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趙珩之謀權篡位這一樁事體, 極是隱秘,除了安插於宮中的心腹,便是無人知曉, 但好在溫善晉留有一手, 他並不完全信任趙珩之, 也在宮中謀布下一己眼線,曆經多番周折,消息從宮中傳到崇國公府時,已然離篡位過去了整整六個時辰, 他跟溫廷舜說了這一樁事體。
“我可以很明確地跟你說,趙珩之不會弑害你,因為近歲鎮遠將軍蘇清秋身體不虞, 而漠北地界總不太平, 蠢蠢欲動的不僅僅是金人,還有西戎、藩王, 西戎不是一個小國,近歲以來屢興戰事, 吞並周遭不少小國,國力日漸強盛,戍守在漠北的藩王已有謀逆之心,與西戎王子暗通款曲, 憑蘇清秋一人之力, 恐難鎮壓西戎之患與貳臣之禍。”
“因於此,以我對趙珩之的了解,他會在平定戰亂之前, 留你一命,將你下放至漠北, 同蘇清秋一道去平定外患。”
溫廷舜容色泰然坦**,仿佛這一樁事體早在他的預料之中,將他下放至邊陲之地,也是符合他的籌謀,不成功便成仁,趙珩之要讓他戰死,他若是能置之死地而後生,立下戰功的話,這對溫廷安和他二人一起的未來,將會大有裨益。
趙珩之是溫廷安是勢在必得,定會讓她在京中謀官職,待恩祐帝大勢已去,祓除朝中的黨錮之厄,並收攬三司六部之權柄時,他便會真正將溫廷安據為己有。
諸如封後或是策妃。
溫廷舜眸色黯沉極了,他答應過她,最快兩年,但未來命數誰又能預料?
隻能他努力去爭取了。
家宴逝去,翌日便是承恩宴席,按道理而言,是恩祐帝給諸位新科進士封官的日子。
曉色雲開,春隨人意,驟雨才過還晴空。古池芳榭,飛燕蹴紅英。東風裏,朱門映柳,低按小秦箏,那承恩宴上,玉轡紅纓,漸酒空金榼。
溫廷安與溫廷舜俱是端坐在宴席之上,他們是登科甲等,地位極是崇高,被安排在與皇親國戚想等齊平的位置上,其他賀禮參儀的六部,與其他官員都沒有這等待遇,足見當今的官家對新科進士的器重了。
雖說抵今為止,百官無一人能真正見到恩祐帝,據聞是龍體不虞,難以主持承恩宴,遂是委托給太子趙珩之來掌飭中饋。
溫廷安一半的心思,尚還滯留於昨夜的事兒上麵,情竇初開,又享受了肌膚之親,與溫廷舜的關係,已經發生了說不清道不明的變化,現在有些不敢看他了,無法直視,但她是能深切感受到,他目色停駐自己身上時的溫度,她佯作感受不到,也不與他對視了,當然,她曉得自己這樣回避視線,是因為靦腆。
有些時候,感情的拉扯就是這樣奧妙,明明進展到了一個親昵的階段了,坦明關係的兩人,締結了一段真正的情緣,行將進展到新的階段時,總要有一方仍舊踟躕不前,甚至還要倒退回去。
溫廷安現在覺得,自己屬於踟躕不前的那一方,明明自己之前有滿腔的勇氣來陳情,為何現在的自己,變得性怯了呢?
昨夜呂氏同她說,溫善晉尋溫廷舜談過話了,不知為何,她隱微有一種微妙的不安感,預感有大事要發生。
畢竟溫善晉不是一個會尋人開小灶的人,什麽事,要避開她單獨跟溫廷舜去說?
不知何時,她的手在席筵之下,適時被一隻幹燥溫暖的手,緊緊握著。
少年的手掌寬厚,肌理瓷實,掌腹緊貼在她的手背,溫廷安本是想要掙紮推拒一番,但他的力道與昨夜的溫柔不同,今次添了一份隱微的占有與強勢,他的粗糲指節隱微地穿過她的指縫,指腹深入她的掌心腹地,兩人的手掌,一霎地隱微黏緊,肌膚之間從而滲出一層薄薄而細膩的汗。
這裏可是承恩宴。
大庭廣眾之下啊。
怎的能做這種教人麵紅耳赤的事情?
溫廷安的心禁不住漏跳一拍,不著痕跡地捺了溫廷舜一眼,溫廷舜低啞的聲音徐緩地從耳畔傳來:“就握半刻鍾。”
啊這……半刻鍾也很長一段時間了罷?
溫廷安掙紮幾番,仍舊沒有掙脫掉,委實是拗不過溫廷舜,也就任他去了。
相較於她的躑躅不前,少年反而顯出一片開疆拓土的氣概,橫亙在兩人之間的窗戶紙破碎了,他遂是想要做些眷侶之間可以做的事。
諸如現在掩藏在袖袂之下的牽手。
怎麽牽都不夠饜足,半刻鍾又怎麽能夠呢?
