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陰晴
婢女心疼自家女郎, 低聲埋怨道:“衛家的郎君怎麽都這般莽撞,上次那個也差點傷了女郎,這次又……”
阮玨剛才聽到江夏衛家心裏已是一跳, 額頭上火辣辣地疼, 因疼痛沁出的淚水氤氳了視線,依稀隻見前麵站著的小郎君似豐儀出眾。
青年視線在阮玨和衛姌之間轉了一道, “你們認識”
阮玨聽見衛氏之名不由心下發虛,道:“確有一麵之緣,想小郎君應是並非有意,殿下也莫要再責怪他了。”
青年眼裏要原本的薄怒全轉為了興味, “你倒是很少替人說話。”
阮玨身體半靠著圓臉婢女身上,一副弱不勝衣的姿態。這時侍衛來報,說仆從裏有一個懂醫理,可以給阮家女郎先看看傷。
阮玨手罩著額頭,立刻讓仆從先去屋裏等待,她帶著婢女匆匆離開。
衛姌看著阮玨背影,總感覺她似乎步履極快。是擔心額頭的傷, 還是因為與青年在樹後被她看見了, 所以有些羞赧
她正暗自猜測著,忽聽青年道:“江夏衛氏,可是安邑衛氏之後”
衛姌頷首:“正是。”
青年神色淡淡的, 眉宇間自有一股久居人上的傲氣,“聽說你家中有原跡的《筆陣圖》”
《筆陣圖》乃衛夫人所撰,講書法一道, 內容詳盡, 前所未有。自王羲之以《蘭亭序》名列書法一品之後, 作為他書道之師的衛夫人也名揚天下, 《筆陣圖》一書也顯得越發珍貴。
衛姌道:“姑祖手書《筆陣圖》在我伯父府中。”
青年道:“可惜我不去江夏,不然倒是能借來一觀。行了,你走吧。”
衛姌作揖,轉身要走。
青年又突然叫住她,“喂。”
衛姌回頭,眼前驟然襲來什麽,迅如閃電,她下意識伸手擋在臉前,手腕被硬物砸個正著,劇烈一痛。
撲通一物落到地上,滾了滾正停在衛姌腳前不遠,原來正是她剛才彈出的木丸。
衛姌被這突如其來的襲擊驚出一層虛汗。
青年嘴角微勾,露出隱約一絲深藏的惡意,道:“還給你的。”
衛姌手腕疼得發麻,睫毛輕輕一顫,目光微垂,俯身把木丸撿起,“謝謝殿下。”
青年手一抬,指著樹梢道:“那是本王養的鳥兒,叫碧瞳,不許再拿彈弓射它。”
衛姌回到屋內,惠娘心疼地拿藥給她敷在手腕紅腫處,“便是皇親貴胄,也不該如此苛刻。”
衛姌的手此時和阮玨的額頭一樣,高高凸起一塊,輕輕一碰就感到疼痛。惠娘輕手輕腳給她手腕傷纏上一圈傷布,“今晚就別練字了,好好歇息。”
衛姌笑了,在惠娘服飾下散了頭發,正要躺下去,腦中忽然一閃,猜到了青年的身份。
皇親之中,二十不到的年紀,脾氣陰晴不定,性情乖張,應是琅琊王司邳。
聽聞司馬邳喜好書法,剛才確定衛姌是安邑衛氏之後,立刻就問起了《筆陣圖》,倒極符合他的傳聞。
惠娘見她突然怔怔沒了動作,“小郎君怎麽了可是手還疼”
衛姌搖頭,歎了口氣,“剛才那人可不一般。”
惠娘皺眉道:“便是皇親,日後也難再碰麵。再說如今天下人口中都傳四姓,十幾年前,更有‘王與馬共天下’的傳聞,可見宗室衰微,要我說,皇親著實不得人心,小郎君這般年紀,他還要斤斤計較,可見心胸狹隘。”
惠娘在衛氏多年,見識非尋常老媼所能比。自南渡以來,司馬氏全憑士族支撐才能穩住半壁江山,因此惠娘私下談起,對司馬氏也並無十分敬意。
衛姌知道惠娘是心疼自己,抱著她的胳膊稍稍撒嬌了一會,然後重新睡到**。
衛姌無法告訴惠娘,她口中這個心胸狹隘的皇親,兩年之後將成為皇帝。
關於司馬邳的事,前世她也是從謝家及其他交好的婦人處聽來。司馬邳原是成帝長子,成帝駕崩時,他尚在繈褓,理應即位。但當時庾氏內朝掌權,太後也是出自潁川庾氏,庾氏以司馬邳年紀太小為由,另推了當時的琅琊王司馬嶽為帝。司馬嶽兩年後駕崩,太子即位,就是當今的天子。
司馬邳與當今聖上是堂兄弟,他比天子大了三歲。
這些年裏,自車騎將軍庾冰死後,庾氏並無後繼大才,已沒有前些年的風光。倒是桓氏異軍突起,隱隱成了四姓之首。
衛姌知道,兩年後當今天子病亡,司馬邳將在崇德太後幫助下即位。這位崇德太後乃是謝家的外孫女。此後謝安入朝,聯合太原王氏,共抗桓氏。可以說,圍繞著司馬家這些皇親的爭鬥,幾乎全有四姓的身影。
