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獨家
◎希望她喚出口的,是他的名字◎
仰屋竊歎, 賀七娘聽過這番強詞奪理的言論,氣得拳頭緊了又鬆,最後, 也隻能是沒得法子地放任遠鬆遁走。
見門被從外頭帶上,隔去滿院風雨。賀七娘唇角落下, 咬牙切齒地將袖口險要垂到膝前的袖子一層層折好, 好歹將其卷到腕間。
卷好袖子與褲腳, 她這才一手撥動著發尾尤還潤著的發絲,並將手間繞著的一節發帶叼在齒間。
外頭的天色已被雨打得徹底暗了下來,屋內燭影重重, 搭在帷幔上,襯著香爐裏嫋嫋升起的香, 讓她那顆浮躁不安的心, 不由自主地安定了下來。
趿拉著空****套在腳上的黑色鞋履,賀七娘挪挪蹭蹭地走到榻前支著的胡**坐下。
她一麵取下唇間的發帶,將散了滿背的頭發虛虛綁起,一麵覷了一眼榻上猶自一動不動躺著的許瑾。
看過一會兒, 她先是轉開臉, 盯住自己的鞋尖。
旋即,卻是猛地將上半身往前一撲, 倏然把臉湊到昏睡著的許瑾的麵前, 並用雙眼牢牢盯著他緊闔的眼眸。
這般突然的動作, 使得二人之間的距離, 一下子湊得極近。
鼻尖險些相抵, 似可息息相通, 賀七娘甚至還能感受到許瑾身上淡淡的藥味兒, 正不急不慢地從他領中竄出, 噴灑在她麵前。
這般看了好一會兒,她發現許瑾莫說醒轉,更連如羽扇一般散開,在眼下投了一圈暗影的睫毛都沒有動過分毫。
逐漸坐直,撤回她的身子,賀七娘暗道自個兒難不成也沾上了那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的毛病?
否則,她怎會在心中隱約覺著,許瑾應當已經醒了呢?
並未完全將身子坐直,賀七娘將手肘撐在床榻邊緣,一手支起撐在下頜處,偏著頭,看向沉睡不醒的許瑾。
剛進了這屋子時,似是無形之中為人所蠱惑,她失神地朝他眉心之中伸出了手。
所幸尚未觸及,門外已然傳來院中仆婦叩門的動靜,堪堪將她的神智自虛無無定處一把抓了回來。
迫不及待地跟著仆婦逃去了廂房梳洗。
待到賀七娘將被劈頭蓋臉澆下來的雨水,衝得冰涼的身子浸入熱水之中的那一刻,難以忽視的麻意順著肌膚鑽進骨血,舒服得她於唇間逸出一聲悵然的歎息。
那一瞬,賀七娘這才反應過來。
她在雨中跑來跑去的這段時間,已經完全足夠屋外尤未停歇的雨水,帶走她身間積攢的所有暖意了。
後知後覺地察覺手腳連帶著小腹都涼得難受,她便趁機多泡了一會兒熱水,借機將所有的煩惱都拋到腦後,貪了一瞬的愜意,連帶著整個人都輕鬆了起來。
如若不是最後出浴之時,她發現被仆婦送到屋內來的衣裳,是一身布料用得極好的男子圓領袍服的話......
不過,現在已是穿上了,也就沒什麽好一直糾結、尷尬的了。
賀七娘對此也隻能是慶幸,好在經過遠鬆的再三保證,這衣裳,應當的確是許瑾還從未上過身的。
否則,便是此時沒了小衣遮擋的胸前,那為內衫衣料所摩挲過後,所隱約生出的癢意與異樣。
賀七娘自覺,她都會頂著此時越來越燙的臉,衝出這座宅院,找個沒人的地方徹底躲起來,再不見人......
為著能夠竭力忽視掉胸前的異樣,賀七娘索性撤下支起上半身的那隻手,挪動胡床,使自己離榻前更近。
然後,用力將肩下的位置靠上床榻邊緣,雙手交疊,整個人半趴在了榻前。
向下的半張臉被手臂擠得變形鼓起,賀七娘將雙腳從不合適的男子鞋履裏脫出來。踢掉鞋子,她赤□□疊踩在毛氈上,蹭了蹭腳底,而後繼續就著這個姿勢,端詳起了許瑾的睡顏。
他看上去,好似已經許久沒能好好休息了。
眼下除開睫毛投映下的陰影,自肌膚底層沁出的灰青色亦然刺目。抿緊的唇瓣沒了血色,連同整張麵容,都看上去灰白發青,一副重病纏身的模樣。
她沒有去問遠鬆,為何許瑾要帶病從東都趕來伊州。
亦或者說,她覺得問出那話的自己,將終其一生都擺脫不了自作多情的嫌疑。
賀七娘不想再次置身那般田地。
徐緩抬手,用手掌隔空擋住許瑾的下半張臉。賀七娘恍覺,原來他睡著之後的那雙眼,竟同阿瑜這般相似。
可是,他笑著看向她時的眉眼,卻又與阿瑜那般不同,以至於她從未將“方硯清”和阿瑜聯係到一處......
