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獨家
◎你做的都好◎
櫃坊的位置位於東市, 想著慢慢走去西市那頭,因而賀七娘次日特意起了個大早,收拾齊整正預備出門, 一抬腳就見著了站在門外馬車前的許瑾。
冷了麵色,賀七娘眉頭一時皺起。
想著莫非他竟是打算反悔不成?還未來得及出聲詢問, 負手站在馬車前不知多久的許瑾已然走上前來, 停在她對麵。
恰是一陣秋風襲來, 晨起時猶顯寒涼的風吹得人下意識側了臉,賀七娘抬手遮在臉邊,避開摻在風中的灰塵。
朝外露著的掌心中, 被人輕輕放進一樣物件兒。
訝然收回手,柔滑的海青色布料上頭是水波紋, 荷包上頭尚還殘留著暖意, 想來許瑾一直將它貼身放著。
“這是?”
指腹搭在荷包外頭捏了捏,裏頭擱著的通寶印記縱使隔著布料,也清晰地印上她的掌心。
“記得挑些喜歡的,路上當心。”
許瑾將那荷包放進她手中後, 倒並未說什麽旁的, 留了一句路上當心後,便轉身上了馬車。
見著遠鬆二人同她道別後駛著馬車離開, 賀七娘低頭看了看手中的荷包, 將它收進袖袋, 然後闔掌搭在眉下看眼簷後的秋日暖陽, 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抬腳往另一邊走去。
在這座他人笑言, 就連一隻低空飛過的燕雀都可能來自於高門大戶院中的城池緩步而行, 溫暖的陽光落了滿肩, 形形色色的人自身邊匆匆而過,似流水無痕,窺來叫人隻覺惘然。
這不是她第一次來到東都,卻是她第一次親眼見到東都。可這一切,卻叫她難以生出半分欣喜。
無論是那掩於背陰處的街角,還是低空飛過的雁群,亦或隻是操著官話叫賣的吆喝,樁樁件件,都讓賀七娘覺得透不過氣來。
不自覺地加快了腳步,循著規整的街巷到了西市。
自坊市口,那股熟悉的炙肉油脂焦香,混著胡商吆喝的駝鈴陣陣,一瞬將賀七娘從這無形的冗塞裏,拉回到伊州的街頭巷尾之間。
輕籲一口鬱氣,躋身其中,她方才恍覺,原來在不知不覺間,她已對伊州這般記掛在心。仿佛,那裏已成了她的另一故土。
在伊州做買賣的這些時日,賀七娘早已知曉,若她想要尋到隸屬於秦州康家的胡商鋪子,最是容易的法子,便是去尋那些在門匾下還懸著康字銘牌的,在隴右之地,似這般的鋪子,十有八九都出自秦州康家。
想來,東都這頭的也當是這個道理。自然,她這趟出來打的也是這個主意。
腳步不由自主地變得輕快,環顧四周,目光落在其間一處人來人往最是熱鬧的鋪子,賀七娘潤了潤有些泛幹的嘴唇,走進鋪子。
之後的一切,都很順暢。
她本意原不過是想要打聽打聽康令昊行蹤,看他們是不是有門路,能聯係上康令昊那頭。
結果,鋪子裏頭的那位大掌櫃,卻是才一聽到這名字,便朗聲招呼著將人往後頭的小廂房裏頭引。
“大郎君早就同咱們東都的族人們打過招呼,說是隻要有一位容貌肖似我輩之人的女娘子前來打聽他的行蹤,將人留下後立馬同他傳信就是。”
“他已經到東都了嗎?”
“到啦,到啦,就是前幾日的工夫到的。還請娘子您於此處稍候,我立馬叫夥計去給邸店送信。”
“有勞了!”
賀七娘同掌櫃道過謝,欣然坐下。她雖在其後相處的時日裏猜到了康令昊在康家的地位不低,但依眼下來看,他在家族之中,隻怕比她想象的還要更受重視些。
不過這樣也好,他的能耐,可謂是他們一行人是否能夠順利返回伊州的最大關鍵。
就這般等了不到小半個時辰,外頭驟然響起噔噔噔的急促腳步聲。
站起身,其前的門簾被人一把撩起,門外的陽光照在來人身後,有些晃眼。
下一刻,來人已是興奮地朝她奔來,雙臂展開,似打算將她一把擁進懷裏那般。
“賀七,你可算來了啊!我左等右等不見你來,差點兒還以為是五郎會錯意,弄錯你信裏的意思了呢。”
矮身避開康令昊撲來的動作,賀七娘對上他故意顯露出的委屈巴巴目光,同其打趣。
“慣是沒個正形。你這般樣子,當心心儀的女娘子嫌你輕浮,不搭理你。”
“過分了,賀七,小爺依你的意思千裏迢迢過來,你這一照麵就這麽傷我,合適嗎?”
被逗得笑出聲,賀七娘擺擺手,敗下陣來。
“好了好了,不同你逗趣兒了。說正經的。”
“小妹和五郎可還好?那夜在黑沙城外都來不及同你道別,後頭沒傷著吧?你家中的事可處理妥當了?”
