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江右

“羅家兄長, ”衛姌斜倚著墊褥,將原先惠娘備好的手爐遞了一個給羅弘,“車上冷, 先拿著暖手。”

羅弘接了過來, 踹在懷裏胸口都有些發熱。羅弘前幾年曾學過武,雖說不是什麽好身手, 但強身健體,勝過一般士子許多。

豫章,江右之地,自古以來崇尚的都是雋秀清雅的人物。

羅弘對衛姌天然就感覺多了份親近, 說道:“你與敬道兄真無一分相似。”

衛姌心道何止是我,他與全家人都不像,便笑道:“二哥勇健,我自不如。”

羅弘道:“敬道兄尚武,你一看就是尚文的路子,沒有高低之分,哪有什麽不如。”

衛姌問道:“羅家兄長與我二哥怎麽相識的”

羅弘道:“我們可是同窗之誼, 當年在吳郡同拜儒師, 別的士子我都看不上,唯獨你二哥,一瞧就不是尋常人。我著雙眼可毒著呢, 看人就沒有不準的,後來……”

衛姌見他說得正來勁,戛然而止, 好奇地看著他。

羅弘咳嗽一聲, 後來為個伎子衛釗和他與吳郡當地幾個士族子弟爭執打鬧起來, 被府衙的人帶走, 第二日差點沒把老儒師氣得一口氣閉過去,後來直接幾封書信給了各家長輩。

羅弘原本最是隨性一個人,嬉笑怒罵全由心,這段年少爭風吃醋在吳郡鬧出偌大動靜的往事,他也曾吹噓過多次,但對著衛姌澄澈的目光,他心裏不知怎麽的,直覺不能亂說,打了個含糊,道:“後來路見不平我們和當地惡霸打了一架,那真是天昏地暗,凶險萬分,好一場苦戰,幸好你二哥和我身手矯健,這才全身而退,如此結下生死交情……”

他還沒說完,衛姌已經噗嗤笑出聲,越笑越樂。

若是旁人在羅弘說的正興起的時候這樣笑,他必然要惱怒,但看著衛姌眉眼彎彎,他這氣也生不起來,自行開解道,“我說的有這般有趣”

衛姌道:“是為伎子呷醋和吳郡子弟鬧將起來,後來被各家長輩教訓的那樁事吧”

羅弘臉一紅,立刻道:“誰在背後瞎編排,明明是我們看不得吳郡那群人霸道行事。”

衛姌道:“我伯父說的。”

衛釗這番事跡作為家族不學無術的範例,衛姌與衛勝不知聽了幾遍。

羅弘正色道:“……伯父所言甚是,是我們太年少輕狂。你們這些小的可千萬不要學。”

衛姌差點被他這一本正經的樣子逗樂,忍著笑意聊起其他事來。

車輪轆轆,羅弘笑著將與衛釗相交的往事說來,不知不覺聊了許久。

衛姌提了句想知道豫章風土人情。

羅弘飲了杯茶,道:“要說豫章這地方,可真是人傑地靈的好地方,便是人也要美一點,”他說到這裏,瞧了瞧衛姌,忽然覺得自己說的也不盡然,話鋒一轉繼續說道,“吃的玩的喝的,哥哥就沒有不知道的,哪家的酒要香一些,便是藏在市井深巷裏我也能找到,日後哥哥定然帶著你好好玩一玩,再過兩個月,章江有賽舟之戲,到時滿城盡出,正是遊玩散心的好時候。”

衛姌聽他眉飛色舞講的都是遊樂事,大致也猜到他就是士族子弟中縱情享樂的那一類。

“羅家兄長,”衛姌趁著他說話的間隙問道,“我將拜入趙博士門下,不知他脾氣如何,又有何喜好”

羅弘道:“我與你二哥是生死之交,你不用這般生疏。”

叫羅家兄長自然是有禮,但也顯得有些疏遠。

衛姌想了想道,“羅兄”

羅弘道:“叫哥哥也無妨。”

衛姌露出個笑,有些狡黠,“趙博士到底如何你還未說。”

羅弘到真是個地道的豫章通,可說是無事不曉,他道:“趙霖博士,祖籍原是洛陽人士,儒學世家傳承,永嘉之後就到了豫章,家中三代就是國學博士,隻是寒門出身,一直也沒有得到朝廷征召,他們家精通老庒兩書,名氣不小,後來開始收徒之後,倒是有不少士族高門把子弟送來跟學,不過他們家也招了不少寒門子弟,到時你去了就知道。”

衛姌點點頭。

外麵車速漸漸緩了下來,門外車夫問道:“小郎君可要下來歇息片刻。”

羅弘打開廂門,看見前方有個亭,原就是供來往旅人歇腳的,回頭招呼道:“玉度,久坐無益,先下來走一走。”

衛姌放下手爐,從車裏鑽出來。

羅弘回頭看見她那隻傷手伸出來,裹了厚厚幾層。

剛才在車上衛姌的手藏在袖裏,他並未看到,眼下驚訝道:“怎麽傷的”

