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獨家

◎啟程前往庭州的日子◎

蟬鳴陣陣, 盛夏已是熱浪逼人,白日裏稍一動彈,便是汗如雨下, 整個人連內裏的頭發都能濕個徹底。

所幸,伊州的晨與夜, 隻待戈壁呼嘯的風隨日落西沉而褪去暑熱, 便會送來一陣接一陣的清亮, 讓人能夠趁機會,趕緊處理要緊的事情。

不過寅末,寬闊的馬車便已停靠在巷口, 隨行的護衛勁裝著身,腰後纏著箭袋, 手持韁繩立於各自的馬前, 靜靜等候出發。

“柒柒阿姊......”

“七娘,此行路途尚遠,務必照顧好自己,知道嗎?”

一旁跑過的康令昊, 在忙著往自己的馬背上添置行囊之餘, 更是抽空插話。

“擔心什麽,還有我咧。這趟, 我跟著一起去, 餘娘子你倆可安心著吧。”

瞪一眼自那日起就鬧騰著一定要與她同行的康令昊, 賀七娘拍拍靠在餘青蕊懷中, 滿是不舍之情的餘小妹的腦袋。

眄一眼前頭快步走開的遠鬆, 見他將她帶上的最後一樣行囊送上馬車, 她這才收回視線, 輕輕點頭。

“阿姊放心, 我會的。小妹要乖,等柒柒阿姊回來,給你帶糖吃,好不好?”

今日,正是許瑾先前所安排的,啟程前往庭州的日子。

算好路上的行程,他們這才定了此時出發。這樣乘朝霞出發,避日掛正空,再趕在夕陽散盡最後一絲餘暉之前,他們正好可以抵達下一座小城休憩。

短短十日之間,她與許瑾各自皆是忙得腳不點地。

她借著遠鬆送來的人與物,重修了曲室,淨手製曲,又利用最新製好的曲磚釀了一批酒,正好足夠這月要給各個主顧送去的數量。

前兒個賀七娘又新封了幾甕,可以用來在她暫離伊州之時,對外零星售賣。

說來也是奇怪,自那日在人前毀了那些被汙水浸泡過的酒水之後,這幾日,主動上門來打酒或者詢問如何定酒的客人,倒是一日日多了起來。

人來人往,看的隔壁得等新貨送到的安娘子都同他們說起了玩笑話,直問需不需要聘了她過來當短工。

聽著這話,賀七娘和餘青蕊皆是樂得不行。雖不會當真,但好歹也能借此驅散心頭縈繞不散的,最後那一縷對於這場突降的洪澇所帶來的,前路未知的擔憂。

這頭,賀七娘正同餘青蕊姊妹二人依依惜別,再三叮囑她們夜間一定要鎖好門,院裏有來寶護著,有些不長眼的東西想來也沒那麽大的膽子。

聽罷這話,原本也依依不舍蹭在她裙腳哼哼唧唧的來寶忙是俯低身子,齜出一口亮白的獠牙,發出低沉的,似威脅一般的咆哮聲。

見狀,賀七娘先是一愣。然後在反應過來,來寶這是在有意朝她展示它的“凶猛”與“靠譜”之時,伸手拍拍它的腦袋,一聲聲誇讚著“好犬”,笑得連眼淚都要掉下來。

感受到來寶用它濕潤潤的鼻頭蹭了蹭她的掌心,賀七娘看著它年歲稍大以後,越發健壯得跟頭小馬駒一樣的身子和四肢,還有黝黑油亮的毛發,不由得在心中腹誹。

稍後上馬車見了許瑾,她一定得問問,來寶到底是個什麽品種。

原先幼崽時期,她滿心以為它隻是隻看家護院的農家小土狗,眼下看著它一日日長大,倒是越來越不像了。

是了,雖是現在還未見著許瑾的身影,但賀七娘就是隱隱有種預感,他眼下當是正端坐於馬車之中,或許,還正透過窗上的輕紗,再往這頭看著......

