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溫廷安一直認為常娘所經營酒坊, 不過是一爿尋常的窄仄腳店,小作坊小造相,及至暗樁接引他們到了傳說之中的常氏酒坊, 她目睹了真正情狀, 心下不由有些驚憾, 這一座酒坊,雖是私營酒樓,但說是登得上大雅之堂的官營正店也不為過。
遠觀而去,在通衢兩側桑麻樹的掩映之下, 坊樓約莫三層相高,五樓相向,飛簾雅欄, 繡旆朱檻, 燈燭晃耀,假令近觀而去的話, 有一扇以湘妃竹裁作而成的彩樓歡門,橫亙在酒坊近前, 雙側是掩蔽天日的梅青色酒幡,幡簾招搖,許是今夜預備賣新酒,那酒幡之上, 上書著娟秀清雅的一行話——『常氏釀造一色上等武陵玉露高酒, 呈中第一,今夜以榮迎引』。
放在前世的語境之中,這酒幡應當是酒坊的招牌了, 招牌上邊的文書便是博人眼球的廣告詞,大意上說, 常娘又釀造了一品的武陵玉露,欲將於今夜競價,酬請愛酒的世家公子莫負一片丹心。
常娘想必是很會做生意的,武陵玉露是她的活字招牌,雖說一日隻賣一壇,但她同時還會做打尖兒的營生,溫廷安他們一行人初入酒坊之時,沿著一條主廊直走,發覺南北天井兩廊之中,不論是露天廂間,亦或是雅致閣間,俱是縉紳士人,諸人酌引團拜,多集於此。
一片槽聲潺潺之間,春色滿甕,壚酒添香,紅袖酥手,有不少施朱點翠的伶人,身著縹青霜色的縐紗褙子與合襟襦裙,攏共約有十餘位,往來侍候其間,以待酒客傳喚。
來為溫廷安他們引路的椿槿,她便是十二伶人之一,受命於常娘,掌司當壚沽酒之職,假令放在前世的語境之中,她的身份,相當於酒樓之中的大堂經理,是個舉重若輕的人物。
椿槿著銀朱褙子襯以曳地紗裙,茉莉盈頭,暗香盈裾,人兒生得媚麗淑美,帶溫廷安四人穿過了主廊,繞過了槏柱,將眾人領入東南後堂的掌事房裏,一位小鬟恭謹地叉手前來,給椿槿遞呈上了一盞新釀好的疏桐酒,椿槿逐一審視眾人,細長蔥白的指尖撚著酒盞,輕輕在扶幾上騰挪,爾後,適才曼聲地道,是標準的花旦腔:“你們的帳籍和路引,我都一概看過了,李牙倌所推介而來的人,終歸是可靠一些的,但要在這座酒坊常年幹事,就得接受這裏的一切規矩,少嘴碎,多幹事,你們可明白?”
椿槿口中的李牙倌,便是將溫廷安他們介紹至酒坊的暗樁,阮淵陵所統攝的大理寺豢養了不少暗樁,這些人身份與行蹤俱是極為隱秘,散布於三教九流之中,而這位李牙倌,便是在牙行蟄伏約有十載之久,一行一止都是牙人慣有的儀態和模樣,教人覺察不出絲毫異況,椿槿對李牙倌也未有半絲半毫的懷疑。
溫廷安在此處多少留下了一道心眼,她之前問過那個李牙倌,問引溫廷舜五人潛入酒坊的暗樁是不是他,李牙倌搖頭,說是另外一位同儕,溫廷舜五人在酒場裏下落不明後,那位牙倌便受了重罰,李牙倌便是接替前同儕之卒務的。
溫廷舜五人入了酒坊,想必也與椿槿打過照麵,他們在酒場裏杳然無蹤,椿槿不太可能不知情,想必也對外來的生人添了幾分戒備與警惕,雖說方才的話,是好言囑托,但指不定是一句暗藏機鋒的試探,或是一句敲打也不一定。
溫廷安等人恭謹應是,四人領到的身份各不一致,各自領到的活兒也自當是不一致,溫廷安是年屆不惑之年的老婦,領到的是浣衣坊的活兒,每日專門濯洗三位侍酒伶人的花裳。
沈雲升是正當壯年的青年,分配去酒窖當粗役,司釀酒搬運之務。
崔元昭是纖細內斂的少年,因撥得了算盤,賬簿紮得快,被點去賬房給賬房先生搭把手。
蘇子衿是四人之中唯一的反串,二八年華的少女,麵容清雋,眉目澄澈,認得一些字,禮數與教養也是四人之中較為出眾的,被椿槿特地挑揀去前院,用以侍候酒客。
四人住宿落腳的地方都是在下人院裏,沈雲升與崔元昭俱是偽裝成了男兒,分配在了東跨院裏,溫廷安與蘇子衿扮得是女兒裝,則要去女寰婆子棲住的西廂院裏。
