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考校
等了有一盞茶的時間, 衛姌也沒覺得不耐,隻是春寒料峭,站得久了雙腳和指尖便有些發冷。
她在原地跺腳轉了兩個圈, 忽然聽見開門的聲音, 立刻循聲看過去。
書房的門從內推開,先是走出一個青年, 鬢若刀裁,眉如墨畫,一身的貴氣,此時臉上帶著微笑, 但笑意並未達眼裏。
竟然是衛姌在驛舍見過的琅琊王司馬邳。
她不由怔了下。
司馬邳沒看到她,出門後腳步稍停,隨後屋裏又走出兩人,一人四十來歲,麵容古樸,頭戴縑巾,是士子打扮。另一人則五十來歲, 衣料華貴, 臉頰微圓,嘴角下撇,顯露出幾分倨傲。
最後從書房中又走出個衛姌認識的人, 身形挺拔,風姿特秀的謝宣。
衛姌沒想到趙博士在會客,居然客人有三位之多, 而且其中兩個她都認識, 另一個她雖不識, 隻看此人在琅琊王麵前依舊傲氣不減, 就知道身份很不一般。
五十來歲的華衣老者道:“行了,趙博士不用送了,老夫還有公務需料理,就此別過。”
他作了個揖,動作卻是極隨意,然後轉向司馬邳道:“殿下既喜歡豫章人物風貌,就在此好好遊玩一番。下月還有章河賽舟,舉城相慶,到時正好讓殿下領略江右子弟的風采。”
司馬邳點了點頭,“庾使君說的是。”
庾使君衛姌聽到這個稱呼,立刻明白眼前這位五旬老者是江州刺史庾治。
庾治最後朝謝宣點了下頭,並沒有說什麽,守在院外侍從立刻上前,簇擁著他往外走去。
趙霖三人目送庾治離去,司馬邳目光一瞟忽然看到站在樹下等候的衛姌。
趙霖與謝宣隨後目光也移過來。
“玉度。”謝宣既驚又喜,脫口喚了一聲。
趙霖問道:“子淵認得這位小郎君”
謝宣回答兩人是故交,快步朝衛姌走了過來,“你什麽時候到豫章來的”
他前後給衛家寫去三封信,除了第一封衛姌回信謝過他求醫一事,後來兩封都沒有回信,沒想到在此處倒碰上了。
相較於謝宣臉上喜悅之色,衛姌神情淡淡的,先對著趙霖作揖,雙手奉上一衛申準備的書信,“江夏衛琮拜見趙博士,願拜入門牆,從師受學。”
趙霖撫須,見衛姌姿容既好,舉止亦佳,心中已經很滿意,看了衛申的書信後,道:“好,安邑衛氏之後,頗有慧才,留下跟學吧。”
衛姌麵露笑意,正要行拜師禮。
司馬邳忽然開口道:“這兩日我看博士收徒都有學問考校,怎麽今日如此特殊,不問一句就讓他列入門牆了”
趙霖道:“殿下有所不知,前幾日來求學的都是寒門子弟,不知學問如何,我自要詢問一番,衛氏乃詩禮傳家,衛公已在信中與我言明,小郎君已將毛詩,論語等學過了,所以我才不需考問。”
謝宣此時也說了一句,“玉度家學淵源,於書道也極擅長。”
趙霖略點了點頭。謝宣是謝家這一代中的佼佼者,連他都出言褒獎,那肯定是沒錯了。
其實寒門與士族的差別明顯,寒門子弟要學習,起步尤其艱難,因為家中並無書帛,所有珍貴文字傳承幾乎全被士族收藏,而士族子弟要學習則容易得多,家中既有書,也有長輩可以教習。寒門子弟與士族從學的環境截然不同。所以到趙霖這裏求學的寒門子弟,他都會考一下功課,一則看寒門子弟學過什麽,二則也是觀察寒門子弟的言談舉止。
司馬邳瞥了眼謝宣,嘴角微挑道:“宣郎君與衛氏才是淵源甚深,竟連他擅書道也知道。”
他目光一掃眾人道:“本王隻是聽說近來士族子弟中屍位素餐者不少,又有好靡靡之音,放浪形骸,全無士族該有文才風骨,所以才有此一問,也是怕趙博士收錯了徒。”
謝宣心裏奇怪,司馬邳為何會對衛小郎君心存不滿。
趙霖也是差不多的想法。但司馬邳是皇親宗室,他很清楚,當今天子無後,這位琅琊王已是默認的皇儲。趙霖雖然聲名在外,但說到底也隻是寒門,他歎了口氣,道:“既這樣,衛琮,我來考你一題。”
