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獨家

◎看看這次誰會笑到最後◎

“你覺得是我害了他。”

許瑾眸光微閃, 語氣篤定。

雖是平鋪直敘的一句話,但他霎時落下的唇角與眼尾,俱都顯現出許瑾現下的不愉與失落。

他因質問而生出的不愉亦或失落, 賀七娘並不想深究緣由。

無論許瑾是覺得她不該言語冒犯身居高位的他,還是覺得她千不該、萬不該對他生出猜疑, 此間種種, 都與她無關。

她隻是下意識忘了呼吸, 一眼不錯地望著他。賀七娘生怕會一個錯眼,便漏掉他麵上任何與心虛相連的細微表情。

青衫襯著身後的墨色,似上好絲緞一般延展開來的夜色被點綴了繁星點點, 星光閃爍,無神與她對望的男子身形似修竹挺立。

突有晚風卷過, 賀七娘恍覺半年未見, 許瑾竟是較之以往更顯削瘦。

細細看去,他不光臉色透著不算康健的青白,便是那罩在身上的衫子,被風一吹, 竟也空****仿若掛在一座單薄的架子上一樣。

即便之前受過刀傷, 也不至於此才是。他離開伊州的這段時日,到底在他身上發生了什麽?

還有他口中所說的家族無端被害, 又具指為何?

奮力挺直脊背與他對視, 賀七娘將自己繃成一架被拉開的弓, 借以確保她麵上不會顯露出一絲一毫對他的關懷。

心底, 卻是止不住地自嘲連連。

無論先前如何告誡己身, 真知曉他身子不適, 或遇變故之後, 到底是難抑心軟, 整顆心都澀澀的,像是空口吞了滿捧的蓮子芯,有苦難言。

他說他們二人之間不至於此,她又何嚐不會這樣覺得呢?偏是相識之初就攙進了欺瞞之心,又如何讓人再敢與其交心......

幾步之外,套了馬車的馬駒無聊地踏了踏腳下石路,馬蹄鐵扣在石板上,在這萬籟無聲的夜晚中發出沉悶的響動。

縱使賀七娘半垂了眼簾,落於他麵容的目光卻依舊專注。

“他對我來說,咳咳咳咳......”

甫一開口,就有涼風覆麵,叫許瑾嗆了一口的風。使得他飛快抬手掩住唇角,弓起身子的同時,也於遮掩下逸出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聲。

“郎君,郎君!”

遠鬆再難做到束手靜待,三步並兩步跑到許瑾身側,就從自己的袖中掏出小小一個藥瓶,從裏頭倒出幾粒藥丸忙不迭送進許瑾的口中。

藥丸入口,終令許瑾的咳喘之症稍解,他在遠鬆的攙扶下,一聲不吭地收起掩唇的帕子,麵色咳出薄紅,唇瓣卻是愈加白了。

苦澀的丹藥氣味隨風鑽入賀七娘的鼻腔,聞上去都令人不自覺皺起眉,隻想遠遠躲開。

而許瑾的臉,也隨著丹藥融於唇舌而愈發變得煞白,賀七娘從旁看去,甚至都懷疑他立時便要暈厥過去。

抬手輕撫鬢邊碎發,借此掩去眉宇間別樣的心緒,賀七娘靜靜地等......等許瑾的回答。

落下手,纏著披帛的臂釧顫顫悠悠從她的半臂下滑落,掛在手肘上,連帶著披帛也往下落了一寸。

未能發覺許瑾盯著臂釧的雙眼一瞬閃過陰晦,賀七娘羽睫輕扇,連帶眼尾沾上的那抹緋色脂粉也在星光下微微躍動。

掩於衣襟之中的喉結不自覺地滑動,許瑾終是啞聲道出。

“出事時許瑜尚且年幼不記事,全然不知家族之事。偏他長了一張同叔父年輕時一模一樣的臉,在東都時,無意闖入當初暗害我等家族之人的眼中。”

垂下眼,不去看賀七娘倏地褪盡血色的臉龐,許瑾聲線微冷。

“他們奉行的,一貫是斬草除根。”

“那你為什麽沒去救他?”

下意識地追問,賀七娘麵露焦灼,目含慟意。

腦內充斥著一個不斷重複,及至越來越大聲的詰問。

若是沒有寄期盼於阿瑜來日高中,若是當時攔下他,不曾讓他涉足於東都,他是不是,伴她良久的阿瑜是不是,還能好好地活著?

