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宴席

衛姌回到家中, 黃芷音知道她已經被趙博士收入門下,好言好語恭喜了一番。其實拜師這事本來一點也不難,有衛申的薦書, 衛姌又是安邑衛氏之後, 哪有儒師會無故拒絕士族子弟。也就是遇上司馬邳,才被為難非要考校。

衛姌還覺得奇怪, 驛舍也才見了一麵,為什麽司馬邳看她這般不順眼。難道僅僅因為她拿彈工射他豢養的鳥兒還是為了其他原由,她想到了當時阮氏女郎和司馬邳在樹後,莫非是記恨她擾了他們的好事

司馬邳不是普通的皇親, 衛姌知道,他是未來帝王,雖然在位僅五年,但無故得罪他並非好事。

她在心裏盤算一回,如今司馬邳留在豫章,聽刺史庾治說的那句,可以推測出司馬邳短時間內還不會離開, 以後若有機會, 她要試著找出得罪他的根源,盡力修補關係。

衛姌將白天發生的事又從頭至尾想了一遍,覺得並沒出什麽紕漏, 這才睡下。

第二日羅弘的帖子就送來了,約她明日與靈犀樓赴宴,打的名號自然是慶祝她拜得趙博士為師。

惠娘知道這些士族舉宴, 必是要招伎子相陪, 講究些的帶家中蓄養的家伎, 恣意些的就招外麵的粉頭, 宴席上更是放浪形骸,什麽舉動都有。她想勸衛姌別去,還未開口,衛姌就知道她的意思,“要想在豫章士族中站住腳,總不能獨來獨往,羅弘是二哥的朋友,又是特意為我舉宴,我豈能落他的麵子。”

惠娘道:“這些伎子粉頭,都是風月場裏的妖精,眼睛可毒辣著,小郎君千萬小心。”

這句提醒的對,衛姌心弦繃緊,明天的場合更應該處處警醒。

第二日,衛姌穿了厚厚一身冬衣出發,很快來到靈犀樓前。果然是士族喜歡聚會取樂的地方,簷角垂著燈籠,照的四周一片敞亮,如同白晝。嬉鬧的聲音從樓裏傳出,顯見的十分熱鬧。

衛姌步入靈犀樓中,門前就有奴仆守著,並非是各家私仆,而是樓裏的仆役,都穿著青衣,打躬作揖地請她進入。

靈犀樓高三層,兩名俏婢守在樓梯口,看見衛姌眼睛亮了一下,迎上來,一左一右就要貼過來。

這般溫柔陣仗衛姌兩輩子了也沒試過,趕緊用手擋住兩人,“請兩位帶路。”

兩人一笑,領著她上樓。

大堂內一片鬧哄哄,羅熊鄧三姓的年輕子弟都在,還有其他本地小姓士族,平日他們也都是圍著三姓,這樣的舉宴當然不會錯過。眾多俏美的婢女在客人中穿梭來回,更有幾名打扮的脂光粉豔的女子陪坐席間,鶯聲燕語,春意盎然。

衛姌剛一路麵,羅弘就看見了她,“玉度,過來。”

眾人都朝她看去,大堂內瞬間靜了一靜。

滿座的江右士族之前就曾聽羅弘吹噓過衛氏郎君,說他有先祖之風,是當世少見的美少年。眾人知他與衛釗相熟,認定他是為衛釗之弟揚名。江右之弟,什麽風雅士子不曾見過。

此刻突然見到衛姌,不約而同閃過同一個念頭,原來羅弘說的全是真的,沒一點虛言。

好一個遠山芙蓉,翩然若畫的小郎君。

衛姌在俏婢服侍下解開披風,然後來到羅弘身邊,正有個空位,應該就是留給她的。

她坐下後環顧四周,笑著先作揖道:“各位兄長安好。”

長得這般漂亮,又笑盈盈的,觀之可親。

別說幾個和羅弘交好的,就是熊家兩兄弟這樣和羅弘一直私下有些不對付的,心裏對衛姌生出一絲好感來。

若是別的人姍姍來遲,必是要被眾人起哄罰酒。

也不知怎的,此時卻無人起頭。看著衛姌坐下,同席有人打聽道,“你與建武將軍同是安邑衛氏,可是親兄弟”

衛姌微微搖頭道:“我們是同族兄弟。”

羅弘受持酒壺親手給衛姌滿上一杯道:“別人當罰三杯,看你年紀最小,罰一杯就算了。”

衛姌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同席的幾人見她麵若好女,卻舉止爽朗,心裏都覺得舒服,一杯之後也沒有要她繼續罰杯。

羅弘給她介紹在座幾人,他的堂弟羅煥,比衛姌大兩歲,同是趙霖門下。還有熊家親兄弟兩個,熊謙和熊茂,兩人都生得長臉細眼,看著就有精明相。還有鄧若齊,是在座人裏最外表最風雅的。

舉宴既以衛姌為主角,眾人一時間所有的問題都對著她。

有的人問江夏風貌,也有的問她二哥衛釗的事,還有問她是否有姐妹,這問的太露骨,眾人又是一頓笑。

衛姌客氣禮貌地一一回答,臉上始終帶著笑。

熊謙左右環顧伎子道:“上次是哪個想見衛小郎君的。”