衛姌躬了躬身,臉上始終帶著微笑,剛才聽他們幾個說話,無論是貶義還是褒獎,她都沒有露出自得或者不滿。
自古以來,含笑者總叫人心情愉悅,何況衛姌外貌如此出眾。
趙霖心中更是滿意,問道:“子曰:‘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同以論語釋讀。”
衛姌這些日子以來,讀論語最多,毫不猶豫就答:“道千乘之國,敬事而信,節用而愛人,使民以時。”
趙霖問的為政篇,衛姌答的是學而篇,義理含乎。
趙霖道:“不錯,當是熟讀論語了。”
正要宣布考校通過,司馬邳笑了一聲道,“攻乎異端,斯害也已,何解”
不僅是衛姌微微怔住,趙霖和謝宣都意外地看著他。
子曰:攻乎異端,斯害也已出自論語為政篇。這句卻頗有爭議,先秦以來,留下古籍太過精簡,斷字斷章都由後代士子判斷,出了許多學術上的爭議。這一句難解之處就在於爭議較多。
有人解釋這句是“如果鑽研異端雜學,不過帶來危害罷了。”
也有人認為並非如此,而是“如果去批判不正確的言論,可以將禍害消滅。”
隻八個字,注釋卻多,而且每種釋意都看著都有道理,難以分辨是否是原文之意。
司馬邳問這題,擺明了要為難衛姌。
衛姌睫毛微垂,低頭思索。冷冽的風吹過,拂動兜帽上的狐狸毛,顯得她臉色越發細白柔嫩,隻唇上略帶朱色。
謝宣原是擔心衛姌回答不上,正盯著她看,不知怎的,竟有些心慌起來,撇開眼神,有心說兩句為衛姌開脫。比如,這題太難,衛小郎君年幼。
還沒等他張口。
衛姌緩緩道:“夫民別而聽之則愚,合而聽之則聖。”
這句出自《管子。君臣》,意思為看待事物,隻聽一麵值此,太過片麵會犯錯誤,需聽取各方意見,才是正確的。
用管仲這句來解攻乎異端,斯害也已,意思就成了“攻擊與自己觀點並不一致的言論,是危險的事。”
趙霖眼睛一亮道:“妙解。”
司馬邳乜斜著眼看她一眼。
謝宣麵露喜色。
如此回答,入趙霖門牆已是毫無異議。
趙霖誇獎了衛姌幾句,叫她三日之後來此處正式拜師。衛姌躬身謝過,然後離開趙府。
謝宣和趙霖作別,跟了上來,在背後喊她,“玉度。”
衛姌回頭,看著他有些心煩,雖說這一世與前世早已有所不同,但前世那些事就像不可磨滅的記憶,雖然時隔許久,想起仍是覺得心中厭煩。
她一眼瞪過來,表情也說不上好。謝宣卻無所覺,走到她身邊和她並肩而行。
“你到豫章求學怎麽不告知我”
衛姌反問:“為何要告知你”
謝宣一愣,表情頓時變得有些訕訕的,“你我相識,也算舊友。”
衛姌心裏冷哼一聲,反正如今母親已經在葛洪處診治過,她自問以後與謝氏也沒有什麽交集,何必再和謝宣牽扯。
她驀然停下腳步,“謝郎君,我們兩家本來有秦晉之好,但舍妹衣冠入塚,我見著你就忍不住想到妹妹,心中悲慟,雖這也非你的錯,但日後能避則避,於你我都好。”
謝宣愣住。
衛姌看了他一眼,轉身離開。
到了門口,等車夫將牛車牽來。在她身後,謝宣和司馬邳不久前後走出來。
謝宣臉色微黯,有意放慢了步子,司馬邳反倒走到了前麵。他看了眼謝宣,表情戲謔,也不知在想什麽。
作者有話說:
應該是昨天的第二更,晚了。
主要是這裏麵的論點我摸索了不少時間,裏麵的原文引用論語,這個我就不特意標注了。
寫之前我一直很猶豫,極其用心的部分或許很多人不會仔細去看,但最後還是覺得應該寫,一是符合當時環境,二是中華文化博大精深,應該展現,當然這種以後也不會很多,咱畢竟是個言情小說,哈哈哈 還有一更在晚上感謝在2022-11-26 21:06:49~2022-11-27 08:34:3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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