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獨家
◎如今的東都,實在是熱鬧非凡◎
及至金秋, 正是賞菊的好時節。
於東都而言,謝了春日的滿城牡丹,這花中四君子之一的菊, 自也不能錯過。
因此,自賀七娘抵達東都之日起, 她聽身旁人閑話時提及最多的, 也就是這賞菊宴。
打深宮而起, 延展至東都城內,但凡是城中叫得上名號的高門大戶,盡是在操持著賞菊宴。各家借此揚出風雅不說, 不少當家貴婦也是借此在為家中小輩相看人家。
於坊市中做買賣營生的商戶們來說,他們將各式各樣新奇的布料、珠寶首飾、胭脂水粉、香脂香料之類, 跟流水一樣送進那一處處深宅大院中, 一個個的,自是賺的盆滿缽滿。
而伴著這處雅事而起的,除開誰家又得了什麽最貴重的布料首飾之外,在暗地裏, 還有宴會上發生過的各式逸事與傳聞四下傳播。
譬如誰誰家同誰誰家不和, 誰家那誰和誰家那誰動起了手,誰家娘子同誰家郎君開始議親之類的小道消息, 在東都城的街頭, 實在是傳得飛快。
這般景象, 叫賀七娘都不得不感慨一句, 如今的東都, 實在是熱鬧非凡......
這一趟, 賀七娘是以鼎昌櫃坊東都大管事族中表侄女兒的身份進的城。
雖是拗口, 但好在許瑾他們做了充足的準備, 但從那戶帖上所書的年紀、籍貫、沿途所經各城的文書來說,簡直叫人難以看出破綻。
是以,他們一行人於當日進城之後,她便是順理成章地到了櫃坊來尋族叔。
而這之後,賀七娘在東都的落腳之地,自是被安置在了與櫃坊相連的那片宅子裏,成了坊中眾人口中的七娘子。
因為許瑾和栴檀二人不便現身人前,又還日日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這待的久了,被拘在櫃坊不大好出門的賀七娘,也隻得是在櫃坊裏給自個兒找些消遣。
她性子好,又沒有自持身份的嬌氣,相處一段時日後,眾人在她麵前也就沒了拘束。
也正是這般,她一來二往地的,也就跟後廚的那些嬸子們混得熟悉了起來。
偶爾無事,還會跟著她們學一些東都這邊盛行的吃食。
東都之地,浸在繁華之中,就像是牡丹中心被仔細護著的花蕊那般嬌貴,此地盛行之風,便連吃食也是隴右等地少見的奢靡作派。
正如賀七娘現下所跟著學的這道吃食一般。
她得先用新上的秋梨雕切成一朵繁盛的花,然後在花上澆淋些許清甜的醪酒,上屜蒸個片刻,再點一點桂花蜜,最後才能得到那一盞既有梨果清香又有醪酒回甘的一小盞飲子。
這飲子是她近來的心頭好,賀七娘學會後,業已打定主意,待回伊州之後,就在鋪子裏試著對外做來賣一賣。
反正隴右行走的胡商們大多家底深厚,想來,他們也會願意試一試這等新奇的吃食。
這會兒,正是灶間忙著備菜。
賀七娘坐在石桌旁,手下仔細挑選著秋梨,旁邊幾個擇菜的嬸子,則正是興致勃勃地討論著近日來東都的熱鬧。
“聽說了嗎?這幾日啊,東邊又抄了好幾戶,據說裏頭最大的那個,可得是三品呀。”
“聽說了聽說了,有一戶被抄家的時候我就在附近。那周圍的人可是擠得水泄不通的。我聽人說啊,那家的夫人當即就是一根繩子,自己個兒給吊死在房中了。嘖,可憐見的。”
“唉,這也難怪。這抄家發落的,若不是流放嶺南那等地方,女眷也得是充入教坊的結局。那些高門大戶的娘子們,哪裏受得了這種折磨喲。”
“嗐,說到底哇,都是可憐人。我那日見著的那戶,裏頭被押出來的甚至還抱著繈褓,你說說,這就這般犯事沒了。唉......明明是外頭男人犯的事,結果,卻是連累了一家老小。”
“要我說啊,你們也是瞎操心。”
“這雖說是外頭男人犯的事沒錯,但他們那一家家的,不就是借著男人們在外頭的官職,這才成了貴婦人、嬌娘子的嗎?你們擱這兒操心這些,不如想想待會兒燒什麽菜吧。”
“呃,你說的也有些道理哈,哈哈哈哈......”
