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獨家
◎你定會一直陪在我身邊的,是不是◎
“那依你這樣說, 你們兩家當是很親近,你倆也應是感情挺好的姊弟才對啊?”
眼皮子沉甸甸地往下墜,賀七娘雙手掩住口鼻, 打了個哈欠。因為逐漸泛起的困倦憊懶之意,說話間已然有些反應遲鈍。
“嗯。正因兩家親近, 所以便早早定了一樁婚事。隻不過同她定親的是家中長兄, 想著長房長孫, 總是好些。”
許瑾說話的聲音本就一貫平和,即便是動怒,也鮮少有暴躁激動的時候。這會兒見著賀七娘一下接一下地打著哈欠, 知她是累了,更是特意將語調再降低了些, 省得驚著她。
“兩家常有往來, 直至庭州生變,軍中戰敗,許家滿門被屠,朝野上下時有關於戰敗的不善猜測, 其中又牽扯上了延誤軍機的罪名, 因而還連累姨母斷送性命。”
涼風撲麵,縱有厚實的外袍披著, 賀七娘聽著這話, 也是猛然打了個寒顫, 連帶著整個人突地清醒。她突地坐直身子, 驚訝地問。
“難道?”
許瑾點點頭, 動作之間, 叫賀七娘自足下竄起一股徹骨的寒意。人言道夫妻本是同林鳥, 大難臨頭各自飛, 如今瞧來,倒是一個字兒都沒有說錯。
眼前是因連連哈欠而泛起的薄薄水霧,賀七娘往旁裏瞧了眼,一時想起往事,心中惱怒。
眸中冷意泛起,她哼一聲扭開頭去,並一聲不吭地往旁邊挪開,遠離那道若有似無吸引著她的暖意。
許瑾見狀,看出她是在置氣,倒自覺能猜著一兩分緣由。想來他眼下的錯誤,就是同那狼心狗肺之徒同為男子的罪過了。
他喜歡賀七娘這樣顯露自己的真實情緒,這樣方會讓他覺著,她是真真切切地在他身邊的。
因而,瞧見賀七娘的嫌棄,他反倒是微不可見地溢出一分笑意,轉著指環的力度加大,方才忍住了想要揉一揉她腦袋的衝動。
記憶之中,阿娘曾用實際行動告訴過他的。當女子在氣頭上的時候,若因覺得氣鼓鼓的模樣實在可愛而動手動腳,換來的隻會是拳打腳踢的一頓招呼。
每每此時,阿耶總會笑著將阿娘扣進懷中,在阿娘的笑罵聲中,衝他使眼色催他離開。許瑾雖有此心,但腦內倒也還有一道聲音能勸住他,告誡此時對七娘不當如此。
穩住心神,他清了清嗓子,繼而說道。
“程家那人為了自己的前程,便覺是枕邊人擋了他的路。彼時姨母因母親身亡之事重病,他就假借喂藥的名頭,在藥湯裏攙進了別的東西,想要無聲無息地解決了姨母。”
“可這與那程三娘子又有什麽關係呢?她攤上這樣的父親,也怪是可憐的......”賀七娘訥訥地嘀咕。
“七娘。”
“嗯?”
賀七娘聽到許瑾叫她,聞聲朝他那頭看去。
漸露的月白之間,許瑾看著她的眼神裏,有清晰可見的愁與憐。卻不知為何,還有一抹淺淡的慶幸意味。
“七娘,我很開心。”
莫名其妙的一句話,叫賀七娘完全摸不著頭腦。想著此前二人交談的話語,縱使她再是極力克製,到最後,還是忍不住對著許瑾露出“你是不是有病”的眼神來。
而對麵這人,顯然是病得不輕的。
他探手過來揉了揉賀七娘的腦袋,卻不待她一掌拍飛他的手掌,就又迅速收了回去。
不過,許瑾顯然並不打算解釋她為何會說出這樣的話。他收回手的同時,已是三言兩語地將這件事概括著說完。
“程三不知怎的發現了這件事,但她並未選擇將事實告訴姨母,反而是扮演了一個推波助瀾的角色。她在姨母久治不愈之際,為了打消她母親的疑慮,選擇親自服侍姨母服藥......”
“姨母直至病逝都未想到,枕邊人要她死,就連十月懷胎生下的女兒,也會覺得這樣的母親會阻了她的路,選擇對她痛下殺手。”
聽著這般事實的賀七娘這會兒哪兒還有什麽困倦?她不自覺地瞪大雙眼,難以置信地看向許瑾之事,原本搭在裙上的手用力攥成拳,手背上的血管在肌膚之下顯出青色的脈絡。
她自出生,就沒見過阿娘。但在阿耶的描述中,她知道,她的阿娘是一個能歌善舞,開朗熱情的人。縱使從未相見,也並不妨礙她對阿娘生出天然的孺慕之情。
可此時此刻,許瑾卻是輕飄飄地同她說,這世間還有這樣狠毒的人,竟會對自己的親生母親下手。
她不敢相信,卻又不得不信。
蓋因若是為此,那許瑾為何會用那樣輕視厭惡的語氣提及程三娘,又為何會算計了她,那才有了一個確切的理由。
而且,她心底很是確信,許瑾不會用這樣的事來哄騙她。
緊握成拳的雙手微微顫抖,指甲陷進掌心,有些疼。
一道暖意覆上手背,許瑾握住她的手,指下微微用力,掰開她攥起的手指,並用拇指指腹按在那彎月般的指甲印上,輕輕揉著。
“她那時才多大啊,怎的,怎的就這般惡毒?難道她都不怕遭報應嗎?”
