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獨家

◎隻為那一刻生出的貪婪◎

簡單燒了兩個菜, 院內不見往日零零散散走動的仆從,賀七娘招呼著許瑾將碗筷放好,佐以門外漸起的夜色, 下酒。

也沒去問許瑾喝不喝,賀七娘把著酒壇一人麵前倒了一碗, 便不再說話, 二人隻是靜靜地用飯、飲酒。

間或, 她倒是會借著酒碗的遮擋,悄悄抬眼,自其後覷一眼坐在對麵的許瑾。

方才在灶間, 這人就跟個黏在人身後的尾巴似的,亦步亦趨, 跟在她後頭寸步不離。

洗菜淘米, 切菜扒蒜的,硬是一點兒沒讓她沾手。等到最後賀七娘站在鍋前烹油倒菜,他這才離了她身旁的位置,轉而坐到灶前, 盯著灶膛裏的火候。

灶膛裏的火將他的手臉映得通紅, 即便隔了距離,她也仍能見著他額角滾落的汗珠。正如此時, 一眼就能瞧見許瑾尤還有些泛紅的麵頰。

垂著眼, 賀七娘飲下一口酒水。

餘光瞥見手邊的飯碗裏被人夾進一大塊魚肉, 隨之抬眼, 恰好對上了許瑾直直望來的目光。

兩相對望, 賀七娘沒有同以前那般移開眼。反倒是許瑾, 率先移開了視線。

然後, 碗裏又被人夾了一箸菜擱進裏頭。

“別光是飲酒, 傷身。”

輕輕應了,賀七娘一口飲盡碗中酒液,複而將碗放到一旁,這才動筷,用起飯食。

她沒什麽胃口,隻吃了許瑾夾給她的那些菜之後就放下筷箸,靠在一旁盯著院牆之上漸漸撤開的墨色蒼穹發呆。

許瑾則是將盤中的飯菜用盡,甚至連燒魚用的蔥蒜也攙進飯中拌了拌,悉數吃了。

他很是熟練地將碗筷收攏好,放回灶間。回來時,手上則是提著一壺烹好的茶湯。

將手覆上茶碗口,賀七娘謝了茶水,改朝一旁並未封口的酒壇使了使眼色,示意她有這個就行。

這酒,是她今兒在西市帶回來的葡萄酒,入口清甜,對賀七娘來說,倒是完全被她當成甜口的飲子來使了。

知其酒量,許瑾見著她又抬手給倒了滿滿當當的一碗酒,即便阻攔的手蠢蠢欲動,但到最後也並未說什麽。

難得她開心......

他抬手給自己倒了茶,手指搭在茶碗口的邊沿緩緩摩挲著,過了一會兒,這才沒頭沒尾地開了口。

“以前頭疾犯得厲害,若不飲酒實在無法入睡,這才時常飲酒。後頭得了你送的那一小壇,倒是給我養得刁了,再不愛旁的。”

“嗯,我聽遠鬆提過。不過之前問他,他說你的頭疾倒是好了許多,再不似之前那樣經常發作,倒還讓人放心了些。”

“你......同遠鬆問過我的頭疾?”