偏偏司馬家的人都短命。司馬邳即位僅僅五年,就中毒病故。
這位陛下在位之時,以俊逸容貌和古怪的性格引來諸多傳聞。
衛姌想到剛才和他碰麵的情形,心想傳聞果然並非空穴來風,司馬邳行事真是喜怒無常,前一刻還在問書法,眨眼就把木丸砸來報複她。
衛姌輕輕摸了一下手腕,碰到關節紅腫處,輕輕嘶地出聲。
司馬邳此人著實有些危險,幸而今天過後日後不會再見,兩年後就算他登基,與她也毫無關聯。
更深露重,夜風如訴。
這夜難以入睡的還有阮玨。
懂醫理的仆從為她看過傷處,說隻是看著嚇人,過幾日就能消腫,並不會留下傷疤。婢女頓時高興,阮玨也露出笑來,拿錢賞了仆從。沒一會兒,仆從又再次跑來,將一盒藥膏獻上,說是殿下所贈,是來自宮廷的方子,活血化瘀有奇效,尋常的腫傷塗了兩天即好。
阮玨看著藥盒,抿了抿唇,過了片刻才點頭說謝謝殿下。
仆從走後,婢女立刻就舀了一點出來,給阮玨均勻塗在額頭上。
清涼的感覺從腫處蔓開,她閉眼長出一口氣。
婢女道:“殿下對女郎體貼入懷。”
她看了眼房門,發現閂好了,輕聲又道:“聽說剛才為了給女郎出氣,還將那木丸砸還衛家小郎君,傷了衛小郎君的手。”
阮玨眉心微微跳了一下,道:“你可千萬不要當別人的麵提這些,殿下也並非全為了我。實在……實在是衛小郎君調皮過甚,家中也不管束於他。”
婢女不解,但女郎說什麽她都聽從,跟著道:“女郎說的是。衛氏士族之後,其實難副。”
阮玨照著妝奩上的鏡子,隻見自己臉色發白,額頭高高腫了一塊,眼眶也微紅著,雖然狼狽,卻格外有些韻致在其中,她左顧右照,輕輕歎氣。
“女郎甚美,這點小傷也不礙。”婢女奉承道。
阮玨將藥膏拿起,放到妝奩最下層。
婢女道:“明日還要用呢。”
“不用了,就這樣等慢慢好。”阮玨道。
婢女思索道:“女郎是否等著宣郎君來了,讓他憐惜”
阮玨搖頭,“我雖聽到謝家讓他來江州,算日子還有十幾日,到時傷早好了。”
婢女道:“那為何不塗藥膏盡早恢複呢”
阮玨目光悠遠,靜靜看著窗欞一處,過了許久才開口道:“自然是讓殿下看我可憐,多加看顧一點了。”
婢女為她梳理頭發,聞言軟聲道:“殿下對女郎不同,我看得清清楚楚。女郎曾於他有救命之恩,他自然對女郎另眼相看,對了,女郎今夜不是要與殿下說謝家之事,可曾提過了。”
阮玨驀然漲紅了臉,似是想起什麽。
婢女訝然,“女郎”
阮玨道:“未曾,就給衛家小郎君擾了,此事休要再提。”
婢女見她麵色懨懨的,沒再說話,服侍著梳洗換衣睡下,放下床帳,然後退了出去。
黑暗中,阮玨忽然睜開了眼,剛才與婢女不能言說的記憶,突然在腦中跳出來。
她今夜約了司馬邳在院中見麵,並非有什麽私情,而是她要討要一個舊情分。說起這件事,那還是五年前,她曾隨姨母去庾家赴宴,當時她年紀尚小,和一群孩童玩耍,在後院迷了方向,不小心撞到個婢女,打翻了她端著的糕點茶水。原以為犯了大錯,她正慌張,猶豫著是否要報出謝家的門號。這時有隻貓兒從草叢中竄出,舔了幾口茶水。不過片刻就身體軟倒死亡。
那婢女抖如篩糠,麵無人色地癱軟倒地。
阮玨不明所以,抬頭看見從假山石階緩步而下的少年,眉如墨畫,氣度高華,眼裏含怒臉上卻似含著笑。
“你是誰家女郎”少年問。
“陳留阮氏。”阮玨回答。
少年略一思索,“不是士族”
阮玨麵色發紅,很是羞愧。
“今日算本王欠你一個人情,出去對誰都不要說。”少年道。
阮玨天性敏感,直覺眼前這件事絕不一般,說不定是一個契機,連連點頭,立誓絕對不說。她發現有侍衛已經把婢女拖走,動作十分穩健敏捷。
她更加害怕,抬頭看向少年。
他臉上笑地和煦,湊到她身旁,俯身道:“說了也無妨,本王會說茶水是你送來的。”
作者有話說:
網頁係統卡住了,怎麽也進不來,隻好用手機更新試試,明天來捉蟲 我還以為超過三千就叫肥章呢,淚,周末加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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