看著看著,陡然心煩意亂,賀七娘幹脆掉過頭,把臉朝向另一側,隻留了個後腦勺對準許瑾那邊。
趴在手臂上,腦子裏悠悠回想起先前將大夫送回醫館後,她與餘青蕊之間的對話。
她能看出,好不容易醒轉的餘青蕊在見了哭紅的眼的五郎和小妹時,麵上一閃而過的不自然,也猜到餘青蕊話語間的別扭處,應是有話想私下裏同她說。
顧不得許多,一想到這座宅院,還有裏頭昏迷不醒的人,賀七娘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那樣著急。
不等餘青蕊開口,她已經急切地同其坦白,許瑾就是城中新到的許刺史一事。
與餘青蕊交握的手被緊了緊,賀七娘立時止住話頭,在五郎他們疑惑的眼神中,敏銳地察覺到,這件往事,阿姊竟然一直瞞著五郎他們!
等到餘青蕊借口想要喝口熱水將五郎二人支開,賀七娘一想到今後二人注定繞不開的碰麵,還有五郎與小妹麵上的不解,心急得就像是熱鍋上的螞蟻。
“阿姊,接下來,你打算怎麽辦?若是加入行會,今後定免不了同許瑾見麵的日子。萬一......”
“不如這樣,我們就不加入行會了!然後我去尋康大,請他送你和小妹去秦州,五郎,五郎將書院安排好之後,我再送他......”
結果,卻還是餘青蕊用柔柔的笑安撫著她,這才令賀七娘慢慢冷靜了下來。
可是接下來,那自餘青蕊口中被淺笑著說出,明明簡短卻令人如遭當頭一棒的話語,卻像是一隻無形的利爪,掏進賀七娘的心口。
將她的心,生生搗了個稀碎。
“七娘倒也不必這般當心,那位許刺史,當是不知我的存在,也未曾見過我的麵容的。”
“我同那人之間的關係,本就見不得光。我是,我是前頭的夫君......”
握在賀七娘手間的手指一瞬收緊,指甲陷進她的手背不過片刻,餘青蕊便是慌忙地鬆開手,捧起賀七娘的手背細細察看,生怕會因為情緒一時失控而傷了她。
得了賀七娘再三確認,表示她真的沒有傷著丁點兒後,餘青蕊這才支起身子看一眼門外,見五郎他們還未回轉後,附耳在旁,麵露哀戚與後怕的神色,同賀七娘繼續說道。
“我是被送給那人的禮......於那人來說,我當是見不得光,如汙點一般的存在。所以,他從未讓我見過除開宅院那幾個侍婢之外的其他人。”
“我於他而言,不過,不過是如青樓伎子一般的玩物。我在那段歲月裏,折了所有的尊嚴。七娘,我,我好不容易才從他手上逃了出來......我不能再回到那樣的日子......”
賀七娘將情緒瀕於崩潰的餘青蕊死死抱住,不住用手搓著她的後背,期望能借此助她驅散心底的懼意。
從未想過,這世間竟有這樣的事情發生。
從未想過,世間竟有人將明媒正娶的妻子送給別人,充作玩物......
此般世道,於女子而言,竟是艱辛至此!
賀七娘麵色冷得難看,眼裏沁出的冰恨不能化作尖利的刀,手刃那些齷齪的東西,將他們送下十八層地獄。
“那我現在便去尋康大!”
等到餘青蕊漸漸冷靜下來,賀七娘當即準備去尋康令昊,決定待雨一停,就送人出城。
哪料,甫一起身,手邊便傳來一道輕柔卻堅定的力。而餘青蕊,也在她不解的視線中,揚起一張慘白的臉,擠出安撫人心的笑容。
“七娘,我其實早已想明白,我不可能一直躲下去的。如今,我們的生活好不容易漸入佳境,五郎和小妹都過得開心,我舍不得放棄這樣的生活。”
“我覺著,那位許刺史,定是不知我存在的!”
“而且,酒坊還承載了你我的心願,我們定不能輕易放棄!許刺史那處,我盡力避開就行,隻是......那樣勢必會難為了你......我,要麽我還是......”
“別,阿姊~這樣,我們先觀望著。再說了,我同許瑾之間,阿姊也不必擔心,我和他之間,並不像你想的那樣。”
賀七娘一眼看穿餘青蕊的心思,知道她這是想到了自己與許瑾之間的過往,因此生出猶豫,不知自己該不該先躲去秦州。
可餘青蕊的話,也提醒了賀七娘。
是啊,丟了伊州的生活,她又能帶著五郎他們躲去哪裏呢?他們姊弟三人,好不容易才漸漸安定下來。
明明阿姊是寧可用弱女子的力量拉水送水,也隻想安穩地在伊州活下去啊......