這話,問的有些奇怪。

賀七娘不理解許瑾為何要這般追問,但這會兒她周身隻覺如墜雲端。軟綿綿的雲朵裹著她,周身像是被泡在溫暖的泉水裏,就連指尖都不自覺放鬆了下來。

無心多問,她整個人懶懶地趴在桌前,隻嗯了一聲後便晃著腳尖兒繼續發呆。

普普通通的一聲應答,落在許瑾的耳中,卻像是在已然冒煙的油鍋裏,乍然闖進了一個周身落滿水珠的訪客。

嗤啦一聲,表麵看上去風平浪靜的油鍋裏,霎時翻騰個不停,瘋狂叫囂著將那闖入之物吞噬,正如他此時的心境。

這般突如其來的歡喜,叫許瑾把在茶碗沿口的手指一瞬蜷起,他落在賀七娘身前的目光裏,滿是打破平靜後,洶湧迸出的熾熱。

她還是關心他的!她在不為他所知的地方,還是會關心他,會因為他的身體狀況而變動心情,而不是再如前段日子那般,在他麵前表現出刻意的親昵。

前頭說話的工夫,賀七娘已是一連喝了好幾碗新得的葡萄酒。那晶石一般透亮的酒液,再是利口,飲得多了仍會有後勁。

酒意陶然,照樣可以使人墮入微醺的狀態。

雖說不會因此而變得爛醉如泥,卻也會因這酒氣浸染而於麵上浮現霞紅,進而整個人變得更為輕鬆自在。

眼下的賀七娘,顯然就是這般狀態。

她單手靠在臉下,半趴在桌前,露出裙擺的腳尖時不時彼此碰撞。眸子像被溪水衝刷過一般清亮,眼波流轉間,似乎有溢滿的情愫沁出,帶著悄無聲息的纏綿。

那目光纏上許瑾的指尖,牽引著他。

他迫切地想要碰一碰賀七娘酡紅的麵頰,想要碰一碰她微微扇動著的睫毛,想要如曾經那般,將她納入懷中,擷取芬芳。

眼前的賀七娘,像極了夢中所見。那隻在宮宴結束後,裹著一身香甜的酒香闖入馬車之中,最後落進虎視眈眈的野獸爪下的兔子。

許瑾自知,無論是之前還是依夢中,他對她,都曾滿是算計。

用假的身份接近她,逗弄她,將她當成排遣逗樂的獵物,自以為是地安排出一場狩獵。

那個雪夜之前如是,舊夢之中如是,甚至現在,他也仍是如此。

明明早已看出她的不對勁,早已看出她藏在偽裝之下的籌謀,他卻隻作不知,甚至於甘之如飴地在她的遊戲裏扮演著她想看到的模樣。

他這樣一人,果真是滿腹齷齪心思。

曾幾何時,就連賀七娘以為的,在旁人陰差陽錯的算計下,二人這才不得不因此圓房的事實,說到底,其實也是他刻意朝她顯露出一角的,等待獵物自投羅網的蛛網。

彼時心動,未越雷池。七娘滿心以為他是受了摻了料的酒水影響,這才不得不走上那條路,用以解除藥性。

卻不知,那盞酒本就在他的算計之中,而且,他有數十種法子可解那不入流的藥物。

隻不過,當藥性漸起,他坐於馬車之間,瞧見不知何時已經填滿馬車一角的,屬於她的點心盒子、憑幾墊子、螺鈿首飾盒時,他又打消了這個心思。

本是打算等到她再變得大膽、肆意一些,就像幼貓一般,仗著寵愛,敢對主人亮出沒什麽威懾力的爪子後再說。

卻偏偏,當她俯身於他頸間輕嗅,酒香填滿鼻息,並嬌聲喚他為夫君時,心頭竄起的那把火,到底是將他所有的理智燎盡。

順勢應下,於那夜蛻成他曾不齒的那種人,隻為那一刻生出的貪婪,隻為她那一瞬的親近。

因為,隻有在那一刻,她不再喚他為阿瑜,而是會輕聲呢喃著,以夫君為耳語。而他,終也可以堂而皇之地叫她為七娘。賀雯華不是他的,可賀七娘,在那一瞬,是他許瑾的。

落在當時,也是當局者迷。

此生輪回,許瑾於舊夢之中,已是看得分明。依彼時情形,依七娘的性子來看,當初的他,所行赫然是一步錯,步步錯。

即便能夠一直瞞著她,即便沒有發生那些想來叫人呼吸都疼的遺憾,她同“許瑜”之間,隻怕也是難得廝守。

此間忽有風起,眼瞅著賀七娘半闔起的眼簾越落越下,兀自沉浸於思緒之中的許瑾喉頭輕動,終是站起身來。

雖是作閉目養神狀,但許瑾起身行走的動靜,賀七娘還是聽得分明。

她未醉,腦內亦是清明。估摸著他許是要離開去處理些事情,便打算就著涼爽的秋風再散散酒氣之後再回房去。

同康令昊匯合見了麵,即便還沒有十足的把握,但好歹也是有些了盤算,不再像沒頭蒼蠅一般四處亂轉。

依照二人分工,康令昊會負責安排好回程的一切,並負責抹去他們往伊州而去的痕跡。她打算玩兒一出燈下黑,隻看能不能叫許瑾斷了心思。

而她眼下唯一需要解決的,就是怎麽將餘青蕊從大長公主府裏接出來。

不知以事實坦誠相告,能不能求得大長公主抬手?

