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溫廷安尚陳情畢的一刻, 人籟無聲,萬物靜默如謎,溫廷舜眸瞳黯沉, 喉結滾動, 眼瞼燒燙, 原是攬著她腰肢的手,沿著她窄瘦的纖背一路蔓延往上,指腹撚蹭過褙子的繭綢蠶絲,落定在她的麵容上, 不知是酒還是羞赧,她頰麵肌膚竟是滾燙如沸,肌理細膩瓷實, 他指腹觸碰其上, 是柔軟與粗糲的糅合,比及溫廷安的小臉被朝上仰起一個弧度, 她望見少年眼睫下垂,目色俯近, 映照在樹樁之上的兩道人影,此一刻重疊在一處。
月色儼似一頭忠實白駒,繞著兩人不輟地打轉兒,溫廷舜偏過眸, 深深鎖住那張臉, 鼻子先蹭碰上對方的,接著,嘴唇沿鼻梁的輪廓一路溯遊, 流連過她的眼瞼,麵頰, 耳根,輾轉反側,最終停棲在那柔潤濡濕的檀唇處。
近乎是夢寐以求的觸感,溫熱綿軟到了極致,少年軀體繃緊如鍛鐵,一手掬起她的臉,一手握緊她左側肩膊,因是掌中力道緊勁,他的指腹在她身上褙子蹭出四道凹陷下去的褶痕,整個人的理智,似是也劇烈地拽曳下來,一同燒毀沉淪。
槐樹之下岑寂無聲,蓊鬱的樹影投在斑駁的地麵,篩略下屏住息聲息的風,溫廷安眸色在半晦半明的光影之間緩緩瞠開,當時光顧著借用酒的催迫,進行轟轟烈烈的一番陳詞,倒忘了怎麽收尾,鬢發之下彰顯出一截雪頸,細細如桃枝的筋絡,掩藏在肌膚之下,襯出一種近乎無措的緊張與拘謹,這般靦腆的造相,看在溫廷舜的眸底,反倒激起一種狠狠戲弄的心念。
被摁入懷中的一瞬,溫廷安與他嚴絲合縫地貼緊在一起,彼此的衣衫在碾磨之中撩出燎原般的山火,她想要說些什麽來紓解緊張,但一開口,他便是偏過首,進一步加深了這個親吻。
纖薄的空氣之中,灌入了排山倒海的桐花香氣。
還有清鬱馝馞的酒香。
溫廷安本是下意識有些抵觸,但這一切的章程,是循序漸進的。
少年的吻,溫柔且耐心,反而吸引她一步一步引入春夜的漩渦裏。
與春闈科舉的那一夜迥乎不同。
現在的溫廷舜,每進行的一步,都會循照她的意見。
在尊重她意願的情狀之下,偶爾顯出強硬的棱角。
明明她說過,蜻蜓點水就很好,他偏要加深這個吻。
說過不要親吻耳根,他偏讓細密的吻。
在她皮膚上纏綿,癢意瘋狂地生出來,她縮了縮身子,意欲推開他,反教他握住手腕,被強勢地逮住。
去了文景院。
要準備……竊食禁忌的果實了嗎?
溫廷安的大腦有些繚亂,被放倒在床榻上,本以為他會繼續沒進行下去的事情,結果,半迷糊半清醒間,感受到他替她掖了掖衾被,衾被上皆是他的氣息,好像是另一個他衍生出來,以親昵之姿摟住她。
溫廷舜在親吻她的手心,少年沙啞繾綣的嗓音酥在耳根處,“溫廷安,我也很喜歡你。”
他拿起一塊瓷枕掂放在她瘦背後,十指與她的相扣,“對不起,這幾日一直回避你,也謝謝你,能夠向下兼並,喜歡我這樣一個荷罪之人——”
溫廷舜剩下的話,行將要說下去時,卻被一截纖纖細指抵住嘴唇,溫廷安霧漉漉的眸變得很清醒,輕喚了一聲:“溫廷舜。”
“我在。”
“謝璽。”
“我在。”
溫廷安支棱起身軀,正色地望定他,“你此行一去,要去多少年?”
這算是直擊兩人之間關係的問題了。
他說要去鎮守漠北,從基層糧草官坐起,這樣的話,必然要持續很長的一段時間,沒個幾年是回不來的。
金禧帝病入膏肓,完顏宗武在奪嫡之爭中落敗,完顏宗策即將登上帝位,不出多時,大鄴與大金即將戰事再起。
“最快兩年,”溫廷舜視線鎖住她,聲線沉了一沉,“最慢五年。”
案台上的燭火教漏窗之外的簾風一拂,頃刻熄滅了去,兩人的麵容浸泡在昏晦之中,因是看不清彼此的麵容,視線受了阻,其餘的感官,因於此變得極為敏銳與明晰。
溫廷安的呼吸,逐漸變得輕若鴻羽,他握緊她的纖纖素手,嗓音專注而深凝,“溫廷安,你願意等我嗎?”
