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獨家

◎換她來蒙上他的眼睛◎

“七娘。”

“嗯?

“昨日之事......”

聽著許瑾一點點同她解釋昨日的計劃, 賀七娘在餘光得見他已然慢慢走到她身邊坐下之時,於唇角迅速勾起一抹笑意,手肘靠在膝頭, 單手撐著下巴,繼續用樹枝撥動著篝火。

若無其事地看著篝火將枯枝一寸寸蠶食, 劈啪的聲響時不時隨著火焰的跳動而起, 間或迸出兩點火星子落在旁邊的碎石地裏, 隨即變成一縷輕煙。

賀七娘看似在認真聽著許瑾的講述,實際上,卻是一遍遍在腦內回想, 將他勉強拖到此處背風之地後,她為著更好地檢查他的傷勢, 因而不得不動手解開他衣裳的那一幕。

其實, 自她打定主意,不再選擇逃避其後真相之後,賀七娘心中就一直隱隱有個懷疑。那便是前世那個同她成婚,同她交頸而眠的“許瑜”, 其實便是護送她一路去往東都的方硯清。

彼時, 她生出這樣的詭異想法之後,第一時的反應, 便是覺著自己的胡思亂想, 著實是冒犯了方夫子。

可愈加細想, 再加上後頭樁樁件件的事情, 以及方硯清此人的真實身份, 賀七娘心中的這個疑團, 就像是秋日裏為來寶梳理毛發時理下的毛團, 一點點堆積, 及至到了無法忽視的地步。

當人心頭存了疑字,之前被忽視掉的細枝末節,便會一點點顯現,構建成一張無法逃離的密網,將人罩在裏頭,不得不在其間去尋一個出口。

透過記憶,隱約覺得熟悉的書房香氣。那場使得二人更近一步的意外,唇瓣相抵之時,藏於酒香之中的清雅竹香。

“許瑜”借口早先風寒過重,因而有了些微改變的嗓音。情濃之時......他明顯與往昔性子不同的霸道,點點滴滴,盡入心頭。

懷疑盤踞在心頭,而她想要做出確認的最後一處,便是那人腰腹之間,似蜈蚣一般橫貫而下的那條刀疤。

回想之時,其實於其前的那場舊夢來說,賀七娘同那“許瑜”之間的相處,本就有許多奇奇怪怪的地方。

初初圓房之時,是因為宮內為太子設下的那場筵席,她喝得醉了。而“許瑜”,則是因為在席間,誤飲了旁人想要用來算計剛回朝那位將軍的酒,使他失了理智。

依她所想,當時的“許瑜”,想來應該是並未打算與她有過多牽扯的。

雖不知那人替代阿瑜身份到底是何居心,但在那夜之前,他對她,一直都算得上是恪守禮教,並無冒犯之舉。

而那一舉叫二人雙雙失了理智,各自越過雷池的夜晚,在閉冗的馬車裏,縱使賀七娘已經為酒意所主宰,更為頸間人為留下的熱意而渾渾噩噩,她仍是記得。

他不止一次地問她,是否可以?

即便後頭她被他抱下馬車,在無人的庭院間穿行,直至被他抱進臥房,他仍是在最後關頭停下,隻為問她一句,七娘,我是誰?

自此,他不再去前院書房歇息。

當時,賀七娘滿心以為那是“許瑜”給她的,可以反悔的機會。覺著他滿心之間,對於著了他人算計而越雷池之事難以啟齒,所以才會這般,甚至,也不大喜歡被她觸碰身體。

但如果這一切的異常裏麵,攙進了虛假與替代的話,賀七娘在數個無眠的深夜冥思苦想,越想越覺得這裏頭還藏著旁的意味。

即便床幃之間,“許瑜”也不喜她觸碰己身。

久而久之,除開那人主動握住她的腕子,將她的雙手帶領著環至他頸後之外,賀七娘次次隻是死死揪住枕下布衾,不去觸碰這分明做著最親密無間的事,卻總是在細微處帶出疏離的“夫君”。

這些在曾經的賀七娘看來,是為“不愛”的細節,眼下,已成他人的做賊心虛。

而那處自腰間橫下的刀疤,便是舊夢之中,尚且不知“許瑜”此般禁忌時,一時情動,而趁他熟睡時,所觸碰到的獨特之處。

彼時屋內燃了火盆,將寒意驅散,給榻前烘得暖融融的。情酣之餘,二人抵足而眠,賀七娘卻因為夜裏的鬧騰,嗓子幹的實在是無法安睡。

仗著對臥房的熟悉,她摸索著下了床榻,擰起案上的茶壺狠狠灌了好幾口溫熱的水,再行折返之時,賀七娘原本的困乏睡意業已煙消雲散,整個人精神得不行。

躡手躡腳地摸回榻上,她掀開薄被躺下,聽著身邊清淺平穩的呼吸,卻因床幃間猶存的旖旎氣息,而不自覺地臉頰發燙。

那時的她是怎麽想的呢?約莫,是覺得此間親密,他對她,當有男女之情的吧?

也因這樣的想法,賀七娘的心頭猛然湧起一陣甜,像是甘泉沁下,使人昏了頭腦。

那一刻,她腦內滿滿隻是想要觸碰他,想要用指尖描繪他的容貌,看看經年未見,阿瑜是不是長得愈加清俊了?

