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獨家
◎連想死的心都有了◎
當身下頗有些熟悉的濡濕席卷而至, 賀七娘迷糊的睡意,因這份不對勁的感覺而迅速褪散之時,她第一時間睜開雙眼, 卻又因眼前所見而有些發懵。
依稀記起她本是趴在許瑾的床榻邊想些事情,卻在不知不覺間, 竟是睡了過去。可眼下, 她分明不再是臉下枕著手臂, 局促趴在某人榻邊的姿勢。
怔愣地抬眼,賀七娘呆呆望著頭頂的帷帳,眨一眨眼, 然後又是重重地再眨了眨。甚至,還抬起手, 用掌心狠狠揉了揉醒後有些發幹的雙眼。
但眼前所見, 仍是一成不變。
偏還因她整個逐漸變得清醒,賀七娘就這頸下墊著的枕頭磨磨蹭蹭轉過臉時,一眼就見著了另一頭的窗下,正垂眼認真翻閱書冊的許瑾......
他好似全神貫注於手中書頁, 還並未發現賀七娘的醒轉。
這一認知使得賀七娘忙不迭地收回眼, 繼續直勾勾地盯著頭頂米白色的帳頂。
她搭在身側的雙手因緊張而蜷起,指腹揪起身下的被麵, 隻覺柔軟。
霎時間, 那些先前被忽略掉的, 薄被上所沾染的熏香氣息混著瘡傷藥粉的澀苦味道, 盡數爭先恐後地鑽入她的鼻腔, 霸道得讓人不由自主往外冒冷汗。
偏偏身下的不對勁, 還令她隱隱認知到了更為可怕的現實。
其一, 許瑾醒了, 眼下來說,這算不得大事。
其二,她現在睡在許瑾的榻上,眼下來說,也算不得大事。
其三,她躺在許瑾的榻上,好似來了月事!該說不說,這才是眼下至關重要的大事啊!
小腹連帶著後腰皆時不時地抽痛,賀七娘自知,她這定是再次犯了月事往來之時、腰腹痛的老毛病了。
想到前世犯病之時,“許瑜”請來的大夫所說“血氣受損,以致體虛,不可受風冷之氣”的叮囑,賀七娘在心裏默默算了算時日,想著此次提前落下的月事,隻怕也是因她白日裏淋雨、受寒的原因。
想通這一茬,她便打算起身。最好是能夠在被許瑾察覺到一樣之前,先從他的屋子裏離開!
可她才稍稍動了動腰,一刹那湧出的熱意,使得賀七娘都不需刻意伸手去觸碰,便能猜到,她這下應是將許瑾的床榻也給徹底弄髒了的......
雖說在前世之時,她也曾身陷於類似的窘迫處境。
但那時的賀七娘目不能視,索性還能抹開臉麵,幹脆來一出破罐子破摔。並且,那一路相隨的“許瑾”,尚且還是她所信賴的方硯清。
可是,此時此刻......
一時落入絕望,賀七娘仰麵躺在榻上,雙手交疊擱在腹前。沒了主意,她不得不選擇一臉麻木地繼續躺著。
驟然聽聞翻閱書冊的窸窣動靜停下,餘光瞥見那人似乎正是打算往榻前而來,賀七娘當即掩耳盜鈴般緊閉起雙眼,繃緊身子,假裝自己未曾醒來。
隻是下一瞬,身下又是一股難以忽視的熱流湧出,賀七娘這一下實在是連想死的心都有了!
豎起耳朵偷聽,她能聽出許瑾的腳步慢慢走近,然後停在了榻前。她亦能感知到許瑾的視線,現下正定定落在自己的麵上。
賀七娘全然不知她的五官因緊張而繃得發直,甚至連呼吸都頓住,她隻是筆挺地躺著,假裝她現下已然睡死過去。
一聲若有似無的歎息鑽進耳朵,聽到鞋底碾過毛氈時細微的動靜,賀七娘心知他終是要轉身了!
可她終究正是切身感知著身下的異樣已由溫熱漸漸變涼,這會子已是不容忽視地貼在她的臀下,賀七娘終是招架不住地睜開眼,擰著眉,耷拉著眼簾,伸出手指,一把揪上那人後腰處的衣物。
在許瑾詫異回望的視線之中,賀七娘麵若飛霞,穿著為他量體裁剪的圓領袍服,領口因不合身而微微敞了一截,露出她業已遍布緋紅的脖頸。
她就這般躺在他曾躺過的被褥之中,甚至還因為羞赧,而一手揪著身前薄被越拉越高,及至藏下她大半張臉。
然後伸出手來,用幾根手指捏著他腰間的衣物,眼神躲閃、不跟與他對視,偏那牽住他衣物的手,卻是越拉越緊,帶著一股想將他拉近到她麵前而去的力道。
許瑾掩在袖中的一隻手悄然握緊,手背與小臂上的青色血管微微虯起,越來越熱的血液在其中流竄,鼓鼓躍動。
他能嗅得空氣中淡淡的血腥味,掐算著夢中的時日,心中也有了一個大致的猜想。
可他卻沒有開口,隻得是故作不知地站在原處,麵上恰到好處地流露出一抹不解,以目光詢問賀七娘,無聲問著她,為何要拉住他?