縱使心中仍是不安得厲害,賀七娘卻是在餘青蕊麵前展顏一笑,再未說過一句讓她離開的話。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走下去,總會有法子的!
最後說好,二人都繼續將這事在五郎和小妹麵前瞞得死死的,至於其他的細微處與今後的應對法子,則等到賀七娘從許瑾那處探望過後,回家去了之後再細說。
之後,交代了五郎他們好好照顧餘阿姊,賀七娘自個兒則再次上了馬車,來了許瑾這兒。
雖說,她也不明白自己為何要來?就當是為了繼續哄著許瑾,讓他帶她去探望阿瑜,或者說,是為了來為阿姊探知虛實的吧!
幽幽歎氣,賀七娘趴在榻邊,猶豫糾結於不知到底該不該出言試探許瑾,看他過往到底知不知道餘青蕊的存在。
但賀七娘偏又擔心得不行,她害怕因為自己冒失的試探,因為自己的胡思亂想,使得許瑾察覺不對,從而暴露餘阿姊的存在。
卻也擔心事實會往最糟糕的方向延展,許瑾暗地裏透出什麽消息,從而使得她們未設防備,然後被折騰個措手不及。
趴在床榻邊緣,小腹處一直隱隱擴散出延綿不斷的涼意,叫人有些難受。
鼻間滿是熟悉的清雅香氣,隱約還藏了許瑾身上苦澀的藥味兒,賀七娘將腿蜷起,靠在胸前,一手甚至移到腰下,將掌心貼了上去。
腦袋因那股涼意而昏昏沉沉的,眼皮子緩緩落下,卻又被她勉力掀開。
及至眼簾越來越沉,最後在不知不覺間蓋下,賀七娘都沒能發現,在她的身後,那雙原本緊緊閉起,被她猛然前湊都沒有變化的雙眼早已緩緩睜開。
這會兒,專注的目光正自其中溢出,定定落在她腦後,將賀七娘的身形籠罩於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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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得賀七娘的呼吸聲愈發平緩綿長,一動不動躺在榻上的許瑾,方才細微動了動他已經有些發麻的手腳。
緩緩起身,他從另一端繞下床榻,赤足踩到地上。
披著單薄的內衫,他慢慢走到賀七娘身邊。
蹲下身子,許瑾用同樣的姿勢趴在床榻邊緣,貪婪用目光描繪著賀七娘猶自沉睡的麵容。
如夢中,“許瑜”在書房中執筆,一遍遍勾勒出線條那般......
眼下,賀七娘穿著他的衣裳,袖子和褲腿都卷了好幾層,壘在腕間和腳踝處,看上去層層疊疊。
腰間未係蹀躞帶,而是用一根衣帶係住,好歹將鬆垮垮的袍子捆在她的身上。
腳下未套鞋襪,**著白皙的腳背和趾端的一抹嫣粉,那抹色看得許瑾的眸色倏然變深。
可他很快移開灼熱的視線,隻喉結不自覺地急促滑動,雙手攥緊,卻將目光深深膠於賀七娘的眉眼間,堅定地不再去看那抹風光。
須臾過後,他伸出手,輕輕將落在她鼻頭的發絲捋到耳後。
見她眉宇間的那縷不耐褪去,許瑾撐起臉,驀地於眼底沁出一抹真切的笑。
站起身,他小心翼翼地將手臂環過賀七娘的肩頭和膝下,將人一把抱起,隨即迅速、卻動作輕柔地將她安置在榻上。
俯下./身子,許瑾單手扶起她的後腦勺,將枕頭墊到七娘頸下。
見她在睡夢中先是抿了抿唇,然後很快轉過身子,由仰躺轉為側躺,他終是忍不住笑著搖了搖頭。
這一睡著以後就雷打不醒的習慣,還真是同夢中往昔一模一樣。
用手背輕輕貼了貼賀七娘的手背和腳背,觸及一片沁涼後,許瑾不愉地皺起眉。扯過猶還殘留了他體溫的薄被,他動手將賀七娘蓋得嚴嚴實實。
細看片刻她的睡顏,許瑾再次用手背輕貼,感知到她手背終是暖了起來,這才起身走出屋子,打算吩咐遠鬆,趕緊去為她準備一雙合適的鞋子。
於夢中之時,目不能視的七娘時常會踩錯鞋履。
每每於此,她總會一邊抱怨鞋子太大,掛在她的腳上害她走路都不能順暢,然後一腳踢飛腳上的鞋。
她會光著雙腳滿屋子亂走,或者幹脆翹起腳趾賴在原地,等著他去抱她,再為她親手套上她的鞋履......
隻是可惜,那時的七娘,隻會喚他“阿瑜”。
這一次,許瑾希望她喚出口的,是他的名字。
作者有話說:
啊~~~好想~~~吃火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