而且,他們眼下的關係......如此,如此親近,她是不是可以問問他,她的簪子,是不是可以交還與她了?

心中滿是因女兒家心事而起的清甜,賀七娘小心翼翼地側轉了身子,腦內這般作想,手下,亦是這樣做了......

親密之後,“許瑜”不愛著寢衣,也因此,給了她這最後一茬的機會。

無法視物,賀七娘卻滿心隻有想要抱抱他的念頭,指尖在薄被下一點點摸索著前行,一探手,便是指腹觸及那片疤痕,手下虯結,叫她當即驚呼出聲。

幾乎就在她觸碰上那片猙獰的一瞬,原本應是沉沉睡去的“許瑜”也已猛然醒轉。

就在同時,他的手已是迅速落下,緊緊攥住她的手腕,生生將她的手提離腹間,雖未言語,但那禁錮在她腕間的力道,如今回想,隻怕滿是不悅。

可當時的賀七娘哪裏還能細想這般多?

她隻是肩頭聳動,哭成個淚人模樣,一遍遍追問“許瑜”,是不是傷疤?他到底遇見了什麽,為什麽會受傷?

麵對賀七娘的追問,那人不過是輕拿輕放地說了兩句,初到東都之時遇到了匪賊,一時不慎,這才受了傷。因為怕她擔心,所以也並未在信中言及此事。

她猶自哭得傷心,那時的“許瑜”卻是在一點點為她抹去眼淚後,含糊留下一句,他不喜觸碰,希望她此後,盡量不要再似今夜這般。

那一瞬,就像是被人劈頭蓋臉地打了一耳光。

難堪、尷尬、羞惱......這般情緒湧上心頭之時,也叫賀七娘的眼淚凝在眼眶之中,再無顏落下。

那一刻,她才知曉,原來於男子而言,倒也不是隻有心生情意,才能同人行此般親近無間之事......

那夜之後,賀七娘病了一段時間。待到康健之後,她倒也是勉強能在小婢女的絮絮叨叨裏不再心緒翩翩,能在情濃之時,再不去觸碰不該觸碰的人。

反倒是他,之後漸漸喜愛上了叫她雙手交纏於其頸後,而他亦埋首在她頸窩處輕吟的感覺......每每於此,賀七娘都隻覺諷刺......

耽於舊事,不是什麽明智之舉。

但此間那處特殊的疤痕,卻成了賀七娘心頭最後懸而未落的巨石,此般種種,皆隻待於此。

而那塊巨石,在她冷靜地為昏睡的許瑾解下外衫,一點點脫下內衫,使其露出胸膛腰間時,也終是重重落下。

賀七娘從未知曉,原來,她竟也能有這般冷靜的時刻。

手下為許瑾解去再次沁血的繃帶,在油紙包裏翻出傷藥,為他擦淨傷口又仔仔細細地上過一遍藥。

但她的眼睛,卻是一直落在那露了一小截在褲腰外頭的,那片似虯枝交疊的疤痕。

看上去,應當是燒傷燙傷之類的傷疤。

可是,這樣的位置,這樣的一個人?

賀七娘看著看著,到底是冷笑出聲。

她手指抵在鼻頭,笑得險些摔倒。雙眼注視著這片不亞於掩耳盜鈴的存在,賀七娘頭一遭覺得,許瑾原是這樣一個慣會自欺欺人的東西。

怎麽會有這樣的人呢?莫不是以為將那刀疤毀了,有心之人就無法辨別了吧?

若說這道傷疤是最後落下的巨石,那在這前頭的點點滴滴,早就已經將石壁侵蝕,隻留了外頭虛與委蛇的一層殼子而已啊。

怎麽會有人覺得,光是毀了最後的那塊石頭,就能維持住已經被蛀空的石壁不會轟然坍塌呢?

笑著笑著,賀七娘冷了臉。目光之中,盡是漠然。

舊夢緣何而起?機會從何而來?神鬼之事,不盡可言。

但許瑾的這番行徑,似這般自欺的欲蓋彌彰之態,倒是讓賀七娘驟然想起一樁可能。

如果,得見那前塵舊夢,知曉前世種種之人,不止她一個呢?

那麽,眼前的許瑾,從他重返伊州,到他以真實身份與她結交、相處,他圖謀的,又是什麽?

用她的這雙眼睛去看,許瑾的種種行為,皆似動心。若他也知曉前事,那她,是不是就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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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頭越來越大,賀七娘的頭發與袖口早已曬幹。

一麵聽著許瑾同她講述原本的計劃,她一麵將垂在身後的發絲撥到身前,**出其後白淨的脖頸。

察覺到身側之人平靜的話語驟停,賀七娘垂下眼簾,眸光愈冷。

原也是如此......那人,後來最愛在她夜間通發時,俯身於她頸後輕輕齧咬。

隨隨便便用發帶挽了一個髻,賀七娘側臉看向身旁已將內衫鬆鬆係好的許瑾,話語間有難掩的心疼,甚至還帶了羞赧。

“二郎,你的那些傷,是怎麽回事?嗯......但是,我的意思是,腰間那處,我不是故意瞧見的.....”

將臉埋進交疊的手臂間,露在外頭的耳廓,因燙意染出一抹緋紅。

許瑾,目盲之時,便是欺她良多。這次,就換她來蒙上他的眼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