隻因此時的許瑾不應當知曉這些與她相關的私密,也沒有往昔那個,可以將她擁在懷裏,用搓熱的掌心為她輕揉腰腹的權利......
被許瑾黑沉沉的眸子盯住,賀七娘不知為何,竟是從那目光之中感知到了一抹熾熱。
因自身的處境而羞憤,他的視線又偏是灼人得厲害,就像是下意識想要往巢穴裏躲藏的小動物,賀七娘自然而然地將臉往薄被裏藏得更深了。
可這一動作,鼻前瞬時被越來越濃鬱的,獨屬於許瑾身上的氣味所籠罩。賀七娘縮在被中,一時進退兩難。
為什麽呢?明明早先相處之時從未有過這樣的感覺。為何此時躺在這裏,她卻會因為被下許瑾的氣味而莫名的手腳發軟,腦子也變得昏沉呢?
更甚至於,就連身下接連淌出的溫熱,都似乎在無形間變得......
摳在許瑾衣上的手指不自覺地收緊,賀七娘另一手徒勞地攥緊掌下的被麵,雙眼移向帷帳內側,耳垂紅得滴血。
聲若蚊蠅,賀七娘到底是囁嚅地說出她的請求。
“勞你,勞你幫我尋個仆婦來,成嗎?”
“我,我有些事需要麻煩她。”
站在榻邊的人久久無言,賀七娘不得不試探著將視線一點點收回,而後悄悄瞄上一眼。
這一瞧,卻見一貫沉穩冷靜的許瑾不知何時已是雙耳紅得難以忽視,正同樣小心翼翼地偷看著她。
下一刻,她便見著許瑾生硬地別開臉,一手握成拳頭,抵在唇邊連聲清著嗓子。然後,他聲音輕輕的,輕得就像是捏了一根羽毛拂過她的耳窩。
“我,我知道了。咳咳,我會讓她們把你需要的東西直接帶來的。”
“七娘你,你好生躺著,當心著涼。”
說罷,許瑾小心翼翼地先是從她的指下解救出他的衣衫,然後飛快朝門口奔去,偏是在開門的那一瞬,卻又陡然停了下來。
眼睜睜看著許瑾無比謹慎地將門打開一條縫,然後邁出一條腿,側身從那條縫裏擠了出去,賀七娘腦內靈光一閃,竟是詭異地明白了他的心思。
門開小一些,便不會有寒風驟然闖入......
羞惱地呻./吟一聲,賀七娘抓著薄被將自己整個埋進裏頭,卻又飛快將罩住臉的被子掀開,頂著一張被氣味燎得通紅的臉,用手腳瘋狂踢蹬身下的床榻。
然後,再次悄悄地,偷偷地,捏住被角,將她從頭到腳藏進這方薄被裏頭。
他果然還是跟前世那般,敏銳得厲害。
曾經,在她隨同“方硯清”去往東都的路上,也曾發生過類似的事情。當時的他,也似眼下這般,看出她的窘迫,並細心地交代好一切。
現在想來,當時那個被找來為她收拾的,語氣聽上去冷冷淡淡,沉默寡言的女娘子,應當就是栴檀了。
將眼睛悄然從薄被圈出的黑暗中探出,賀七娘幽幽歎出一口氣。
不知道為什麽,她因為方硯清的欺騙而怨上了他,捎帶著遠鬆也沒甚好臉色,但她偏是時不時會想起栴檀。
在栴檀的身上,她總似乎能窺見些許熟悉的感覺,這樣的感覺隨著她們之間接觸的次數增多,而與日俱增。就好像,栴檀的身上,有曾經的那位故人的影子一樣。
就是不知道,栴檀到底是被什麽事情絆住了腳,為什麽到現在都還沒來伊州呢?
