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嘩——”

水流嘩啦啦灌進白色塑料臉盆裏,齊慕雙手抵著洗手台,後脖頸彎出一條疲憊的弧度來。

下午那場架讓他心神俱疲,後腰又開始隱隱作痛起來了。

“小齊,那個人是你同學嗎?”秦燃小麥色的臉上還水珠,問齊慕的時候眼睛在看外麵的人。

不怪他多心,還沒進屋之前,他乍地看了一眼,那人和他記憶裏的人實在很像,但這會兒進來了有燈光了,再仔細一看,又不是很像了。

齊慕很輕地‘嗯’了一聲,關掉水龍頭,從洗手台下麵的抽屜裏取出一條新毛巾,對秦燃說:“把水端出去,給那個男生擦一下臉和身體,他身上那麽多傷,到時候傷口發炎就不好了。”

“啊~”秦燃極不情願地接過臉盆,換作平時齊慕可能還會心軟一下,自己動手,但現在他確實沒什麽精力。

齊慕麵無表情道:“不願意就把人帶走。”

“OKOK!”秦燃立馬妥協,麻溜端上臉盆,但走之前還是沒忍住問了一嘴:“你又去上班了?”

“嗯。”齊慕點頭,腰上的痛讓他有些不耐煩。

秦燃卻難得嚴肅了起來:“不是都跟你說了,福利院的事我爸能搞定的,你怎麽還去?那地方不好。”

見他不說話,秦燃繼續說:“真的,今天我去福利院的時候,還看見我爸在和幾個老板談讚助呢,他們一單談成,不比你在百佳樂賣酒賺的錢duo……”

秦燃的那聲‘多’還沒說完,齊慕就出聲打斷:“能不能談成都是院長自己的事,我也隻是在做我應該做的事情罷了。”

微弱的燈光下,齊慕逆著光看他:“秦燃,很早以前我就跟你說了,別什麽事都靠你爸,當年的事你都忘了嗎?”

秦燃啞聲張了張嘴,半天沒說出一句話,最後灰溜溜出去了,他一走,齊慕就‘砰’一聲關上衛生間的門。

鏡子裏,齊慕脫去了上衣,結實而白皙的後腰上有一塊很突兀的青紫色,看著嚇人。他對著鏡子背手輕輕去揉,每一下都痛得他倒吸涼氣。

……齊慕在心裏暗罵了一句下午的那些人,有用水將毛巾打濕,按在腰上。

齊慕在衛生間待了有半個小時的時間,出去的時候秦燃還在幫那個男生擦手,見他出來了,立馬抱怨:“我靠,這個人是多久沒洗澡了啊,臭死了,這水和毛巾也都黑了!我特喵就沒見過這樣的!”

“你撞的人,本來就該你負責。”齊慕說。

秦燃大呼冤枉:“什麽叫我撞的,我隻是在車裏,開車的人是劉叔好不好!”

房間裏照明的鎢絲燈用的時間很久了,暖黃的燈光落房間角落的衣櫃,把衣櫃頂上的那雙未撕去塑封,落滿灰塵的輪滑鞋勾勒出刺眼光芒來,它跟著齊慕很久了,每一次搬家齊慕都會帶著它,但也從來都隻是把它安安靜靜的放在角落裏,不會看它。

齊慕收回視線,半晌後問秦燃:“我那個同學走了嗎?”

秦燃從洗手間打了幹淨的水,繼續幫男孩擦洗:“沒有吧,剛才我聽見他小靈通響了,應該是在外麵和人打電話。”說到這,秦燃嘴角鉤出一抹笑來,嘿嘿問:“你這同學挺有錢啊,小靈通都有,他家是幹什麽的?你們很熟嗎?我看他好眼熟啊。”

在這個通訊剛剛起步並不發達的時代,小靈通這種電子產品不是一般人能用的,秦燃也是求了他老爹許久,才給他買了一個。

齊慕本來想出去看看人在不在的,聽到秦燃的話,立馬反問:“你也覺得他很眼熟嗎?”

“嗯呐。”秦燃很肯定地點頭,但他把齊慕看了又看,也還是沒繼續把話說下去,大概是知道,齊慕並不想提起那個人。

不過轉念想也是,換做是他,別說不想,那簡直是見到了,鐵定要把那人痛揍一頓的程度!

然而,平時一直不願意提起過去的人,今天突然在秦燃身邊坐下,定定地叫了聲他的名字:“秦燃,”齊慕說得悵然:“我也覺得他很像,但我不知道是不是。”

“他也叫柴思元,也會輪滑,但他和,”不知道應該如何跟秦燃去區分那兩個人,齊慕糾結幾秒後,說:“他是初一那年走的,到現在不過三年時間,再怎麽,也應該隻是長高些,模樣更成熟些,不可能會是現在這樣……”

完全跟換了一個人一樣。

齊慕又問:“你說,一個人真的會有這麽大的變化嗎?”