椿槿給每人分發了兩套貼身的衣物、半桶盥洗物具以及一套床具褐被,天光微熹,溫廷安正欲與蘇子衿前去西廂院安頓,卻聽椿槿倏然溫聲喚住了她:“秦姨,我有一事需要打點予您。”
這一聲『您』,庶幾讓溫廷安有些擔待不起,這位椿槿等閑是雙十年華,與溫廷安大不了多少歲,她定了定神,想起了自己的老婦身份。
溫廷安適時止了步,蘇子衿回頭看了她一眼,眸底掠過了一抹憂色,溫廷安不動聲色,用眼神淡淡地示意他先走,接著返身徐徐踅回,朝椿槿欠了欠身,且行了一道躬禮,垂首道:“椿娘子有何吩咐,盡管吩咐小人便是。”
椿槿道:“您是在浣衣坊幹濯衣的營生,同時侍候三位主子,但其中一位主子十分不太好伺候,也不太好相與,您千萬要留心,她今兒有一套衣物,名曰遍地荼白天水碧,傍夕牌分她是要穿上,為賣武陵玉露做些籌備,這一席裙裳,您得要輕放輕拿,要用熏香浸染,萬不可洗濯出了岔子。”
溫廷安隱微地聽出了一絲端倪,溫靜地垂著眸,謹著聲,不解問道:“這沽酒一事,小人在外聽聞,素來是常娘躬自上陣,怎的會讓位於其他娘子?”
椿槿目光微抬,看了秦氏一眼,眸色充滿了淡淡的審視,秦氏當即俯身告罪,“是小人唐突了,小人本意隻是欲多了解後院的規矩,初來乍到,想做得好一些,給主子們留下好印象。”
椿槿撫著手腕,哂然淡笑道:“告訴您也無妨,橫豎這也不是甚麽大不了的事。疇昔,確乎是常娘捉刀買酒,通常能賣至百金,都虞侯的嫡次孫宋仁訓成了坊間的常客,但打從那位來了後,這武陵玉露,便能賣上千金,也正應了那一句古話,五陵年少爭纏頭,一曲紅綃不知數。”
椿槿口中的那位,不必言及名諱,溫廷安也自當知曉是誰了,但她心中升起了一絲惑意,常娘姝色無雙,也是這一座酒坊之中的中流砥柱,是誰,何德何能可以奪其鋒芒,甚至讓常娘將至關重要的沽酒之權,都讓位予她?
心中雖有惑意,但此事與她要去酒場探查五人下落一事,似乎毫無牽涉,溫廷安沒真正往心裏去,明麵上絲毫不顯惑意,更不再多問,對椿槿欠身叩首後,旋即去了一遭西廂院,安頓好自己的行當。
下人院裏的格局俱是清一色的大通鋪,榻挨著榻,欄毗鄰欄,院銜接著院,這般的構造,與鳶舍裏的宿房倒是相近,溫廷安先去找掌院姑姑簽押,領了對牌,再是尋到了自己的房中,因為幹得事兒不同,她和蘇子衿的床鋪就不是相通的,她暗自忖量了一番,崔元昭是紮賬的,沈雲升是雜役,他們二人去了東跨院,應當也不是歇息在一處。
鋪好床,疊了被,更換好了浣衣坊婆子的衣裳,溫廷安原本欲尋蘇子衿說一說話,他既然是負責侍酒的,那麽,抵夜之時到了沽酒競價之局麵,他應當能看到常娘,還可以見著椿萱口中聽起來極難伺候的伶人,她打算讓他多加留意一番。
且外,崔元昭是他們四人之中離酒坊賬房最近的,借著身份,她與沈雲升皆能調查酒坊賬務的線索。
隻不過,目下蘇子衿並不在西廂院中。
溫廷安想著,他應當是被管事伶人喚去前院學規矩了。
按說這酒坊之中,光是接待酒客的妙人兒,門道與規矩可真不少,有負責在彩樓歡門前,招徠客人的貌美酒伶,這些人稱曰『坐台』,坊內有唱曲賣藝的,這些人喚曰『小鬟』,也有當壚侍酒,酒客高興了會酬賞碎銀的,這些人優待最好,地位也最之,喚曰『擦坐』,或謂之『酒侍』。
蘇子衿因品貌優越,談吐與容止均屬上乘,不僅精諳棋畫,就連學東西也極快,關乎如何擺盤,如何斟酒,如何注碗,不到半刻鍾,他俱是掌握了,再者,他的儀姿與氣度都屬上佳,遂是被管事伶人抬為了甲等,且命他自今夜酉正牌分開始上牌。
蘇子衿一時有些不安,他素來是胸襟敞正的書生,不曾踏足過煙花之地,更不曾蘸染過酒葷,如今,教他侍奉那些紈絝少爺或是大腹富賈,竟還要媚眼如絲,掐著嗓子說話,這可如何使得?