潛藏在心中的念欲,讓溫廷舜握緊了少女的纖纖素手,不願輕易放開。
這讓溫廷安感到匪夷所思,原來是解禁了嗎,解禁之前他生得一副清心寡欲的麵目,沒曾想,他居然是這樣的!
怔神間,突聞鴻臚寺官員傳喚道:“太子殿下駕到——”
整一座承恩宴,原是喧囂與躁動的氛圍,一下子變得針落可聞,百官與登科進士俱是斂聲起身,陸陸續續叩首伏拜。
兩個少年原是相牽於一處的手,順勢鬆了開去。
溫廷安跪伏下拜之時,驀然感受到一陣微灼、強而有力的視線,隔著人潮,遙遙地相望了過來。
這一道視線的主人,還能是誰呢,自然是趙珩之。
溫廷安深吸了一口涼氣,直至視線出現了一雙金龍玄漆翹靴,一道沉穩緊勁的聲音喚她起身。
趙珩之已經行至她的身前了,悉身裹挾著天子的氣魄,教人不容抗拒。
她是今歲的狀元郎,一行一止,都受旁人的矚目,趙珩之躬自喚她平身的時候,溫廷安能在這一瞬間感受到諸多複雜的注視。
溫廷舜隨之也被趙珩之喚了起來。
這是隸屬於青年與少年之間的無聲博弈,空氣之中仿佛有戰火在隱微地燃燒。
朝中百官也在這一瞬間,感受到了一陣濃鬱的壓迫力,更準確地說,是兩份壓迫力在相互傾軋與對衝,兩方抵抗得不分伯仲。
眾人循著這一份壓迫力的來源,深深睇望了過去,隻望見矜貴的太子殿下,正抻手扶起今歲奪得榜眼之名次的少年。
嗯,這場麵看著和諧而安詳,但為何在冥冥之中,就能強烈地感受到一種劍拔弩張的感覺呢?
趙珩之扶起溫廷安、溫廷舜起身,也沒對他們說些多餘的話,但在外人眼中,他們二人已經成了極是受到器重的存在了。
但溫廷安有一種很不妙的預感。
不由與溫廷舜相視一陣。
溫廷舜眉心間悄然覆落下一抹霜色。
果不其然,這份預感在司禮監的官員宣讀聖旨時,完美地應證了。
宣讀聖旨的公公扯著花旦長腔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掠過一堆繁文縟節的宣辭,接下來正式輪到官職的任免。
溫廷舜被任為兵部主事,從八品下。
大多數登科進士普遍去了資政殿或是文淵閣,從芝麻文官做起。
至於狀元郎溫廷安。
直至聽到任免以後,整座承恩池的人都怔愣了一番。
獲賜『大理寺少卿』一職。
居然是從四品的實職!
這,這怎麽可能?!
溫廷安整個人也有些發懵。
這肯定是趙珩之對她所賜的官職,為何一下子就賜官了,她翛忽之間想起趙珩之曾前對他說過的,要讓她親下令處決崇國公府。
手中無權的話,自然無法處置。
所以,趙珩之這是要賦予她實際的權利了麽?
一下就讓她成為大理寺少卿。
見她久久巋然未動,宣讀皇旨的公公笑著提醒道,“狀元郎莫不是怔忪了,趕快來承旨罷,否則,咱家的手都酸了。”
溫廷安反應過來,下意識看了趙珩之一眼,男子屹立於上首之座,正一瞬不瞬地注視她。
趙珩之眼神沉穩而有力,目色灼燙,庶幾能將她燒灼起來。
這一道皇旨,儼似一份炙手的山芋,她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倘若接了過去,那豈不是就意味著她成為了他陣營裏的人,要利用新賜的權利,處決掉自己的母家,崇國公府?
那這是忘恩負義!
但若是不接的話,於情理也根本過不去,整個承恩宴的人,都在看著她。
溫廷安不欲接受這封皇旨。
要讓她接受這份恩澤,做出處決崇國公府的事情,她根本下不去手。
可是……
溫廷舜用眼神製止住了她。
他的眼神裏隻有一個意思,那就是讓她接受這份皇旨。
溫廷安竊自咬緊了嘴唇,一時有些恕難從命。
正所謂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少卿並不如預想之中的那般好當,她一下子身居高位,想必很快就會成為眾人的眼中釘。
曆年的狀元郎,都遠沒有這般優渥的待遇,她是獨一份。
接旨,還是不接旨?
承恩宴上,已經有人在竊竊私語了。
溫廷安深吸了一口氣,最終驅前一步,雙手遞呈上去,以恭謹之姿接受了這份足感聖情的皇旨。
皇旨的份量很輕盈,但落在掌心間的這一刻,仿佛有千斤般沉重。
這是趙珩之對她的獨特關照了,宣示在大庭廣眾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