這短短十日,許瑾可以說是以雷霆手段,將這座受了災的城帶回到災前的正常生活之中。

為何要說是雷霆手段?

那便是那日執旗衛士策馬奔過時,所傳令的那項針對膽敢售賣為汙水浸泡後的貨物,那些膽大妄為的商戶所受的懲罰了。

城中熏艾、分藥,府衙上下帶著各處借調而來的勞力,清河岸、清農田、幫著受災嚴重的百姓重起屋舍,忙得都有些焦頭爛額了。

有些為銀錢蒙眼,心生貪婪的商戶便借著這個機會,生出了兩頭賺錢的心思。

他們一麵在刺史府遣來的賬房處登記了各自受損的貨物損失,另一麵,則借著連日的大日頭,將那些東西收拾齊整後,上到各自鋪子裏,賣給那些百姓或是行商。

要說,這樁事會被鬧出來,並讓眾多商戶見識到刺史府行峻言厲、法不徇情一幕的那家,還跟她的酒坊,有著或多或少的聯係。

那家被行商告上府衙,售賣的酒水內有異味的鋪子,恰恰正是那位次次見了賀七娘都要言辭挑釁,陰陽怪氣的劉掌櫃家的酒坊。

行商依前頭定下的數量,從劉掌櫃酒坊拖走的貨物裏,被有意攙進了幾壇叫洪水浸泡過的酒水。

酒坊夥計得了掌櫃的授意,將那幾壇酒水打散開來,放在了牛車最裏頭的位置,想著如是這般,定不會叫人發現。

結果,誰知道那行商雖是個胡子拉碴,看上去馬馬虎虎的相貌,家裏頭,卻有個精打細算,很是仔細、精明的夫人。

那夫人也出身商戶,家中父兄都是做行商買賣的。

娘家規矩,便是次次定回的貨物,都要刻意挑那最裏頭、最下頭的位置,隨機檢查、品鑒,直到確認沒有問題,才會沿著商路,送往各地。

這個規矩,自是隨著她的出嫁,一並到了夫家這頭。

所以,那行商當天上午將酒水拖回家,不過晌午時分,先是發現酒甕封口與陶甕相接處竟有缺口,然後撬開封口後先是聞著一股子酸味兒,淺嚐一口後更是吐了出來,臉色難看至極的夫人,就已攆著自個兒夫婿,帶著契書、被挑出來有問題的酒水,告上了府衙。

後頭,賀七娘她們曾聽人說,那行商本是不願意的,覺得告上府衙太過折騰,他隻需帶上家中夥計,去砸了那劉掌櫃的鋪子即可。

可那位直覺極其敏銳的夫人,卻在行會此次與刺史的配合與接觸情形中,隱隱察覺到了什麽。揪著她家夫婿的耳朵,就將人給罵的不得不火急火燎跑到了府衙告狀。

其後事實,也正如那位夫人所料,刺史府缺得就是殺雞儆猴的理由與“雞”,確認事實無疑後,竟是連一夜都不等,當天傍晚,各家各戶忙著關門的時候,就是一隊人馬殺去了劉掌櫃的酒坊。

