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獨家
◎不再為他造一個虛假的夢◎
忽有疾風, 催得樹影婆娑。
心頭如擂鼓陣陣,賀七娘別開眼,空著的那隻手抬起遮在眼前, 掩飾般嘀咕了聲風沙迷眼。
即便是虛與委蛇,即使腦內有道聲音在不住地叫囂, 隻要她應下這話, 來日等到許瑾發現事實時, 他才會更痛、更悔,她的報複才更似利刃,把曾經的體無完膚一一歸還於他。
但此時此刻, 許瑾的這個問題,唯獨隻有眼下的這個問題, 她不想說出欺騙的應答。
她不願承認, 冥冥之中,於此般反應之下,其實摻雜著的還有些許的不忍。
目光所及之處,許瑾牽著她的那隻手在月暉的映照之下, 修長潤澤猶如白玉鐫刻而成的玉質扇骨。可賀七娘的手背之上, 到底是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溫熱指腹間的粗糲。
曾經養尊處優,得耶娘愛護的小郎君, 因為阿姆的一句等她回來, 便被落在城破之後的角落裏惶惶不安。
那連片的墳塋與詭異的梟鳥, 甚至叫人連他到底是怎麽在那般境遇中活下來的, 都不忍細想。
賀七娘自認在阿耶失蹤之後, 她著實受過好些委屈。但這些委屈, 較之那個小小孩童可能遭遇的那些......
不可否認, 她到底還是心軟了。
這片刻的將心比心, 使得她說不出違心的應許。她到底還是不忍,不想讓眼前這個展露笑顏如同悄然褪去所有偽裝的人,再次去等候一個虛幻的夢實現。
就當,是用這一瞬的心軟,為前世之時那個被灌溉了二人骨血,卻來不及見見這凡世百態的孩兒祈福。
就當,是用這一瞬的不忍,償還了他對她**心聲,真誠以待的那些瞬間,給二人之間的孽緣徹底做個了斷。
待她這次離開,他們之間便是兩不相欠。
不去回應許瑾的期盼,賀七娘故意逼自己打出一個大大的哈欠,頂著眼角擠出來的淚光閃閃,抬腳往屋前走。
“頭有些暈,我想回去歇著了。”
她的手始終被許瑾牽在掌下,這會兒的回避使得他身形一頓,手下不自覺地收緊,使得賀七娘無法繼續前行的這些反應,她盡皆知道得一清二楚。
但不再為他造一個虛假的夢,已是她對他最後的仁慈。她,不會讓步。
“嗯,好。”
片刻的沉默與無聲的僵持,身後終是響起許瑾似妥協一般的應好聲。
而他也是踩著月色,將賀七娘送回屋後沒多久又送來一碗醒酒的湯,盯著她喝了個幹淨後,方才離開。
那一夜,也不知是酒意後勁,還是因為一些旁的,賀七娘睡得極好,早起後也是格外的精神。
此後一連數日,白日裏許瑾帶著栴檀遠鬆出門,卻總會趕在酉時之前回來。
而賀七娘則會在他回來後,係上圍裙,由許瑾燒火,親手做上幾道小菜,再在那顆樹下坐著,同他一塊兒用飯。
飯後,二人有時會靜靜地在一處坐一坐,待到月上半空之時再各自回屋歇著。有時,許瑾則會輕聲同其道一聲抱歉,並為她拿來外衫披著後,先行回書房議事。
似是從賀七娘那日親自下廚之後起,許瑾就再沒半是強製般地要求她一定要在他身邊待著,即便議事也不能離開了。
而且若是白日裏賀七娘需要出門,也隻需同櫃坊管事說一聲,由他們安排著套了車配了護衛就可。
對此,賀七娘隻能說是喜聞樂見至極。至於內裏許瑾為何這般做的原因,她不願去想。
就是這般,日子過了小半個月。康令昊的人早早送來消息,道明他那邊已經全部準備妥當,隻等約定好的時間一到,便可啟程。
而賀七娘在這期間,也由許瑾安排的護衛送著,去大長公主府拜訪、探望過幾次。
她早已同餘青蕊說好各處安排,並同大夫再三確認過,阿姊的身子眼下已是大好,遠行也不妨礙。
說來眼下能似這般順利,她還得好生謝過大長公主出手相助。
那日也是湊巧,本不過是秋日裏普普通通的一個和煦溫暖的豔陽天,她同餘青蕊說過來日的安排後,正是不知該如何從這大長公主府中名正言順地將人帶走,又不會讓許瑾得知。
愁眉苦臉之際,猶豫著是不是該如何同府邸的主人去解釋這樁事,誰知卻是乍然聽得一陣爽朗的笑聲傳來。
循聲望去,二人定睛一看,那掩於花叢之後,身著淺金大袖襦裙的女子,原是也不知在花叢後待了多久,手擰一斛酒,裙擺與肩頭落滿秋日馥佩花瓣的大長公主。
大長公主倚於灼妍花木之後,神情慵懶,香腮如雪。
“愁什麽?這般有趣的事兒,同本宮直說即可。本宮一貫樂意給許家那心眼子多的小子添堵。”
當時的賀七娘二人,發現所談論的話語早已被大長公主一一聽去,當下被嚇得噤若寒蟬不說,更是不知該如何同其解釋這事得前因後果。
誰知,大長公主起身懶懶拂去一身花瓣離開之際,除開留下一句爾等安心自理,屆時從本宮這兒接走人,本宮亦會相助一臂之力外,對於其中關竅,再未多問過一句。
可賀七娘在窺見那位唇畔安撫並鼓勵一般的笑意後,隻覺在大長公主那如同可洞悉萬物的眼神之下,她與許瑾之間的那些彎彎繞繞,早已被眼前這位尊貴的殿下一一知曉。
而這位殿下,願意成全她......