正是閉目思索著這些事情,夜風送來一陣青竹淡香,暗影遮住漸起的月光,緊接著肩頭一沉,身後一暖,一件滿是許瑾身上清淡香氣的外袍將她攬進其中。

他的手指輕輕拂過衣襟,手指與她的身體間刻意隔出一段距離,卻在無形間,仍叫她於指下所經的身體泛出一陣酥麻。

往日,他會一聲不吭地牽過她的手,是掠奪。此時,他輕手輕腳地為她蓋上衣物,卻連丁點兒肌膚也未觸碰,則滿是克製的意味。

可偏偏這種藏在掠奪之間的克製,隻叫賀七娘心慌意亂,連帶著原本平靜的睫毛也耐不住地微微扇動。

做完這一切,身前之人似是轉身打算離開。

心頭一亂,腦內懵了一瞬,再回神時,賀七娘恍覺她已用手指揪住許瑾的袖擺,連帶著已是睜開眼,正直愣愣地望著許瑾。

彼此對視間,賀七娘舌尖抵上牙齒,捏著他衣間的手指亦是收緊,隨後,她聽到自己的聲音正是冷靜地響起,同他說。

“我知道,傳言裏的,曾同那位國公府三娘子定親的人,是你。”

“可是,你為什麽要算計她同七皇子?......出事後,她婚事不順,依傳言來說,她過得當也不大舒心。你應不至於......”

賀七娘也不知她為何一開口,說出的便是這件事。

此前聽到那位程三娘子的名號時,又因其似與許瑾有所牽連,所以,她理所當然地就將人當成了那個曾經給她帶來致命傷害的三娘子其人。

可這幾日,她也冷靜想過,世間行三的娘子不知多少,若她隻是因為這樣一個理由就像是看戲一般於內心譏諷一個女子,想來也是她太過了些。

更何況,依照後頭同餘阿姊見麵之後的談話,賀七娘更能肯定,這能做出強擄民女一事的七皇子,絕對不是個好人。

眼瞅著一個女子,因為他人算計就不得不嫁給一個卑劣的人,賀七娘將心比心,著實是過不了心裏的坎兒。

可她也知道,許瑾這個人,按說並不是這樣一個會連累無辜的人,那到底這裏頭又有什麽她不知道的事情,他為何要這樣做呢?

溫熱的手掌覆上她的指尖,無端有些燙人。

“七娘覺得我做錯了嗎?”

許瑾神色不變,仍是那般淡淡的笑,可莫名的,賀七娘卻從他的話語間,品出他眼底的不悅。

下意識搖搖頭,她眉頭輕蹙。

“不聞全貌,我不斷對錯。我隻是想不大明白,按說,你不是一個會傷及無辜的人。可你偏是將她算計了進去,我實在是想不明白。”

話才落音,賀七娘就眼尖地發現,許瑾的眼神變了。就像是被風吹走了烏雲,他的眼睛,一下就亮了起來。

緊接著,這人捏著她的指腹輕揉把玩的動作,也肯定了她的判斷。

許瑾輕輕捏著她的指腹,就像在玩兒小貓崽兒的爪子一樣。他嘴角掛著舒暢的笑,已是坐到她身邊。

“同那位程三娘定親之人,不是我。七娘,我讓你喚我二郎,是因為當初闔家皆喚我阿瑾或者二郎,自然,我行二,我的頭上就還有一位兄長。”

“兄長與我同年,長我幾月,是我伯父家的長子。同那程三娘定親之人,是他。”

“至於你所說的傳言她過得不舒心,我想了想,當是外間人言,程三娘為繼母苛待之類的吧?”

賀七娘的手被一團溫熱包裹,其人輕柔捏著她的指腹,一下下的,莫名叫人有些昏昏欲睡。

不自覺地眯起眼,賀七娘小小打了個哈欠,於鼻間嗯了一聲,表示是這麽回事兒。

下一刻,她感到坐在身旁費許瑾用空著的那隻手為她把肩頭搭著的衣物又理了理,而隨著他的動作,他也是語調平緩的同她解釋了起來。

“若是論起來,我應該還得喚這程三娘一聲表姊。”

“她的母親,是我外祖元配所生的女兒。母親同姨母雖是異母,但皆養在我外祖母膝下,因而感情極為深厚。母親出嫁後久未有孕,姨母一旦在東都搜羅到什麽有用的方子、藥材,就會立馬送去隴右,給我母親......”

“彼時我母親同父親生了嫌隙,慪氣跑來東都後,方知有孕。姨母在此期間,對母親百般照顧,當時她也才誕下幼女不久,那個女兒便是程三。”

作者有話說:

許狗:捏爪爪~~捏腦婆爪爪

七娘:喵!(抓花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