賀七娘屬實是不能理解,氣得眼圈都紅了一圈。
安撫地捏了捏她的手,許瑾專心於撫平她掌心的痕跡,倒還是再說了些旁的。
“國公府的三房夫人病逝,其女因太過傷心而重病,至此隻能於佛堂靜養,便是府中老夫人察覺此事後對她的懲罰。因覺程三過於心狠手辣,嫁出去隻怕也會禍及家族,所以這麽些年,凡是議親,皆與她無關。”
“不過,她也還是有手段的。不光在佛堂中也如願攀上想要攀附的人,而且還在老夫人離世後,給自己弄出個因受繼母苛待這才耽擱了的名聲。”
許瑾瞞下了國公府那個麵善心毒老虔婆的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瞞下了程三為了活命而尋人自薦枕席的種種,瞞下了程三在七皇子一事上的順勢而為。
不為別的,隻是一想到剛剛七娘因姨母的遭遇而泛紅的眼眶,他都不忍心,再叫她見到人性更為肮髒的一麵。
反正在他的計劃中,國公府那些冷眼旁觀姨母步入死亡,甚至推波助瀾的人,他也會一一將其送入地獄。
那麽這件事,便不必髒了七娘的耳朵。
許瑾語氣平穩地說著,卻也在專心致誌地觀察著賀七娘的掌心。
自她阿耶失蹤,她一個女孩兒家挑起養家糊口的重擔,還得供許瑜那家夥求學,日日勞作釀酒,手雖是纖細卻也不是那種柔白細嫩的。
掌心與指腹下皆是因勞作而起的繭子,捏上去有些軟軟的硬,間或仔細看去,有些手指上還有細微的疤痕,想來也是因此而留下的痕跡。
許瑾細細端詳賀七娘的手,心頭升起一股酸酸澀澀的異樣,一想到許瑜那家夥日日縮在房中念書而她卻得風裏雨裏的勞作,便有鬱氣升起,壓得他的嘴角不自覺落下。
對此,賀七娘全然未知。
“七娘覺得我做錯了嗎?”
本已被風吹得有些涼了的手,在許瑾的掌心中恢複暖意,彎月一般的印記業已盡數消退。
本沉浸在憤怒中的賀七娘聞言,眯了眯眼,便是二話不說地一把抽回了自己的手。
“是那人太壞了,你這塊並沒做錯。她這樣的人,就該得到報應。”
手指搭在掌心輕撚,許瑾輕笑。
“嗯,七娘說我沒錯,我便沒錯。”
望一眼被風吹得不住搖擺的樹梢,許瑾起身走到賀七娘麵前,俯身將她披著的那件外袍往上提了提。
“夜深風涼,當心著涼。我送你回屋去吧?”
正打算好生哄著人回屋,許瑾突地身子一僵。視線本能地下移,他的呼吸在看清的一瞬也立時亂掉。
他的腰間,有一隻手正悄然伸出一根手指,抵在他腰帶之上。指腹往下壓了壓,恰是壓在他那一片被火燎出來的疤痕上。
那手指的主人沒有抬頭看他,隻是將視線落在他的腰間,聲音清冷。
“你還沒同我說完,你這處傷是怎麽回事。”
賀七娘的手指按在許瑾的腰帶上,指下用力,像恨不得穿破衣裳的料子,按進他的傷口裏。
她本是不打算問的,可當他朝她俯下身子,她的視線恰是對上那處傷疤所在的位置時,本因憤怒而消散的酒意忽是上湧,腦內懵過一瞬,就已問了出來。
正如那個無恥算計枕邊人性命之徒卑劣到了骨子裏,眼前這人曾經的所作所為,也是不遑多讓。
她落在他身前的眸色極冷,而許瑾並不知曉。
他一手抓住她作亂的手指,微微用力。借以按下心頭那驟然竄起的那叢火,卻還是呼吸亂得厲害。
雙眼閉閉合合,夜風送來幽幽清甜的酒香,掌心中的手指指尖時不時劃過他的肌膚,喉頭微動,許瑾選擇將那些在河邊來不及說出的話,同身前之人一一道來。
“一時心亂,生出妄念,以為毀了痕跡就能徹底將一些事情掩埋,所以,我便用炭火燎了那一塊的疤痕。”
“那......你為什麽又要告訴我,說那裏本是刀疤呢?徹頭徹尾地瞞下來,難道不是你的初衷嗎?”
賀七娘語氣平淡無波,內心裏卻是波濤翻湧得厲害。
往日蒸米,哪怕隻是不慎被那蒸騰的熱氣燎過一下,那股火辣辣的痛都直往人心裏鑽。可許瑾這人,卻是用炭火,將那樣一塊皮燎了去......
他對自己,竟是這般下得了狠手。
“因為知道不能再騙你,你若發現,會生我的氣,也許......還會選擇離開。”
心尖猛地一跳,抽出蜷在許瑾掌心裏的手指,賀七娘倏地站起身,直直看向許瑾。
難道他知道了什麽?
沒等她做出回應,許瑾卻是溫柔地牽起她的手,笑得就像山間野廟裏想要勾走往來書生魂魄的狐妖。
“七娘......若我不再瞞你、騙你,你定會一直陪在我身邊的,是不是?”
作者有話說:
七娘:你的原罪不是因為是男的~是因為你太狗
許狗: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