秦燃皺了皺眉頭,狹長的雙眸認真思考了幾秒,沒想通:“怎麽可能,小時候看不出來也就算了,那小子走的時候都特喵初一啦,長相早就定型了,這才多久,再怎麽也不可能長成現在這樣。”

“真的嗎?”齊慕狐疑。

“肯定的。”秦燃拍拍胸脯,再一次肯定地說。

“呃~”

“臥槽,他好像要醒了。”秦燃將毛巾扔回臉盆裏,伸手去拍男生的臉嘴裏喊著‘醒醒’。

一直昏迷的那個男孩痛苦地皺著眉,似乎有要醒過來的趨勢,先前男孩的臉太髒,看不出模樣,如今被秦燃洗了一遍,也能看出是個很清秀可愛的男生。

齊慕的心思還在剛才的話題上,他隻是淺淺看了一眼,便轉身出去找人了。

雨在不知不覺間停了,在屋裏聽到的那些滴答聲都是屋簷上的積水落下的,齊慕聽見有人在低語,轉頭望去,柴思元站在走廊的盡頭,斜著身體靠在水泥牆上,仰頭的時候,後腦勺的馬尾辮落在肩膀上,月光將他的影子拉得又瘦又長。

怕打擾到他打電話,齊慕走近了一點,在離他十來步的距離外停著。柴思元察覺到了齊慕的存在,側頭看了他一眼,接著跟電話裏的人說話,也不知道對方說了什麽惹他不高興的話,他臉色一下子變得極差,最後忍無可忍掛斷了電話。

齊慕一直在看著他,好像,就連生氣的時候,也是很像的。

他站的位置比較外麵,積水往下滴時會打濕胳膊,柴思元皺著眉,上前把人往裏麵拉了一把:“你怎麽出來了?”

“我,”齊慕本來也快一米八了,在男生當中屬於高的,但柴思元比他還要高一個頭,站在他身邊,齊慕感覺麵前的光都被擋完了,他拍掉自己手臂上的水珠,後退了一步:“我剛才以為你回家了,所以出來看看,你……是遇到什麽不好的事了嗎?”

怕他以為自己剛才聽到了不該聽的,齊慕又解釋了一句:“我沒聽到你電話的內容,隻是看你臉色不太好,不是很開心。”

“……”柴思元有一秒的愣怔,在對上齊慕關切的眼神後,才一一回答他剛才的話:“沒走,我如果要走的話,會跟你打招呼的。”

“電話是我家裏人打的,聽到也沒關係。”

柴思元沒說具體內容,齊慕怕氛圍尷尬,於是象征性猜了一嘴:“這麽晚了,應該是催你回家吧,父母都是這樣的,擔心自己的孩子。”

誰知柴思元卻說:“他們不在這,我是自己過來讀書的。”

“啊?”這是齊慕沒想到的,不過在他的記憶裏,好像也有聽人說起過一些。

市輪滑隊裏的選手平時不用上課,也不用考試,在這所私立高中裏是一個很特別的團體,而這個團體裏麵,又數柴思元最亮眼最特殊。

學校的男生女生永遠是最八卦的,有關柴思元的那些傳言,在開學後的一個多月裏被傳得沸沸揚揚。

有一次課間活動,齊慕親耳聽到兩個女生在說:

哎,聽說柴思元家裏很有錢的,是地產富商——

我知道,我爸說他和柴思元家裏有生意來往,不過我爸說他好像是私生子,被家裏人趕到這讀書的——

啊?私生子啊?——

對啊,他現在一個人住在城中心,就每天接他的那個司機,還是他家裏人安排看著他的——

我去,這不是監視嗎?——

要不怎麽說是私生子,要是親生兒子,哪至於這樣——

好像確實是誒,我爸在外麵養的那個女人也生了一個女兒,都是放在省外讀書的——

真是可惜啊,他長得很帥哎,居然是私生子——

是啊,我最討厭私生子了,這不是破壞人家庭嗎——

……

謠言永遠的是最可怕的東西,而柴思元不來學校,學生們見不到正主,就會一直誇大其詞,放肆宣揚,最後演變成大家心裏麵想要的那個答案。

平時齊慕很忙,分不出太多的精力去管那些事,他也不是一個隻會聽人一麵之詞的人,有時候聽到了,會出麵講幾句,讓他們不要私下議論同學,聽不到也就聽不到了,不會去深究。

但剛才柴思元說他確實是一個人住,父母不在這邊。

所以,確實是像學校裏的那些人說的那樣,柴思元是,私生子嗎?

然而是與不是,齊慕沒能找到合適的時機問清楚,因為那天晚上送走柴思元後,很快就發生了一件幾乎是將謠言一錘定音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