雖不知大長公主口中的相助一臂之力具指為何,但想到能夠順利地避開許瑾接走餘青蕊,賀七娘到底還是安心了許多,更覺勝券在握。
而且,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總覺得自打那日無意間被大長公主撞見了之後,許瑾自那時起,就變得更為忙碌了些。
本是日日在酉時之前提前回來的安排,成了都要退後約莫一炷香的時辰才能見著,用過飯後也是過不得許久,就能見著遠鬆在院門口探頭探腦,想要將許瑾請走的身影。
不過,他的神情倒是一如既往的安適,且每天歸來時,都不忘給賀七娘帶一小包新鮮的糕點果子。
眼瞅著與康令昊約定啟程的日子越來越近,賀七娘原本還有些懸而未落的心也是徹徹底底落進了肚子裏。
如此,隻待順利返回伊州,將餘家姊弟三人和酒鋪安置好,她便可以動身去尋阿耶了。
這一茬,賀七娘倒是從未在餘青蕊還有康令昊他們麵前提及過。
他們以為她不過是想要離開東都,知曉二人之間暗潮洶湧的餘青蕊,也滿心以為賀七娘是想逃離許瑾的身邊。
雖說,餘青蕊可能也在心底生出過懷疑,覺得賀七娘縱使逃去了伊州,也不可能不被輕而易舉就能以伊州刺史身份歸來的許瑾找到。
賀七娘早在餘青蕊一次次的欲言又止裏猜出了她的心思,但賀七娘到底還是沒有同她說過自己的這一層打算。
他們姊弟三人好不容易才在伊州安定下來,若是這一趟大長公主和許瑾二人的合作,確實能夠為餘青蕊了結後患,那對他們來說,伊州的酒鋪也能讓他們三人好好地活下去。
可她賀七娘不一樣。
且不說這趟離開後,許瑾會不會善罷甘休,會不會追到伊州去,單是她離開家鄉之時打定的,務必找到阿耶行蹤的主意,也不允許她一直安穩地待在伊州。
所以,她打算回伊州後,每釀好一批酒,就跟著商隊一起,到別的城池去尋阿耶的蹤跡。屆時將酒放在尋鶴酒坊售賣,也能為她賺一些在外行走的本錢。
而她若是現在就同餘青蕊說到這個安排,屆時,阿姊一定會想方設法地陪在她的身邊,一定不會安心在伊州休養。
可是阿姊的身子,不會允許她這樣做。
在大長公主府時,大夫診脈並未避諱賀七娘,所以,她也在阿姊的默許之下,知其身子受盡磋磨,若不是強撐著最後一口想要見到五郎小妹他們的氣,隻怕早就撐不下去了。
因此,賀七娘打算等到回伊州之後,先同五郎、小妹交代好,再與阿姊細說她的打算。
似是這般每日靜待,終於,在這日晨起,她特意早早去了灶間,為許瑾再次煮了一碗雞蛋湯餅,親眼見著他笑著一點點將湯餅吃得幹幹淨淨,又目送其出門後,她離開此處,離開此人的日子終是到了。
西市噪雜忙碌的一角,駝隊的商人們整裝待發。
作了男子打扮的賀七娘與餘青蕊二人立於其間,待見康令昊比劃了一個手勢後,這才對視一眼,各自牽起身後的駱駝,混在商隊裏往城外行去。
今日許瑾臨出門前,曾同她說,今兒晚間他會回得遲些,所以無法回來用飯。
而她借口要去大長公主府拜訪,也是在大長公主有緣再會的叮囑中,同餘青蕊二人一道行了大禮後,被大長公主府的護衛護送著與康令昊匯合。
她倆緊趕慢趕地混進商隊裏,終是於此刻踏上了回去的路。
康令昊為她們安排了兩匹駱駝,餘青蕊不會騎馬,所以便由賀七娘載著一塊兒共騎,另一匹則是牽在手裏,還給背上裝模作樣地裝了些布料貨物。
駝鈴清響,當他們走出東都城門,賀七娘平穩了一路的心跳突地一刺,叫她眼前一霧。
借著回頭的動作狠狠揉了一把眼睛,她眺望於視野中越來越小的城門,眼前隱隱浮現出許瑾的眼眸......
輕歎一聲,賀七娘收回視線看向前方,驅使著駱駝慢悠悠地一步步遠去。
作者有話說:
折耳根:狗子~~你追腦婆不追~~~~
狗子:怎麽可能?我腦婆疼我~~~~
一回家~腦婆不見了~~~~哦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