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玲瓏

阮玨嚇得雙膝一軟, 跪在地上。

少年話鋒一轉,又道:“若是你守住口風,此事因你破局, 算我欠你一個恩情。”

阮玨隻覺得眼前人笑意下全是刺骨的寒意, 腦子渾渾噩噩的,也不知自己是否點了頭, 眼睜睜看著少年離開。此後不久,她才知道那少年是琅琊王司馬邳。若非當年庾氏內朝掌權,他早已是天子。

阮玨將此事藏在心中多年,視作隱秘, 從未想過憑此事能做什麽。

半個月前,她聽家中老媼說,謝家在為謝宣選婦,屬意泰山羊氏的女郎。阮玨回到屋內狠狠哭了一場,她原也知自己並非士族之後,且父母皆亡,家中並無在朝高官, 想要嫁入謝家可以說是癡人說夢。

可夢, 就是人有了妄念才會做。

她從姨母身邊婢女處得知謝宣將來江州,於是她告知姨母要回鄉一趟,提前離開謝家, 隻想先一步來到江州。阮玨已打定主意,隻要謝宣有意,她願意嫁他為妾。謝家人多眼雜, 有些話隻能在外才能說個明白。

阮玨剛離會稽, 路上就遇到琅琊王一行。

她突然就想起了幾年前那一樁舊事來。

聽說當今天子身體孱弱, 非強健長命之相。四大門閥背後各有計較, 琅琊王便是皇親中最有希望的那個。阮玨心想那份恩情若是被司馬邳承認,或許可能讓她封個縣主,阮氏雖未士族,祖上也曾出過名士阮籍,為何他的後人卻隻算寒門她忿忿不平,思來想去,覺得唯一的希望便落在司馬邳身上,便是不能封縣主,或者他有辦法說服謝家。司馬氏再是衰弱,也仍是皇族。

一路上阮玨跟著琅琊王的車隊,未遭驅趕,表明身份後,司馬邳還召她來問了幾句情況。

阮玨趁機約他今夜見麵。

天色昏暗,樹下相見,她於年幼時就知司馬邳性情十分怪異,因而並未虛言客套,將自身困境告知,說著說著真就傷感自憐起來,含著淚問他是否可以助她。

司馬邳靜靜聽她說完。

阮玨見他神色溫和,便多了絲冀望。

司馬邳忽然笑道:“你對謝宣如此情深寧可為妾也要嫁他”

阮玨點頭。

司馬邳嘴角弧度加深,“如此美貌女郎,本王見了也心動,謝宣莫非是個木頭。要本王幫你不是不可,但隻憑那一份恩情可不夠。”

阮玨心砰砰直跳,羞赧不已,耳邊聽他道:“若得一夕之歡,我便去幫你說服謝家。”

阮玨麵紅耳赤,忽而臉色又是一白,搖頭拒絕,“不行,這絕不行。”

司馬邳嗤地笑了聲,轉身就要走。

見他袖袍拂動的一刹那,阮玨腦中一片空白,腦子還未轉過來,手已經先一步伸出拉住了他。

司馬邳轉過臉來,眉目在夜色中晦暗不明。

“我……並非不願,”阮玨聽見自己顫抖的聲音,耳垂紅如滴血,她也不知自己哪來的膽量,輕聲道,“成親前隻要留著清白,其他……隨你如何,日後……”

久久未有回應,阮玨緩緩抬頭,隻見司馬邳修長手指已到眼前,捏住了她的下巴。

阮玨懷裏仿佛揣著隻兔子,一下下撞擊胸口,讓她頭昏眼花。

忽然禽鳥撲動翅膀,打破了寂靜,一個黑色圓物破空襲來,狠狠砸在她的額頭上。

阮玨想到此處,額頭似乎又疼起來,她深吸一口,又緩緩吐出,心潮起伏,一時間也理不清此刻心中的感覺,是解脫,亦或是可惜。

衛姌早上起來手腕腫脹地越發厲害了,稍稍轉動就有些刺痛。惠娘進來給她梳洗,心疼不已,也不讓她動手,梳頭換衣之後又拿粥喂她。

吃過之後,衛姌嫌棄氣悶,便要開窗透氣。

惠娘道:“我的小郎君,天寒地凍的開窗,炭火的熱氣全跑了。”

衛姌軟聲道閉戶整晚憋的有些胸悶氣短。惠娘拗不過她,便去打開半扇窗。衛姌走到窗邊,冷冽的風吹進來,頓時讓人精神一振。這時下麵傳來哨聲,她低頭一看,原來是仆從正拿著籠子吹哨呼喚那隻叫做碧瞳的黑鳥。