衛姌把手縮了回去道,“無事,練字不小心碰傷,過兩日就好。”

羅弘卻是個人精,心下有所思量,道:“玉度,若是有人傷你,隻管說出來,前麵就是豫章,我還不信有人在這放肆,欺負我羅家的親朋好友。”

衛姌輕咳一聲,連連說隻是不小心,心裏想的卻是,本地士族盤踞多年,難免驕矜,卻不知隨著桓氏掌權,朝廷忌憚,江州一地已經成為兩方博弈的重點,本地士族稍有不慎就要卷入其中。

她想著日後該在什麽時機提醒羅弘一兩句。

休憩片刻,衛姌吃了兩口點心又喝了一杯熱茶,重新上車。

羅弘上車之前還向仆從問了句手爐是否換上新炭,他日常性情疏散,從不關心這種小事,剛才下車沒一會兒功夫,看見衛姌被冷風吹得麵色發白,情不自禁就過問一句。

上車之後羅弘自己還覺得奇怪,他家中兄弟姐妹也不少,倒從未有過這種體貼照料的經驗。

不過轉念一想,他那些兄弟又有哪一個及得上玉度這般靈秀乖巧。

要真有,他也肯定疼著寵著,別無二話。

一行人繼續行路,整整一日,到了傍晚時分來到豫章城下。

有羅家侍衛在當然是暢行無阻,羅弘進門之時與看門將領說了兩句,回到車上神色卻和剛才略有不同,顯得沉穩了些。

衛姌好奇看他兩眼。

羅弘道:“倒是奇怪,這兩日來豫章的人真是不少。聽說就在我們前麵,琅琊王都來了。”

衛姌已見過司馬邳,當然不覺得奇怪,問道:“兄長在意”

羅弘笑了一聲道:“朝廷自南渡一直對江左江右之地都以安撫為主,如今卻叫琅琊王來,這裏麵要說沒點事都不尋常。”

衛姌微微抬了下眉,剛才還以為他是個正事不理的浪**公子,沒想到對局勢的反應也極為敏銳。

羅弘道:“好了,不說這些,我先送你們去敬道的宅子,今天先安頓,休息幾日,哥哥再帶你去領略豫章風光。”

衛姌淺淺笑著應了一聲。

一行車馬入城,往南而去,很快到了一片高宅大院的區域。羅弘指路,很快停在一處宅院前。

這是衛釗封了建武將軍後置辦的宅子,衛家人出發前就派人先做了修整,現在看來,隻外表大小就與江夏的衛府相差無幾。

黃芷音趕了一天的路本是疲憊,看到眼前的府邸精神大振,指揮仆從搬運行李,很快帶著一眾美婢侍從浩浩****進府去了。

衛姌和羅弘作揖道謝。

羅弘臉上笑嘻嘻的,不見正形的模樣,道:“都說了你就是我的弟弟,別和哥哥客氣。”

衛姌看著他帶著侍從離去,轉身進了府內。

羅弘離了衛家,仆從問他是否回府。羅弘剛要點頭,忽然想起清早出門的時候,似乎是聽說鄧家在攬月閣設宴,請了不少人去,他調轉馬頭道:“走,去攬月閣瞧瞧。”

抵達攬月閣時外麵天色剛黑,燈光從閣樓裏透出來,遠遠看著仿佛玲瓏寶閣。士族子弟舉宴,當然不會幹巴巴地喝酒,今天鄧家帶的是家中私伎,全是身形苗條細腰纖纖的美人。

羅弘向來熟悉這種場麵,上得樓來就與眾人嬉鬧調笑,很快就和熊謙熊茂等人坐在一處飲酒。

熊謙道:“你去了何處,這個時候才來,錯過了重頭戲。”

羅弘問道:“什麽重頭戲”

熊謙道:“鄧家竟與琅琊王相識,剛才隻露了個麵就走了。嘿,這琅琊王男生女相,是個好相貌,看著倒不像傳聞那樣脾氣古怪。”

聽到“男生女相”,羅弘嗤笑,“你這熊眼豈會識人,男生女相,你孤陋寡聞而已。”

熊謙聽不得嘲笑,“你倚紅偎翠的,難道什麽時候連小倌都弄上,才變得見多識廣了”

旁邊幾個聽得都笑出來。

要說男風也不是什麽新鮮事,但羅弘向來不曾沾染此道,於是本地弟子一個個都注意過來。

“放屁,”羅弘飲了酒,心口發熱,說道,“你可曾聽說過衛玠”

“你說的不就是衛家郎君的先祖,”有人道,“提這個作甚,他再再是天下少見的美男子,我等也見不著。”

羅弘道:“敬道之弟,容貌勝女,江右之地無人可及。”

熊謙等人自然不信,這時忽然聽到旁邊有人說了句,“說的不錯。”

羅弘抬眼看去,看見在後座的桓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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