蘇子衿太陽穴突突地脹跳,委實是坐臥難安,極想去尋溫廷安磋商一番對策。
蘇子衿正在前院主廊犯難時,溫廷安正在後院的浣衣坊裏,一麵聽著掌事姑姑的規矩,一麵抱著一盆灑了玫瑰沉香的溫水,正在給一席裙裾做熏香濯洗之務,這一席裙裾不是旁的,正是椿槿反複告誡過,要小心對待的『遍地荼白天水碧』。
此則純正材質的曳撒,亦名曰馬麵裙,裙褶滾金倜儻,呈馬褶之態,裙麵設色荼白,繡以繁花鳥紋,裙撐長如雲緞,前後設有四個裙門,裙門內側會打著精致的襇,且外,裙腰束以一截藕荷色蠶絲布,用朱繩係之固結,光是純粹一眼,便是教人覺其造相極為金貴大氣。
這般富麗堂皇的裙裝,果真不能用水濯,連一絲褶痕都不能有,否則,會有暴殄天物之嫌。
溫廷安照著掌事姑姑說的法子,從木盆裏撚出了一捧花瓣,蘸了清水後,為裙子每一寸熏香滌塵,溫廷安在做這一樁事體時,掌事姑姑則是小心翼翼地在旁觀望著,語重心長地說:“你手腳功夫還算好,可千萬別將這一席遍地荼白天水碧弄出了甚麽紕漏,否則,教那位主子發現了什麽端倪,你可就得卷鋪蓋走人了。”
這是溫廷安今日第二次聽聞那位主子的事兒,她心中生出了一些計較,先是恭順地應了聲,繼而問道:“不知這位主子如何稱呼?聽椿娘子說,這位主子可是常娘的心腹,深受其重用,酒坊上下俱是敬其三分。”
此話似是挑動了掌事姑姑的一根心弦,她諱莫如深地道:“除了常娘,這裏頭的主子原本隻有十一位,都沒名字,她們的稱謂是常娘提前欽定好的,那位主子是新晉而來的,來此才不足七日,便一舉成了新寵,常娘喚其曰『秋笙』。你可知道,但凡有秋笙在地方,坊間無一不叫座,論那勢頭兒,倒更勝常娘一籌。”
“但我可得提醒你一聲,這位秋笙是個極難伺候的,身子骨嬌貴得很呐,為了洗濯這一席遍地荼白天水碧,前前後後折騰走了十個洗衣婆子,不論脾性好,還是性格軟弱的,悉數被勸退了,算上你,你就算是第十一個了。”
話至此處,掌事姑姑揉了揉眉庭,惋歎地歎了一口氣,“我跟你講得這些,隻是提醒,你可別四處嘴碎,也最好別讓其他院的主子聽到,明白了否?”
溫廷安淡淡地斂了斂眉心,沒想著這酒坊的後院裏頭,勢力也如此盤根錯節,也不知與她要探查的案子有無牽扯,她徐緩地垂下了眸子,手中熏香的動作絲毫沒有停下,謹聲應是。
她用了整整兩個時辰,來給這一席遍地荼白天水碧作熏香,支起腰肢來的時候,已值申時三刻的光景,即將入夜了,本就暄騰的酒坊,此番更是沸反盈天,燈燭螢煌之間,坊外馬如遊龍車如水,坊內響起了嘈嘈切切的異調新聲,眾伶精心地梳妝打扮,魚貫自後院遊入前院樓台,以歡宴放飲為豁達,以珍味豔色為盛禮。
“新來的,裙裝可熏洗好了?快給我們拿來!”數位小鬟急衝衝邁入了浣衣坊,衝著溫廷安頤指氣使道。
今夜的武陵玉露剛剛釀製完備,距離沽酒競價的盛宴,尚有一個時辰,小鬟們行將服侍秋笙娘子施妝更衣了,她可是今夜的大梁,身份顯貴無比,任誰也不能怠慢分毫。
溫廷安將熏洗好的裙裝遞呈上去後,不知為何,竟是有些好奇這位秋笙的模樣來了,究竟是何等的國色天香,才能讓這洛陽上流圈子裏的紈絝少爺們,一舉揮斥千金?