雙眸觸及許瑾刹那渙散的目光,凝滯恍若夜幕中的幽深洞穴,溢出莫名的鬱抑。

一時有不忍湧上心頭,腳尖輕動,卻又一霎停下。

賀七娘生硬地挪開眼,於心中不斷訓誡己身,萬不可再為他的表象所迷惑,而忘了她最初的目的。

好在,許瑾那處業已垂落眼簾,不再用那樣的眼神回望於她。隻是言語行止,仿佛再次回到了去歲的伊州。

“去遲一步。”

輕咬下唇,賀七娘細細打量於許瑾的眉宇、周身,她的心中,不合時宜地生出一個奇怪的念頭。

眼前的這個,還有伊州城的那個,似乎才是真正的方硯清,亦或是許瑾。而非那個刻意仿了許瑜的性子,言行中總會透出兩三分不契合之感的人。

也正是因此,賀七娘才敢斷言,此時許瑾所說的話,並無虛言。

索性將搖搖欲墜的臂釧徹底取下,套在左手手腕,她垂眼將半落不落的披帛摘下,將其繞在掌間,打算用以卡住空了一截的臂釧。

做著這些看似無用的動作,賀七娘脊背卻是浸出一身的薄汗。隻因她正直截了當地趁機追問所有與阿瑜有關的,她尚且沒能尋到的消息。

“既是你領走了阿瑜的屍身,那他的墳塋,你設在了何處?”

“庭州。”

“為何?”

“許家滿門一百一十二口埋骨之地。”

驚愕失色,賀七娘不自覺地瞪大了眼,繞著披帛的手停住,難以置信地訥訥道:“你說什麽?”

抬眸瞅了她一眼,許瑾神色淡淡地糾正了自己的說法。

“算上許瑜和阿姆,應該是一百一十四口。”

身形一個踉蹌,賀七娘雙腿軟得她險些跌倒。好在麵前的許瑾迅速伸出手扶上一把,將她穩住。

她終是明白了他口中所說的家族無端被害具指為何,也對阿瑜與祖母一老一幼相依為命,以及他這個“堂兄”改名換姓的原因心生了然。

可即便如此,賀七娘也從未想過這裏頭,竟還掩藏著這般錐心刺骨的往事。

扶著賀七娘站穩,攬在她臂間的那隻手很快就又收了回去,許瑾再度恢複成方才那副神色淡淡的模樣。

這下子,賀七娘是徹底看不懂眼前這人了......

若說他對家族覆滅之事無動於衷,偏他記得清那樣詳細的數目,分明按年歲來說,許家出事之時,他也不過是個半大的孩童。

可若說他麵對家族眾人的逝世傷懷不已,眼前許瑾冷靜淡然的神態言行,卻仿佛他隻是世間一個無關的看客。

賀七娘看不懂眼前之人,她隻能試探地問,語調卻在無所察覺之間變得柔緩,再不複先前的針鋒相對。

“阿姆,是阿瑜的祖母嗎?”

若有所思的視線將賀七娘的小心翼翼盡收眼底,許瑾心下一動,亦是放緩了語調。

“是,她是我阿娘的乳母,承令親身看顧許瑜......和我,咳咳咳......。”

“你將祖母的墳塋,從洛水村遷到了庭州?”

“是。”

從未想過能有一人做到在滿村人的眼皮子底下遷走一座墳,卻不被知曉。賀七娘靜默須臾,而後覷一眼極有眼色,牽著馬駒將馬車引向街尾去的遠鬆,抿了抿莫名泛幹的唇,輕聲問道。

“那你......為什麽沒有出現在洛水村?”

“咳咳,七娘,你確定你想要知道嗎?”

驟然同她對望的眼,冷峻、暗沉,似冬日遙遙掛於折羅漫山山巔的月,也讓賀七娘心中那股莫名不安的感覺落到了實處。

突然聯想到了那個浸透鮮血的雪夜,神情**癲狂之態的男子在漫天飛雪中抬起她的下頜,用指腹一點點在她的麵頰上抹上血色,問她怎麽還不滾。

那時,她為他語氣之中的陰冷無情而陷入無措。如今想來,他當時透過她的麵容所看到的,興許並不是她......

果然,彼此沉默了片刻之後,許瑾一手背於身後,一手再度撚起了指間碧色的指環。偶爾於唇縫中逸出可以壓抑的咳嗽聲,他的視線越過賀七娘的發頂,落於其後已無燈火閃爍的黑夜。

良久,許瑾徐徐開口。

“阿姆......讓我在牆後等她回來,可她帶著許瑜......一去不回。”

注視著麵如死灰的賀七娘,許瑾緩緩探出手去,握住她微微顫著的手,稍稍用力握了握,然後這才於眼角沁出一縷淡淡的笑,好像接下來要說的那些話都是旁人身上發生過的事。

“咳咳咳,七娘,當時我的身邊全是竄天而起的火,遙遙傳來的,好像還有家人們的叫聲。”

“我躲在被燒焦的牆角,看到有天青色的裙擺從我麵前跑過,然後濺下一圈的血,一張被血糊了大半的臉突然倒在我的麵前。她眼睛睜得特別大,嘴巴一開一合好像被撈上岸的魚,可是從裏頭一股股冒出來的,是赤紅的血......”