得了許瑾的親自安排,府中仆婦很快就抬了熱水進來。一道送來的,還有為賀七娘準備的一應必須物件和幹淨的衣物。
擁著薄被起身,她看著托盤上嶄新的女子春衫和鞋襪,聽得送東西過來的仆婦開口解釋,說這些是郎君下午時就吩咐人去外頭采買備下的,賀七娘下意識想起入睡前迫得她不得不選擇趴在他榻邊的原因,再次鬧的個麵紅耳赤。
好歹收拾好自己,又在仆婦的接連拒絕下,仍是強硬地由她主手收拾好許瑾的床榻,她的下腹處仍是隱隱作痛得厲害,涼意侵骨,叫她甚至難以直起腰來。
索性站起身來走走,賀七娘推窗看向外間,此時天色已徹底黑了下來,但外頭的這場雨,仍然沒有露出丁點兒打算停歇的苗頭。
正想著能不能麻煩許瑾借一身幹爽的蓑衣讓她回去,身後的門,吱呀一聲響了。
一股甜香混著藥味兒陡然飄來,賀七娘愣愣站起身,眼見著許瑾在案前擱下一碗黑乎乎的東西,並在那熟悉的當歸味道裏,招呼她過去。
“恰好府上還有大夫未曾離去,托大夫開的食補方子,說是對,對女子好。”
眼瞅著許瑾麵上再度飄起薄紅,感知到她漸漸於耳根處攀起的熱度,賀七娘果斷選擇不去細問,而是非常老實地挪到案前坐下,接過湯匙,一下下攪弄著碗裏的湯水。
手下有一下沒一下地舀著,瓷白的湯匙在湯水裏起起落落,似的其中的幹棗、荷包蛋、當歸之物顯露身形。
輕抿一口舀起來的湯水,賀七娘沒頭沒腦地輕聲問道:“可好些了?”
好在許瑾立時猜到了她在問什麽,一麵探身用剪子剪去燭芯,令室內更亮一些,一麵淺笑著回答。
“害七娘掛心了,大夫已經診過脈了,今後隻需好好靜養即可。”
“哦,這樣。那你今後得聽大夫的話。”
別別扭扭地將關心的話語道出,賀七娘想到先前想問的話,再瞅一眼外頭的天色,忙是接著開口問道。
“對了,能不能麻煩你借我一身幹爽的蓑衣?我那身由裏到外都濕透了,不大好再穿。”
“我已讓人去你家中同人說過了,七娘你今夜暫住於此。外頭雨勢未減,大夫說你,額,你的情況不能著涼,所以......待明日若是雨停,我再送你回去便是。”
二人同時開口,說出的安排卻是截然相反。
賀七娘含著口中的當歸湯水,愣神看向許瑾,一時之間,也不知是該試探這個傳話的事,有沒有被餘青蕊的存在,還是應當義正嚴詞地告知眼前這人,她一女子留在這裏過夜,屬實不算妥當。
誰知,許瑾像是一眼看出了她的顧忌,在賀七娘猶豫之時,他已是站起身,徑直同她道別。
“這次的雨來得不尋常,聽著消息,伊州十數年來都未曾下過這樣大的雨。所以,晚間我得去刺史府,同他們商量出一個應對的對策來。七娘你就安心住下,無礙的。”
“啊,這樣的嗎?”
“嗯,你用完湯水以後早些歇息。外間我安排了廚下的仆婦守著,你若有需要,叫她便是。”
“不用!沒有必要的,你讓人自去歇著吧,我自己能安排好自己的。”
莫名其妙就應下今晚住在此處一事,賀七娘端著瓷碗,挪到門邊。
她看著許瑾在遠鬆的服侍下穿上蓑衣戴上鬥笠,然後二人頭也不會地步入劈頭蓋臉澆下來的雨幕之中,眉頭不自覺地皺成一團。
明明他身上,還有久未治愈的傷,大夫千叮嚀萬囑咐,叫他好好修養,可是......眼下這一夜,也不知會不會叫他的病情加重。
想要勸他好生休息,但見著外頭越來越大的雨,還有許瑾如今肩上所擔負的擔子,賀七娘回憶起往年夏季,年年都要漲水漫上堤岸的洛水河,不知怎的,心中總有種不祥的預感。
黑夜吞噬掉許瑾最後一抹背影,賀七娘一口飲盡碗中湯水,若有所思。
————
城中,唯有一條河四季常流。這條河橫貫東西,將伊州城劃出南北的上下城池,也養育了這一路的田地與林木。
對於一貫幹旱、少水的隴右之地來說,這條河,常被視作折羅漫山對伊州的饋贈。
可眼下在這瓢潑暴雨之中,赤黃渾濁的河水洶湧奔騰在城中,隨河流滾滾,河水更是隱隱發出似野獸低吼般的咆哮聲。
隨夜色加深,越來越高的河水激烈拍打上河堤,撞擊著橋墩,及至逐漸漫上石砌的橋麵。
當前方河麵傳來巨石砸入的悶響,混著天際驟然落下的雷,一座橫跨河水兩岸的石橋,垮了。
作者有話說:
七娘:阿媽,讓我社死,你有什麽好處?
折耳根:阿巴阿巴~~~~
寫著這章的時候~想起最近發生在北方的災害~唉~希望大家都能好好的~這幾年,好像能夠安穩活下去~就已經很不容易了一樣~~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