隻遺憾,當前以她的身份,定是暫時還見不到秋笙的玉麵真容。
溫廷安先回宿房歇息了一會兒,穹廬之上升起了一輪皓月,泅起了一圈朦朧的毛邊,幽幽地綴在了西廂房的東北一角,院內的赤灰地麵上,盡是銀白色的光暈,溫廷安尋思了一會兒,按她這般的造相,自是不能去前院,時下是酒坊一日之中最為忙活的時刻,沈雲升要搬酒壇,蘇子衿要侍酒,二人都萬分忙碌,唯一能查線索的人,當是崔元昭和她,溫廷安遂是趁著左右不注意,潛去了賬房。
今次潛入酒坊前,徐牙倌給他們每人都過目了一回常氏酒坊的輿圖,溫廷安將這酒坊的每一處地方,都默記了真真切切、明明白白,是以不消尋人問路,她亦是能一路順遂地摸去目的地。
詎料,溫廷安甫一搴開賬房的門簾,一片微漉的雪粉便是跌跌撞撞地熏了過來,溫廷安眸子一瞠,暗道有詐,忙掩袖捂住口鼻,一舉後撤了數步,慌亂之間,卻見潑粉之人是崔元昭,她與崔元昭四目相視,一陣無言,崔元昭僵著動作,見是虛驚一場,撫住了胸口道:“溫公子,我還以為是旁的人來,你當提前知會我一聲,不然我會誤暈你了。”
崔元昭說話間,溫廷安的視線適時伸向了賬房之中,瞅見有個人癱倒在了桌案前,不是那賬房先生,還能是誰?
覺察到了溫廷安微怔的眼神,崔元昭解釋道:“我是想調查這酒坊的賬簿,但李賬房這人委實太礙事了,我就用了些麻魂散,先讓他睡個半個時辰。”
麻魂散與麻骨散,僅一字之差,但效用大有不同,麻骨散隻對有武功內力的人有反噬之效,而麻魂散是重眠藥,一旦蘸染,立竿見影,至少昏眠個把時辰。
崔元昭心有愧意,忙上前來扶攙溫廷安:“溫、溫公子,你沒事罷?可還要緊?”
溫廷安淡定地搖了搖頭,以示無礙,同時暗歎自己好在反應迅疾,不然方才就被崔元昭給藥倒了。
溫廷安打量了一回賬房內外,這一座賬房居於酒坊的北偏院,曲徑通幽,環境安謐,崔元昭說平素隻有常娘、椿槿與掌事姑姑會來尋李賬房核對賬簿,時間一般是在酒坊夜半落匙之後,眼下離落匙的光景還早,一時半會兒,此處是不會有人來造謁的。
“如此,你可有查著些什麽?”溫廷安四下巡視了一遭,確信無人看見後,適才將圍簾一拉,頓步行入了這賬房之中。
“方才數個時辰裏,李賬房見我算盤撥得快,便命我盤算過去一旬以來的酒課總額,但他顯然有所提防,並未讓我碰觸賬簿,所有的賬目數字,都是他自個兒謄寫的。”
崔元昭眸心稍斂,繼續道:“那些謄好的賬簿都鎖在了竹屜裏,鑰匙便在李賬房身上,我本來欲尋鑰匙,但偏巧地是,溫公子你正好來了。”
溫廷安問道:“那些紮好的賬簿藏在了何處?”