許瑾一麵輕咳,一麵用平緩溫和的語氣,為賀七娘描繪著人間煉獄一般的場景。他唇邊始終掛了一抹笑,握著賀七娘的手甚至還時不時碾過她腕間的臂釧,好似對那上頭的花紋額外感興趣。

一時回想起那個雪夜,賀七娘眼前晃過麵前人乖戾狠辣的一麵,再聯想到可令他昏厥的頭疾,終是再難抑製自己的擔心,抬起另一隻手覆在許瑾的手背上,麵露不忍。

“別說了,二郎,你別再說了......”

雙眼驀地亮起,像是落了天邊最閃爍的那顆星在裏頭。許瑾同賀七娘雙手交握,褪去眉宇間的異色,顯露出最真切的欣喜。

“七娘,你......”

像是驟然反應過來她情急之下脫口而出的稱呼不對,賀七娘不自然地別開臉,嘟囔道。

“誰讓你先是以假名相對,後又不辭而別,難道我連生氣都不能嗎?”

話雖如此,但她卻沒有掙開同許瑾相握的手。

“是我的不是!當時出了些岔子,我,一時陷入昏迷......遠鬆和栴檀他們不得不連夜送我回東都,我......”

“好了,我相信你。”

打斷許瑾未曾說盡的話,賀七娘轉而看了一眼街角處,這才不解地問道:“此次為何不見栴檀?”

“哦,她被一些事絆住了腳,得過段時日才能到伊州。”

“這樣啊......夜深了,我該回了。”

“我送你。”

鬆開彼此交握的手,二人之間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緩緩往小院走去。此處離酒坊已是不遠,沒多大會兒,賀七娘就已看見了自家院門。

停下腳步,她同身旁的許瑾抿唇笑了笑,輕道:“改日再聚?”

一身青衫的許瑾聞言也露出笑意,輕聲回道:“七娘莫不是忘了今晚酒樓所為何事?接下來的日子,我們將時常相見,不必改日。”

“嗯,那便好!那我先回了?”

“嗯,我看你進去了再走。”

羞赧地衝許瑾揮了揮手,賀七娘打開院門,走進去後又是探頭看了一眼,見許瑾果真如他所言那般站在原地淺笑著目送於她,又是揮了揮手,輕輕闔上院門。

轉過身,賀七娘瞬時將麵上的羞赧與笑意收斂得幹幹淨淨,眄一眼身後闔上的院門,忽略手心裏被指甲摳出的連排月牙痕跡,冷哼一聲,捋著手間的披帛,神情冷凝地於心中腹誹。

真以為在真話裏刻意攙上接連的示弱,就能再次哄了她去?讓她不再記掛那些欺瞞?

當初,她怎就沒看出許瑾是這樣不理智的一個人呢?

於她賀七娘來說,縱使知曉了此生阿瑜喪命的真相,知曉了他許瑾身上所背負的那些傷痛,她的確會因此生出對他的憐惜,可隻消這樣便能抵消那些因欺瞞而生的情愫,以及那堪可噬心的後悔與怨懟嗎?

更何況,他們二人之間,還橫亙了前世“許瑜”被冒名之事。雖說許瑾如今坦言將真名告知,但這並不代表前世的他與此事全然無關。

既已送上門來,那就幹脆鬧個水落石出吧!既然一個個都不願讓她過安生日子,那就且看看,這次誰會笑到最後吧......

眼下,還是先哄了他帶她去庭州才是,她也得同康令昊打聽打聽,庭州許家,到底遇著了什麽事。

卸去力道,賀七娘緩緩蹲下身子,在來寶拱著她手臂的嚶唔聲中,環住膝蓋。

她真的,好想阿耶,好想阿瑜,好想,好想,回洛水村。

院門幾步開外的暗巷之中,拚命壓抑住喉頭癢意,於眉眼掛上溫柔笑意的許瑾終是再難自控,撐住手邊的土牆咳得弓起身子,麵對遠鬆焦急奔來的身影,噗地吐出滿口血沫。

作者有話說:

七娘:第一步~~笑~~哄他~~騙他帶我去看阿瑜~~~

許狗:嘿嘿~~阿媽說~~男人沒嘴就是活該沒腦婆~~嘿嘿嘿~~腦婆心軟~~繼續!繼續!

折耳根:嗬!死綠茶~有你哭的時候(摳鼻.jpg)

題外話~就大家身邊~有沒有那種姐妹~~平時看上去戀愛腦得恨不得捶死她~~但隻要一涉及她的底線~~臥槽~~分分鍾~~~蛻變加進化~~就令人歎為觀止~~~22身邊就有~~還不止一個~~啊!再次表白我那腰細腿長貌美如花的戰神姐妹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