫不輕佻。
這讓蘇子衿大跌眼鏡,他與這宋仁訓有過同窗之誼,在學齋裏頭打過幾些照麵,這人穿著儒生服,尚算人模狗樣,結果揭了衣冠,那卑瑣的模樣就藏不住了。
溫廷安凝眸沉聲道:“兵部,戶部,禮部,若其父都是郎中亦或是侍郎,官階至少四品起步,其俸祿與家資也勢必不低,常娘利用秋笙將這些大員的子嗣吸引至此處,看來是所圖極大,也勿怪競價能從百兩抬升至千兩,想必其後必有推手。”
蘇子衿問道:“溫廷舜他們會不會正是發現了這種端倪,前去調查賬冊,爾後被常娘發覺,將他們困了起來?”
“有這種可能。”溫廷安將方才賬房裏所生發的事況,言簡意賅地說了一遭,對蘇子衿道,“常娘一直在提防我們,近兩日我們不能先去查賬簿的事,待會兒要去跟沈兄說一下,讓他也不要妄動。”
蘇子衿尋思了一會兒,凝聲道:“既然不能從賬房處調查,那我們能從何處開始查?線索不能就這般斷了。”
“先重點查秋笙,她這人較為可疑,”溫廷安眉心微鎖,“今晨我聽椿槿說,這一座酒坊裏頭原本隻有十一位伶人,但秋笙來後不久,立即成為了酒坊裏頭的主心骨,甚至是經濟命脈,常娘竟也將沽酒之權讓渡予了她,易言之,此人雖居伶人之位,但深得常娘倚重,坊內上下的人亦是唯她馬首是瞻,可見是位高權重,更為關鍵地是——”
溫廷安道,“我竊自相詢過府內的婆子,秋笙初來酒坊的日子,與溫廷舜他們五人潛入酒坊的日子,是在同一天。”
“什麽,怎麽可能這般巧?”蘇子衿駭然,“難道溫廷舜他們失蹤,與這位秋笙娘子有關?”
溫廷安緩而慢地點了點首,“不僅是前頭提到的常娘,秋笙這人更是值得警惕,她剛來酒坊不足旬月,竟能一舉爬到主心骨的高位,此人不論是來曆,亦或是手腕,定是匪淺。”
蘇子衿心有餘悸地道:“你現在打算如何做?”
“還能怎麽做,定是先看看此人生著什麽麵目。”到底是天姿國色,還是紅顏禍水,竟然能讓這般多的紈絝爭得頭破血流。
溫廷安回溯了一番原書,這朝中能稱得上傾國傾城的美人,近於微乎其微,若真論的話,在大晉末代之時,那位給後世留下了千古絕唱的驪皇後,曾是大晉名冠天下的唱姬,一席宮紅水袖,繡腔一啟,便繁華了半個晉朝,後代的史官描述驪皇後史料頗多,模樣各有各的描寫,但較為統一評價是,驪後真正能稱得上一句『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
溫廷安怔神之間,伴隨著一陣啟幕,秋笙出台了。
盈煌燈火將一樓大宅庭照得耀目輝煌,有一美人纖影,自天青色垂簾的盡頭款款遊弋了出來。
台上是斑斕的輝光,台下,東西兩簾處的熙攘人聲,一霎地岑寂如謎,無數人抻著視線,看著台上,俱是翹首以待。
畫簾重幕揭開之時,溫廷安的呼吸都寂止了,她看到一道頎長修直的人影,著一席遍地荼白天水碧,從上閶門移步而出。
秋笙首戴如意金釵,一行一止之間,那金釵下綴著的琉璃串珠,隨著曳地如緞的馬麵裙而輕輕晃漾,這人麵容上搽著輕而薄的荷花胭脂,眼尾揉著一團嬌媚的嫣紅,雙手藏在了寬大的珠繡雲袖之中,皓腕交疊懸在了胸腹下方,步履玲瓏且婀娜,輕輕地走圓台,一步,一步,似乎是走入了所有人的心尖兒上
似是注意到了溫廷安的注視,秋笙吊梢眸微微下眄,勻塗了脂膏的薄唇抿起了一絲笑弧,這一笑,是萬般風情,是嬌羞回望,秋笙隔著人潮對溫廷安巧笑了一下。
勾眸一笑百媚生。
坊內池座,曆經一片沉默之後,眾聲即刻暄騰如沸,所有人都在認為秋笙在望著他,武陵玉露尚未正式競價,東簾這頭,便有諸多的紈絝少爺往台上扔銀錠了,他們的眼神都纏在了秋笙身上,眼睛都發直了。
溫廷安掌中的銅壺差點摔在了地上。
這位秋笙,“她”……
不就是溫廷舜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