這鳥倒真有幾分靈性,在枝丫兩頭來回跳動,撇著頭,卻不下去。

仆從著急上火,繞著樹轉了好幾圈。

衛姌正看得有趣,隻見司馬邳緩步進入庭院,手放在唇下一吹,黑鳥便振翅,飛落在他抬起的手臂上,顯得乖巧無比。

衛姌腹誹,扁毛畜生竟也懂得識人。

司馬邳將碧瞳放入籠中,逗了兩下,忽然抬頭,視線筆直朝衛姌投來。

衛姌微驚,並不露怯,伸出完好無傷的那隻手帶上窗戶。

司馬邳一行早晨收拾好離開,阮玨主仆的牛車護衛也跟隨在後。

黃芷音將門外車隊出行的情況描述給衛姌聽,還議論了阮玨一句,“那女郎倒是膽大。”她忽然壓低聲音道,“妾聽聞,天子體弱,並無子嗣,琅琊王乃成帝正統,大有可為。”

衛姌沒想到她連這些士族上層的秘聞也能得知,驚訝地看了她一眼。

黃芷音麵露得色,道:“小郎君別看黃家並非士族,但於江夏與眾多士族交好,便是建康的消息也知曉甚快。”

衛姌知道她有心表現,讚道:“姐姐進我衛家,實添助益,我二哥之幸。”

黃芷音聽了心下舒坦,便與衛姌多聊了起來,“那個阮氏女郎,可是謝家表親那位”

衛姌訝然,“姐姐竟連她都知道。”若說天子體弱的消息上層士族偷偷討論,阮玨卻是名不見經傳的一個女郎。

黃芷音心道,還不是嫁入衛家前特意下過功夫,阮氏女郎曾來過衛府門口,被黃家人看在眼裏,著力打聽過一番,才知道一些她的消息。

“小郎君不知,聽說謝家已有意為謝宣定親,隻是不知會是哪家女郎,”黃芷音道,“可惜我們家女郎不在了,外人皆道謝宣芝蘭玉樹,是難得一見的佳公子,著實可惜可歎。”

衛姌聽到她說“我們家女郎”怔了下,才反應過來是在說自己。

黃芷音見她臉色稍淡,立刻止住話題,又扯了些其他說笑。

又在驛舍歇息一晚,第二天清早,衛姌等人用過早食不久,就有侍衛來報,說羅家郎君已到門前。

惠娘正要給衛姌手腕重新換藥。

黃芷音說讓羅家郎君久侯失禮,她先下去見禮。

惠娘見她走了,這才做了個鬆口氣的表情,“釗郎君這位妾室,一開口就沒個停的時候,好一張巧嘴,天上飛的,地上跑的都逃不過她說。”

衛姌被逗笑出來。

惠娘又道:“隻是一昧顯擺能耐,失了氣度,寒門與士族溝壑深著呢。”

羅弘在樓下剛坐下,就見樓上徐徐走下來一個年輕婦人,打扮的十分鮮豔,容貌豔麗,舉止大方。他站起身做了個揖。

黃芷音道:“妾黃氏,我家小郎君在換藥,請郎君稍候。”

羅弘心想這定是衛釗新納的妾室,笑著道無妨,黃芷音和他寒暄幾句,回頭叫來婢女,令那四個美婢馬上收拾出來。既然羅家郎君已經來接,稍候就可以出發前往豫章。

羅弘坐著,沒一會兒就見樓上依次而下令元子雎等人,時下男女之防並不嚴苛,他一一打量過去,心中歎了聲敬道兄豔福不淺。

等眾女都上了牛車,侍衛在驛舍外等候。

黃芷音抬頭喚了聲:“小郎君。”

羅弘抬頭,看見衛姌走下來,卻是被驚了一下。

剛才已經見了各色美女,卻沒想到這小郎君更甚,翩翩若畫,是個清麗明淨的美人。

衛姌來到羅弘麵前行禮,“羅家兄長。”

羅弘眼裏還殘留著一絲驚豔,腦子還混沌一下,心想這怎麽是郎君呢,比女郎還美。

見衛姌好奇看過來,他張了張口,也不知怎麽聲音有些虛,“你……你是玉度吧。你二哥和我說了,要我照顧你,放心吧,豫章地界,我羅家還是稱得上數的,保管你周全。”

衛姌見他開口不倫不類的,笑了一下道:“如此全聽兄長安排。”

她這樣真是非常好看,皮膚晶瑩剔透,眉眼含笑,一種介於男女之間的美,純粹得讓羅弘心一顫。

他來之前還以為衛家小郎君應與衛釗相似,是個英武爽朗的少年。直到見了衛姌,他突然明白,為什麽衛釗寫信要他來接,這小郎君像個嬌養的少年,確實容易讓人擔心。

“走吧。”羅弘率先走出驛舍,剛邁出兩步,手腳同向,侍衛都忍不住側目看了他一眼。

到了外麵,衛姌上了牛車,羅弘也跟著進來。

“外麵風冷,我和你同車,路上也好說說話。”

這原本不需要解釋,但羅弘不知怎麽就說出口了。

衛姌點點頭,也想趁著這個時候了解下豫章情況,也了解一下二哥的朋友,羅家,當然就是豫章本地士族的三姓之一。

原本要陪衛姌的惠娘坐到後麵的牛車上。

侍衛一聲喝令,車隊起行。

羅弘看了衛姌一眼,想起個話頭說什麽,平日他應酬往來最是拿手,但今天也不知怎麽的,第一句就猶豫起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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