眼瞅著上一瞬還在傷懷的嬸子們轉頭就笑成一團,賀七娘將最後一個挑出來的梨子放進手邊的籃子,不由地抬頭望向天際。
院牆將天空框成四四方方的模樣,湛藍的天空,可看雲舒雲卷,卻莫名的,入目滿是叫人喘不過氣的壓抑意味。
這些日子,隻要許瑾人在櫃坊,他就一定會將她帶在自己身邊。
無論是與下屬們商談大事也好,還是埋首寫寫畫畫也罷,反正隻要許瑾在,賀七娘就會被他叫住,不得不待在房中陪著。
這般相處,賀七娘自是聽到了一些他們的謀算。也從中猜到了,東都眼下被藏於清菊雅樂之下的那份暗湧裏,正有許瑾的手段在裏頭推波助瀾。
她知道,許瑾正借助從黑沙城奪回的那份證據,一一展開他的報複。
此前,若是她久居洛水村,乍然聽到方才嬸子們的談話,心中定會生出悲涼之感,惋惜他人命運的坎坷。
可眼下,賀七娘卻是說不清,也道不明心中感想。
她心中,一下是那些無端受家中牽連,自此要落入塵泥的貴女兒郎......
一下是邊塞血染的城牆,滿村的孤兒寡母,還有梟鳥的鳴啼,滿是荒草的墳塋......
這樁樁件件彼此交纏,叫她隻得是放空思緒,索性全部拋到腦後,不去多想。
拿著那把從黑沙城帶回來的小匕首,賀七娘幹脆低頭細細削著梨子,打定主意不去搭話。
好在,嬸子們很快又有了別的話題,她們已經從最近東都中被發落的那些官戶人家身上,扯到了連日來熱鬧不斷的賞菊宴頭上。
“對了,我這趟回去,聽我弟媳婦兒說,她聽她那個在大長公主府當差的表叔說,前兒個啊,大長公主的賞菊宴上,出了好大的亂子哩。”
“啊?什麽什麽?快說來聽聽。”
這七歪八繞的關係,連帶著已經打定主意不參與其中的賀七娘都被勾起了好奇心,不自覺地抬眼,朝說話的嬸子那處看去。
常年混跡市井的本地百姓,自也有他們的消息來路。
既是紮根在這大明宮的宮牆之下,就像那隨手丟五塊石頭都會砸著一個官吏一樣,剩下的那四塊石頭砸著的百姓裏頭,必然家中也有在高門大戶裏當差的親戚。
開口說話的這個嬸子,便是如此。
“嘿嘿,你們不知道了吧?”嬸子刻意環顧了左右一圈,然後這才壓低了聲音,湊上前來,小聲說道。
“程國公府的那位三娘子啊,同七皇子倆人在大長公主府上的客房裏含混不清,被大長公主帶著人,逮了個正著哩!聽說哇,當夜,大長公主就押著七皇子進宮去了。”
“謔!這麽大的事兒?這麽一說,難道前兒個突然有消息,說是國公府有娘子要嫁入皇族了,敢情,是這麽個事兒?”
“小聲些,小聲些!你們可千萬別在外頭亂說啊,這事兒,大長公主府上可是給仆從們都下了封口的命令的。隻不過,這賞菊宴上人多口雜的,難免會對外頭傳出些風聲來。”
“別擔心,我們也是在櫃坊當差的,咱們東家的規矩大家都清楚。出了櫃坊的門,那咱們的嘴絕對緊實,你就趕緊說說,那三娘子同七皇子,到底怎麽回事?”
“具體的吧,我那弟媳婦兒也沒說得太仔細。隻是這程三娘子還有七皇子,咱們東都有誰不知道,這倆都是到了年紀還久未婚配的。倒是想不著,原來裏頭還有這麽一出。”
“你說到這個,那我好像還想起一件事兒。這程國公府的三娘子,還真不是沒有婚配過的。”
聽著前頭那嬸子的話,臨了,另一個一直沒有出聲兒的嬸子倒是小心翼翼地開了口。
“快說快說,怎麽回事啊?”