當即有個身著杏黃裙子的女子款款站起,身姿搖曳來到近前,眾人一看,此女一張鵝蛋臉,容色娟好,生得甚美,隻是眼角已有細細的紋路,隻用粉敷平了,與其他年輕俏麗的婢女比起來多了分成熟韻味。

士族子弟中也有不少喜歡這類風韻的。

“原來是甄姐,”熊謙道,“衛小郎君如何”

甄姐美目直視衛姌,目光溫柔如水,“妾隻道是潘安複生。”

熊謙於是笑著將她推向衛姌,“你且好好陪著衛小郎君。”

甄姐身子一歪,幾乎是跌跌衝衝要摔入衛姌懷中。

衛姌頓時一緊張,伸手扶住她,讓她坐在身旁。

熊謙樂道:“衛小郎君雖年幼,也知道憐香惜玉呢。”

甄姐依偎過來,發現衛家小郎君身體有些緊繃,她是過來人,自然知道這是歡場生疏的表現。她伸出手輕輕搭在衛姌身上,頭傾過去,吐氣如雲道:“小郎君,莫緊張。”說著手從衛姌肩膀往下滑。

衛姌捉住她的手。

甄姐媚眼如絲,“小郎君怎的又主動起來。”

衛姌捏了捏她的手掌,“娘子練琴”

甄姐手上有繭,全是彈琴摸弦的部位。

“小郎君不提,我倒忘了,甄姐可是操琴名家,十年前就在豫章揚名。”熊茂道。

“區區薄名,不足掛齒。”甄姐微微垂了頭道,縮回了手,媚笑著給衛姌斟酒。

“許久不聽甄姐彈琴了,今日就來一曲吧,衛小郎君摸了下小手就知道你練琴,怎能不讓他聽聽琴音。”羅弘道。

眾人也跟著起哄,喝酒聽曲本就是平常。

甄姐便叫婢女去將琴取來,坐於眾人麵前,撥弄琴弦,唱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

琴聲婉轉,歌喉動人。

眾人聽完一曲都叫好。

羅弘道:“小郎君要聽什麽,讓她奏來。”

衛姌道:“可會‘北山’”

羅弘皺眉道:“這可不是什麽喜慶的曲子。”

衛姌道:“甄姐十指有力,拍節穩健,彈纏綿曲調不顯才氣,我看北山正是適合。”

甄姐抬起頭來看她,目光閃動。

有人道:“既小郎君要聽,你就奏吧。”

甄姐又彈一曲,開始兩音微顫,後來卻逐漸音調平穩,彷如遠山空穀之回音,嫋嫋不絕。

隻是北山自有悲愴之感,一曲畢,眾人喝彩者寥寥。

甄姐放下琴,重新坐回到衛姌身邊,笑道:“妾辜負小郎君雅望。”

衛姌輕輕牽住她的手道:“我聽你的琴技,非夏練三伏冬練三九不可練成,這番苦練不比練字讀書容易。”

甄姐一怔,心中酸澀毫無預兆地湧了上來,紅了眼眶,托著酒壺的手也緩緩放下。

羅弘笑道:“沒想到玉度年紀雖小,這手段著實了得,比之敬道也不差了。”

甄姐自知失態背過身去,“妾不過是浮萍微末,當不起小郎君讚。”

衛姌剛才隻是不想她太過接近,摸到她手上的繭有意岔開話題,沒想到說到現在反倒讓她勾起了心事,心裏也有些過意不去,便讓她下去整理妝容。

熊謙哈哈大笑:“我聽出來了,衛小郎君懂琴藝,莫非也曾夏練三伏冬練三九過”

羅弘也問道:“玉度你識彈琴”

剛才北山一曲讓席間氣氛變冷,見衛姌為甄姐說話,不少人頓時起哄,“小郎君彈一曲。”

江右子弟性好風雅,琴是六藝之一,在座的就有不少人習過,也不稀奇,以往舉宴時也曾有人彈過。隻不過今天衛姌是主角,又是生麵孔,大家更有新鮮感。

衛姌聽眾人喧鬧的厲害,起身來到剛才甄姐所坐的位置。

她也不問眾人要聽什麽,手指在琴弦上撥弄兩下,眾人就靜了下來。

春風如許,自琴上流淌,婉轉而動聽,如鳥鳴山澗,不流於俗氣,又歡快動聽。

是一首眾人都沒停過的曲子。一曲畢,眾人喝彩。

衛姌微笑謝過,視線一轉,看到站在樓梯上的桓歆。

他不知站了多久,目光沉沉,落在衛姌身上。

衛姌看到桓歆就想起當日他那個瘋狂模樣,撇開視線,回到席間,對此人視而不見。

羅弘問:“這是什麽曲子,以前也未曾聽過。”

衛姌心道,這是十年後才有的曲,也不知哪個琴師譜寫,便道:“也是偶然聽到的。”

天下隱士眾多,有人譜出新曲不稀奇。

“桓三郎來了。”有人發現桓歆,喊了一聲道。

桓歆大步朝羅弘衛姌這一席走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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