“就在這兒,”崔元昭指著長桌案旁的黃梨木篋櫃,“李賬房當時便是將這賬簿鎖入了篋櫃之中,賬簿應是在裏頭。”
溫廷安抬眸掃視篋櫃一眼,沒去尋甚麽鑰匙,轉而從袖囊之中摸出了一根勻直的鐵絲,在崔元昭愕怔的注視之下,她不疾不徐地上前,撚緊了鐵絲,在鎖孔之中騰挪轉動了幾番,少時,隻聞『哢嚓』一記輕響,銀鎖就這般被解了開去。
“溫公子,你這手藝功夫,是打何處學來的?”崔元昭有些不可置信。
“朱老九教的,”溫廷安鬆開了鐵絲,重新收入袖囊中,“鷹眼之術這門課上就有教,元昭,你可有印象?”
崔元昭耳根微紅,指尖蜷緊了頰邊發絲,期期艾艾地道:“朱叔大抵是真的教過了,但我沒太認真聽而已……”
溫廷安失笑,轉身拉開了一截竹屜,裏頭果真放著四本厚實的賬簿,應是囊括了常氏酒坊在京城開設後的一切賬目與用度。
“賬簿有這般多,在短短兩個時辰內,我們應當是翻看不完的,”溫廷安一麵翻閱此些賬目,一麵問道,“元昭,倘若你是常娘,你要貪墨,要讓白銀外流給媵王,也要徹底避稅於三法司的酒考,你會當如何做?”
崔元昭定了定神,也拿過一本賬簿仔細翻看,且答道:“若是我來紮帳,我會選擇一賬兩紮,也就是說,我會籌備兩份賬簿,一份是假賬簿,用於應付三法司,另一份是真賬簿,將其藏於某個較為保險穩妥的位置。”
崔元昭說著,陡然反應過來了:“溫公子這般問起,莫不是常娘懷疑有人來查賬簿,故早就留有一手,一賬兩紮,我們手上的這些賬簿,其實是假賬,真賬簿莫非另在他處?”
氣氛陡然變得峻沉,溫廷安點了點頭,“翻看這些賬簿,你能發現什麽端倪?”
崔元昭仔細翻閱了一番賬簿,少頃,“不太對,這四本賬冊裏頭,有些賬簿裏,銀兩與開支用度根本對不上,有些賬簿看起來反倒沒什麽差處……”
“那邊是常娘有意將真假賬簿混在一起,”溫廷安道,“我們將銀兩對不上的賬簿取走便可……”
說著,她又躑躅了起來,品出了一絲不太對味。
今夜,她與崔元昭計劃進行得太順遂了,不費甚麽周折便拿到了貪墨的賬冊,這根本不合理。
這時,賬房外頭,猝不及防地,遙遙傳了一道清越泠泠的人聲:“李賬房,常娘尋你看昨日紮好的賬……”
此話一出,一霎地在賬房裏掀起了千層浪。
原是舒和寬鬆的氛圍,即刻變得冷凝如冰霜,溫廷安與崔元昭相視一眼,彼此皆是在對方的眸底尋覓到了一抹訝色,訝色淡去,取而代之地是一份凝肅。
常娘怎的會在這種時候要來查賬?
偏生是在他們二人行將在賬房裏查真賬簿的時候。
怎的會有如此巧合之事?
莫不是常娘發現了什麽貓膩?
慢著。
溫廷安審視著這座賬房一圈,如果賬房裏真的儲放著貪墨賬簿的地方,那麽為何此處連一位看守的小鬟都沒有,加之今日有四位新人入內,常娘同媵王一般生性多疑,不可能不在賬房四遭設防。
溫廷安看著手頭的四冊賬簿,腦海一道念頭戛然閃逝而過,這般的念頭讓她脊椎生寒,鬢間生出了虛汗。
常娘會不會是早就算準了夜裏人多耳雜,必有人會潛入賬房之中查探情報,是以來一出空城計,要引他們入甕?
她們方才找尋的賬冊,其實都是假賬,隻是常娘為了防備她們而設下的誘餌。
眼看外頭那掌事姑姑的嗓音越逼越近,空氣變得咄咄攝人,崔元昭心緒逐漸變得焦灼,鬢角間俱是潸潸然的冷汗,她竭力維持鎮靜自若,放緩呼吸,對溫廷安道:“要不我將這位掌事姑姑藥暈罷?”
說著,欲去起身,溫廷安率先截住了她的動作:“縱然你能藥暈掌事姑姑,那常娘呢?若是她身手極好,你失手了,可當如何是好?”
崔元昭也意識到此舉不甚穩妥,但事況不可不謂是萬分緊急,“那我們現在該怎麽辦?”
溫廷安淡淡掃視了一眼昏厥在烏案前頭的李賬房,須臾,急中生智,道:“我想到了一個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