那嬸子偷瞧了一眼賀七娘這頭,見她也是麵露好奇,忙是搓著手笑了笑,開口說道。
“我也是聽人說的,你們就當聽個樂子就行。”
“嗯嗯嗯,你趕緊的,快到時辰了,咱們得趕緊回去燜飯了。”
“咳咳,我聽說啊,程三娘子早年間是定了婚事的。是娃娃親,對方好像是隴右那邊的大官兒,好像是什麽將軍啥的,但是啊,後頭那邊出了事兒,全家都沒了,所以啊,她這才沒了婚事。”
“可是,國公府那樣的門第,肯定也不缺提親的人啊,沒了前頭那家,難道還沒旁的人登門提親?”
“你這就不知道了吧?這位三娘子啊,早年喪母,她後頭這個母親,聽說不是個好相與的。她家又不是國公爺的大房,也就是個三房,好似家裏嫡親的男人們,也沒什麽官途......”
本是當個閑話聽聽,但那七皇子、三娘子的,不知怎的,就讓賀七娘削梨的手漸漸停了下來。
待聽到那位三娘子定親的往事,賀七娘腦內突然冒出的念頭更是令她手下一抖,閃著寒光的匕首,霎時將她手指割出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嘶......”
“哎呀!七娘子,你這手!”
有眼尖的嬸子忙是大呼小叫著站起來,賀七娘二話不說,先是把匕首收好,再用帕子將手指按住。
隨即,她強裝鎮定地站起身,搖搖頭,阻下嬸子們打算上前幫忙的架勢。
“無礙的,嬸子你們先忙,我回去上些藥就好。”
“誒,誒,那......那七娘子你趕緊回去,可得仔細傷藥的。”
“嗯,好的,多謝嬸子。”
“哎喲,我還是喜歡咱們七娘子這性子,又能幹,又招人疼。”
“你喜歡有什麽用啊?這可是大管事家表侄女兒,說不定,早就給說好人家了。”
“唉......沒說咱也高攀不上啊,大管事那可是東家的左右手啊......看不上咱這人家的。”
快步往暫居的院子走去,嬸子們高揚的嗓門伴著賀七娘走出很遠,可她全然無心再聽。
捏著帕子,看其下的刀口一點點沁出血痕,染濕帕子,賀七娘滿心隻有那曾經將她踩進泥裏的話語。
“我家三娘子笑語,雯華不過是指石頭上的花紋。老身這才明了,說到底,也不過是任人踐踏的卑賤東西罷了......”
那看似麵善的老婦,站在蜿蜒淌下的血痕之間,就像在討論今兒的花為什麽沒有往日妍麗一般,輕而易舉便奪走了小院裏,那些無辜之人的性命。
假若這個三娘子,同那個三娘子,是同一個人,那麽......
用力捏住隱隱刺痛的手指,賀七娘埋頭往前衝,牙齒死死咬住下唇,捏著手指上傷口的力道,也在不住加重。
她必須借助這些痛意,來讓自己保持冷靜。
正是快步往她的房間走去,回廊的那一頭,許瑾的身形忽現。
一聲七娘,瞬時將賀七娘嚇得立即將受傷的手指背到身後。
“七娘,我有事同你說。”
僵硬地於唇角扯出一抹笑,賀七娘語氣訕訕。
“你,你回來了......”
而待到許瑾看清她的麵色,本還盈滿溫柔的臉上頓時斂去笑意,他幾步走到賀七娘身邊,難掩焦灼。
“七娘,你怎麽了?臉色這樣難看。”
說話間,他更是伸出手,用手背撫上賀七娘的額頭,不住追問她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自賀七娘病中而起,在她有意的靠近下,許瑾對她的心思早已昭然若揭。
雖說二人之間還保持著適當的距離,但他那種偷偷碰一碰她的手再移開,碰碰她的額頭、發間的小動作,卻是越來越多。
可她眼下,沒有再同他繼續周旋的心思。
“無事,我累了,我先回房休息。”
抬腳正想逃離,手臂卻是被人一把鉗住,及至於,在那人的力道下,賀七娘腳下趔趄,朝旁偏去。
作者有話說:
煩死了!煩死了!我幹嘛要寫這種????!!!!煩死了!!就應該寫婚後!!!不開心了??我就親親抱抱舉高高~~滴滴噠滴嘟嘟嘟!!!!結果現在!!!!!我連本來想寫偷偷捏一捏七娘的手再放開,都要想一想,然後:嘖!輕浮!滾開orz 我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