刺史的親身護衛,帶著刺史府的官吏,查封了酒坊交代出來的所有汙酒,用顯眼的封條封了酒坊鋪麵,帶走了當家掌櫃、主事還有幾個大夥計,丟進府牢,關了整整五日才放出來。

而且,次日一早,還在城門貼了告示,大大的白紙上,一筆一劃寫清了事由、鋪子位置、名字等信息,罰了劉掌櫃銀錢不說,還劃去了此次受災後,他家鋪子報上去的一應損失。

那兩天,整座城都知道了劉掌櫃酒坊的臭名聲不說,拔出蘿卜帶出泥,在一應衛士的巡查下,還揪出了好些個幹了同樣事情的商戶,一一報上去,遭了同樣的懲罰。

行會的石大掌櫃也借此機會,表明行會絕不與此等奸人同路的決心,將劉掌櫃等人逐出行會,並代刺史,親自返還了那行商蒙受損失的銀錢,還言辭勉勵了其人和其夫人一番。

自此,那位夫人在夫家可謂是說一不二,一步步帶著夫家的人,幹成了隴右往雲中城而去商路上數一數二的大行商,此為後話。

所以,賀七娘縱是這段時日,包括現在都沒見過許瑾,但對於他所做的那些為城中百姓口口稱讚的“大事”,倒也是一件都沒落下。

她知道,他定是很忙很忙,甚至,還因為要遵守十日後帶她去往庭州的約定,許是忙得夜不能寐,也是有可能的......

眼見東方破曉,原本黑沉沉的天極逐漸沁出幽深的藍,蟄伏的山脊下隱隱有刺破雲霄的金光顯現,賀七娘也不再耽擱,同餘青蕊姊妹二人道別後,轉身朝巷口停著的馬車處走去。

走近其前,已經將她的行囊安置好的遠鬆正垂手站在車前,牽著他的坐騎,笑吟吟地招呼。

“娘子,請上車吧。”

說罷,又往身後微敞開了一條縫的馬車覷了一眼,指了指從門縫裏偷溜出來的一條燭火光亮,刻意壓低聲音同賀七娘解釋道。

“郎君忙著在寫上報戶部與聖人關於此次災情的文書,打昨兒個夜裏就開始寫起,這還差了最後一些,所以就沒能下來迎娘子,還請您勿怪。”

搖頭表示她並不在意,賀七娘瞅一眼馬車簷下懸著的銅鈴,腦內隱隱浮現出許瑾埋首疾書的身影,不由得有些納悶。

“既是這般重要的事情,我們稍緩兩日再啟程也是可以的。何必急在這一時?”

遠鬆同左右頷首示意,聽著這些護衛整齊劃一的上馬聲,這才湊上前,小心翼翼地同賀七娘低語。

“說出來還望娘子莫惱,眼下已近七月,郎君猜想,您定是想在中元之際前去祭拜三郎君的。此去庭州,約莫也要花上一段時日,所以......”

像是一瞬間被人看穿了暗藏心底,自以為不為人所知的那點小心思,賀七娘怔楞一瞬,然後,不自覺地蹙眉。

她雖的確是這樣想,這樣安排著,可這般心思從許瑾口中道明,不由讓賀七娘懷疑起,他是不是也早已看清了她故作原諒、親近之下,藏著的其他心思?

若是如此,那她,還能夠順利弄清楚,眼前的許瑾,同前世的“許瑜”之間的聯係嗎?

“娘子,請吧。”

遠鬆一聲輕喚,打斷賀七娘的胡思亂想。

她猛地回過神,先是回頭看一眼同樣已經騎上馬背,正朝她咧嘴笑得燦爛的康令昊,而後才勉強彎了彎眼,同遠鬆輕道一聲多謝後,踏上馬車下的腳凳,並打算抬手去開車門。

指腹恰恰觸碰到朝露下尤還帶了絲涼意的車門門扉,下一瞬,吱呀一聲輕響,眼前的門,已然被人自內打開。

一隻修長、手背骨節分明,指間佩了一碧一金兩枚戒子的手探入眼簾,繼而,賀七娘的指腹下,觸及一片似浸泡在井水中的玉器一般的沁涼。

“七娘,我扶你。”

明顯難掩嘶啞的聲音響起,緊接著,一陣被刻意壓低的急促咳嗽聲鑽入雙耳。

賀七娘不自覺地擰緊眉頭,麵露不滿地抬眼看向燭火籠罩之下的許瑾,隨即,驚呼出聲。

“這才幾日不見,你怎的把自己折騰成這樣了!”

作者有話說:

許狗:隻有我人不人鬼不鬼~~腦婆才會心疼~~~才能幹掉外頭那個傻大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