聞言,康令昊咧著他那口瓷白的牙,笑得燦爛。
“就知道你掛念我們,都好,都好!五郎白日裏在書院念書,晚間回來陪著小妹。酒鋪裏,狐狸安排的人手一直在幫著打招呼,沒人敢招惹他們。”
“而且啊,像是怕耽擱酒鋪的營生,他還不曉得從哪裏弄來了幾個釀酒的人,使了你剩下的曲磚釀酒來賣。我一去,給我都嚇著了,還以為在我不知道的時候就換掌櫃了呢。”
“哈哈,你是不知道,他們釀出來的酒怎麽都沒你釀出來的那個味兒,雖比旁的酒鋪賣的要強些,但一些老主顧日日來問,給小妹煩得都沒心思再躲起來抹眼淚了。她啊,如今天天叉著腰,用你教過她的那些,日日在鋪子裏監工哩。”
“那次的事了得快,那隻狐狸是個有些本事的,件件都落在他的算計裏,你們走了沒一個時辰,我們那處就徹底脫身了。”
知道小妹他們都好,賀七娘這才安心了些。
應著等回去後,一定要再從頭到尾教教小妹怎麽釀酒,對麵的康令昊也一撩衣擺,在她對麵坐下,抬手灌了滿滿一碗茶,這才繼續說道。
“至於我這頭,這次可算是徹底揪著那頭露出的馬腳了。”
“在我祖母的操持下,順藤摸瓜,好生將族中牽扯進去的人都給收拾過一遍,終是徹底了了這件事。今後哇,我......康家的商路隻會更順暢,依著狐狸之前說過的,族人們今後都打算再往西去些。”
掠過康令昊話間磕磕絆絆的地方,賀七娘點點頭,應了聲那便好後,繼續聽著康令昊說話。
“等我那邊忙完,馬不停蹄地趕回伊州,想要告訴你這個好消息,結果就聽著五郎那小鬼說了餘娘子的事,曉得你是跟著來東都想法尋餘娘子了。”
“想著看能不能幫幫忙,結果沒等商量出個法子,又有人送來了你的那封信,所以我就趕緊跑來東都了。”
賀七娘聽著,連連點頭。
正打算開口,同他說說打算帶餘青蕊一道悄悄離開的事,康令昊卻是朝她揚了揚手,顯示揉了揉鼻子,眼神飄忽,好一會兒,這才有些別扭地開口。
“對啦,那隻中原狐狸呢?他怎的沒跟你一塊兒來?我祖母一直叫我務必好生同他道謝,雖然我覺得那家夥太奸詐了些,但總得來說,這事確實得謝他。”
“要不是他幫著抓出這裏頭藏著的人,還不曉得商路上會有多少人出事,白白叫突厥那群畜生躲在暗處謀好處。”
“不過,我這可不是承認他比我厲害了哦。他就是,可能,大概,最多也就是比我要聰明些.....”
喉頭一梗,賀七娘看向兀自撓著後腦勺,滿臉寫滿別扭與嘴硬的康令昊。
“康大,我想請你幫我一個忙。”
“什麽忙?”
“避開許瑾,送我和餘阿姊回伊州。”
“哈??避開狐狸?”
“你,能行嗎?”想著康令昊先前的模樣,賀七娘本還算有底的心裏,突就覺得沒什麽把握了。
“笑話!怎麽可能不行?你說,你想怎麽弄。”
同嘴硬到不行的康令昊商量完事,直至臨近黃昏,賀七娘這才離開。
一路上,她想著死馬當活馬醫,有康令昊幫忙,總好過她一個人想法子,也就慢悠悠地往回走。
手上提著的,則是康令昊特意叫人去買來的點心,說是用來應付許瑾。
其實,賀七娘本人倒是覺得這並沒有必要。
假若許瑾確實不放心她一人外出,那即便她眼下做出了偽裝,他也不可能不會知道她今日到底在外去了哪裏,同誰見過麵,又商量過什麽。
雖不知道為何會覺得許瑾昨日既然答應了她,就絕不會讓人跟著,也不會在暗地裏調查她到底出門做了什麽。
而這,也是她敢在許瑾眼皮子下頭謀劃悄悄離開的底氣。
拐過街角,提著油紙包的賀七娘甫一抬眼,便見著了許瑾的身影。
他站在門外的那棵已經滿背淺金的銀杏樹下,正望著她,露出極為開朗率真的笑。
他的腳下,是秋日裏落了滿地的銀杏樹葉,黃澄澄的,在天際四起的澄粉霞色中,纏出斑斕絢爛的一地錦繡。
這樣不掩歡喜的笑,賀七娘也是頭一遭見著在他的臉上出現。
換作以往,即便是真心實意**而出的笑,許瑾也總會在那笑意裏帶上克製。眼下,他卻是眉眼舒展,眼尾微微上翹的一雙狐狸眼彎成新月模樣,周身縈繞,盡是愉悅。
賀七娘停在銀杏樹幾步開外的地方。一陣秋風卷過,掀起許瑾的衣擺,帶著落了滿地的金色銀杏樹葉,打著旋兒地奔向她。
落葉沙沙作響,眼前一暗,有人踏著這一片錦繡,走到她身邊。
“你在這裏做什麽?”
自白日起就一直空落落的心間,因為這一片影,突就變得真切了起來。
“等你。”
話音落下,許瑾自然而然地探手,接過她手中提著的糕點,然後牽了她的手在掌中,二人並肩行過滿地銀杏葉鋪就的瑰麗,緩緩往裏走。
他身形高大,比她高了一頭有餘,這是賀七娘早就知曉的。
隻是如今並肩走著,她間或朝旁覷一眼後,這才發現自伊州再見,他莫名瘦下來後,他就一直是這般瘦削的身形,連帶著衣裳空****掛在身上,腰間的蹀躞帶都要垂得更多些。
沉默著前行,賀七娘窩在他掌心中的手指動了動,在他回應般鬆了鬆力道,由得她將手指換了個並攏的姿勢後,這才平平開口。
“晚間想吃些什麽?”
“都好,你做的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