溫廷安聞言,整一顆心都燒融在了濃烈的月色之中,雪白的頰麵上,渲染起了兩抹緋紅的雲霞,她一錯不錯地凝視溫廷舜,深深握住了他溫熱的掌心,一陣靜默之後,適才啟口道:“好,我等你。”
“——溫廷舜,我們一起成長,變得強韌罷。”
這番話說得少年動容,他俯身傾前,抻臂摟緊她,下巴眷戀似的抵在她的頸窩處,少年的吐息變成了一道柔軟的羽毛,有一下沒一下刮蹭在他的肌膚上。
酒讓人變得膽大,本來想宿夜,但檀紅與瓷青沒尋著主子,便四處尋開了,溫廷安不想讓外人發現,遂是一晌揉著太陽穴,一晌徐緩地從床榻上起身了來,說,“我得走了。”
“我送你。”溫廷舜攙著她的右胳膊,動作極盡溫和,將她緩緩地送入濯繡院。
呂氏見著二人來了,忙迎上前去,嗅到了溫廷安身上的酒香,嗔怪道:“怎的喝了這樣多?你可知曉自己對酒過敏?”
話雖說對溫廷安說著,但眼神卻是看向了溫廷舜,目露一絲責咎。
溫廷安怕呂氏對溫廷舜有責怪,連忙護在他身前,解釋道:“本來叔伯和賓客要給我灌還很多,但溫廷舜替我擋了很多,您誤會他了……”
這般護犢子的架勢,一下子讓呂氏瞅出了一絲貓膩,她淡笑了一聲,識趣地沒刨根問底,讓溫廷舜回去,她單獨將溫廷安扶回了寢院之中。
“你跟那小子,坦白了?”替溫廷安擦拭麵部時,呂氏靜坐在床榻前,沉默晌久,目色落在女兒不同尋常的膚色上,啼笑皆非地問道。
溫廷安原本想要囫圇遮掩過去,但一思及對溫廷舜的承諾,她覺得自己應該多一份勇敢出來,遂是深吸了一口涼氣,點了點頭:“我跟他坦誠心意了。”
“你主動坦誠的麽?”
溫廷安捂著發燙的雙頰,妄圖用溫涼的手掌心,能從燙頰處汲走一些熱意,她點了點頭,呂氏道:“那這個小子的反應呢?”
“他也說喜歡我。”
呂氏蹙了蹙眉心,道:“既然是他也喜歡你,為何他不先尋你坦白?”
溫廷安覺得呂氏應當又是誤會了,說道:“之前他尋我澄明過心意,我沒有應承他,我也是在他陳情以後才逐漸審視清楚自己的心意,我原來是喜歡他的,是我心裏別扭,也是『擔負家族的責任』這件事讓我推開了他,但後來我又想明白,撐起溫家門楣,與喜歡一個人並接受他的感情,兩者之間並不相互矛盾,而是可以並駕齊驅的。
呂氏勻緩地拂袖伸手,很輕很輕地,揉了揉溫廷安的腦袋,“你們兩情相悅,那麽,他可有給你做出了什麽承諾?”
若是隻出於玩的心理,而不去負責任,她現在就會直接去文景院,卸掉那個登徒子的天靈蓋。
溫廷安握著呂氏的手,“才剛確認心意,不需要相逼這麽急。”
“你這孩子,這可是關係你的人生大事,我這做母親的,怎麽能夠不著急呢?”呂氏蹙眉道,“你的前程,萬一他耽擱了你,甚至拖累了你,你可怎麽辦?”
“母親跟父親確認心意的時候,難道也會覺得父親會耽擱你、拖累你麽?”
呂氏被溫廷安的這一番話,說得一噎,換位思考一下,她就能理解女兒的心情,方才她的立場,一直是一個母親的立場。
她當然想要女兒能夠獨立自主的生活,但女兒若是有了喜歡的人,她也希望女兒在這份喜歡當中,不要迷失了自我與本心,能夠依舊堅持做自己,以及維持一身安身立命的本事。
溫廷安左顧右盼,卻是沒有看到溫善晉的身影,遂是問道:“父親呢?”
呂氏笑道:“自然去文景院了。”
溫廷安瞠目:“去文景院作甚?”
“還能做什麽,自然是尋溫廷舜談話了,你跟溫廷舜處於什麽狀態,你父親還能不知道麽?”
溫廷安心漏跳一拍,呂氏拍了拍她的肩膊,“莫急莫慌莫緊張,你父親隻是想尋溫廷舜聊一聊,關於你們二人的事,也關於崇國公府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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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溫廷安送回濯繡院後,再返回文景院時,看到了一道身著象牙白襴袍的人影,不是旁的,正好是溫善晉。
溫廷舜正欲行禮,卻被溫善晉阻了,道:“本想嫁女給太子,卻不想給你截了和,你野心不小,就別給我做這些虛的禮節了。”
溫廷舜鴉黑的睫羽抬起,露出波瀾不驚的銳目,“還望伯父成全。”
溫善晉擺了擺手:“我成全了,又能如何?你最大的勁敵不是我,其實是趙珩之。”
“你可知道,宮中傳來密報,說是趙珩之在酉時三刻弑君,奪了恩祐帝的權柄,逼宮篡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