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獨家
◎許瑾,我名許瑾◎
“七娘......我, 咳咳咳......”
輕聲呢喃,繾綣自唇齒之間喚出她的名,尚來不及說完, 喉頭一癢,青衫掩住掌中錦帕, 抵在唇邊泄出一陣急促的咳喘聲。
聽得他嘶聲咳嗽, 賀七娘下意識止住話語, 本能地往前邁開腳,目露擔憂。
隻還未來得及將那句“你怎麽了”的擔心傾吐,轉而是眼神一凝, 赫然發現了他掩於青色袖擺後悄然望來的眼。
收回腳步,並借機掙脫腕間的束縛。賀七娘斂去眼角眉梢刻意掛上的挑釁笑意, 板著臉, 垂手站在原地。
她冷眼看著遠鬆一臉擔憂地跑向那人,又被他揮手示意不用過來,最後隻得停下腳步,手足無措地將求援的目光投向她。
可她偏不如遠鬆的意, 輕飄飄移開了視線。
甚至在看向身前人時, 她猶自在麵上露出三分不耐,並將雙手環抱在胸前, 於唇角勾出冷笑。
身前那人眉眼微垂, 往昔些微上翹帶了絲絲情意連綿的眼角落下。
許是因咳嗽, 又或許是因別的, 他眼下連同原本蒼白的麵頰、唇瓣俱都攀上一抹淡淡的紅, 襯著那雙浸了水意的眼, 看上去倒有幾分像因搗亂而被揪住教訓的來寶, 惹人生憐。
但這一切, 又與她有什麽關係?他心存試探,她又何必傻嗬嗬地再自投羅網。
見他好似一時半會兒並不打算回應自己的言辭挑釁,賀七娘冷笑一聲,抬腳徑直轉身,打算繞過這礙眼的攔路虎,自回家歇息了去。
左不過才邁出一腳,垂在身側的手被人再度拉住,不耐煩地回頭看去,那人在她冰冷的視線中擰眉回望,麵露痛苦與掙紮之色,而後啞著聲音央到。
“七娘,你我之間,不至於此。”
冷眼以對,賀七娘就這般眄視於他,不再嚐試掙脫手腕,也始終沒有再同他說一個字。
隻將眼神化作若有實形的冰刃,直直射向眼前這個血色點點褪去,偏在眼尾掛了最後一抹紅的青衫故人,賀七娘在眼底蘊滿嘲諷。
溫文君子?
嗬!
隻怕路邊和泥玩耍的小兒都比他要真性情上許多。
二人一言不發地於此處對峙,頭頂是漫漫星河璀璨,他們彼此對望的雙眸之中,卻盛滿各異的情緒。
擒住賀七娘手腕的那隻大掌隔著夏日薄衫將她圈住,力道又緊至鬆,又由鬆至緊。
那股力不至將她的手腕握痛,卻霸道將屬於他的熱度烙在她的身上,點滴浸透肌膚,順著潺潺流動的血悍然闖進她的心頭。
較之浸了血痕的那個雪夜,他鉗住她的這股力不知收斂了多少,眉眼間的狠絕乖戾也被那抹淡淡哀愁所替代。
可賀七娘看著、看著,心頭寒霜卻是越凝越厚,無論他的熱意如何進攻,寒霜都難有絲毫融解。
就好像自己突然之間變成了一個靜立在一旁賞戲的看客,那些曾經令她心頭撞鹿,眼含春意的溫柔,在此時的賀七娘看來,隻覺那暗藏在柔情之下的,儼然正是妖狐精怪噬人的尖爪利齒。
稍有不慎,那被啖盡血肉,連渣都剩不下的人,隻能是她賀七娘。
隻不過,他再次在她麵前擺出這般姿態,是覺得她沒有發現他身上的種種不對,還是自信於她絕不會探聽到阿瑜的消息?
亦或者,他是覺得,她壓根兒就不會對他生出真正意味上的厭憎?
隨著對峙的時限拉長,賀七娘對麵這人終是敗下了陣來。
他一根根鬆開鉗住她手腕的手指,語調裏滿是不加掩飾的惆悵與失落。
“七娘......”
她的名字自他的唇齒間逸出,聽上去還真是繾綣旖旎。
“我並非故意瞞你,隻是先前家族無端被害,我這才不得不以母族姓氏在外行走......”
無端被害、不得不?聽上去果真是為難至極。
賀七娘冷漠地捋了捋被攥皺的袖子,一點點展平袖口處的鳶尾花,麵上寫滿漠不關心,心底卻是忍不住對他的話句句腹誹。
一陣微涼的晚風卷過,隨風抬頭,看一眼似銀緞般鋪撒於夜空的星河。賀七娘按了按一直隱隱作痛的太陽穴,突然就不想再繼續擱這裏同他浪費時間了。
反正他的嘴裏,從始至終都沒有過一句真話。
“夜色已深,若無別的事情,也就不耽擱許刺史您了,賀氏於此先行告退。”
出聲打斷,賀七娘柔了眉眼,無力卸去周身尖銳,**出她特意掩藏於深處的疲色與悵然,轉身離開。
這一次,他終是沒再伸手阻攔。
晚風拂麵,她邁開步子,一步步淌入夜色。
下一刻,身後響起那人喑啞遏抑的聲音。
“許瑾......”
腳步微頓,賀七娘並未轉身,隻逗留須臾,靜靜聽完了他的話,然後繼續緩步前行。
偏是眼前漸漸為淚意所模糊,她隻要緊緊閉一閉眼,便有一串淚珠簌簌落下。
這淚,不知到底是為了阿瑜,還是為了身後人方才那難抑澀然,讓她知曉他終是說了實話,卻終究是遲了的回答。
“許瑾,我名許瑾。方是我的母姓,硯清,是我阿娘離世前為我備下的字。”
“而你......你問過我的許瑜,他是我叔父的遺腹子......是我的堂弟。”
————
言明名姓,許瑾靜靜站在賀七娘身後守著,眼見她聽了那話後頓了片刻,而後再次邁開步子,緩緩往前走。
無聲跟上她的步履,許瑾垂在袖中的手緊握成拳,勉力支撐著他熬過時不時抽痛的心髒與額角,不至於再次弄丟眼前的她。
前方,賀七娘邁開的步子越來越小,她拖著沉重的步伐,微微向前扣起肩,垂下頭,步履落了蹣跚之態,一步一步好似踩在刀尖。
許瑾知道,她這是又在躲起來哭了。
就像在那些使他夜不能寐的夢境中所見,她自目不能視之後,總會在人前可以顯露出一身防禦的尖刺,整個人看上去張牙舞爪的。實際上,她卻總愛躲在以為別人找不到的地方,偷偷地哭。
那時的賀七娘不知道,她找到的這處隱於花園深處的秘密之地,正是他躲清閑時的悠閑處。
當她無意闖入之時,他本意是想暫時避開的,可她哭紅鼻頭蹲在那處一邊抽噎,一邊小聲嘀咕著罵人的模樣實在有趣,一不留神,他便留了下來,撐著手守在一旁,直到她哭完離去。
就這樣,一人不知,一人刻意,他們之間,有了第一個共同的秘密之所。
及至後來,賀七娘每每躲在這處哭著絮絮叨叨罵人時,他都會刻意斂平自己的氣息,靜靜坐在一旁的樹下陰影中,膝頭攤平書冊卻不再去看。
他看著她哭到不能自已,卻還會因惱怒而攥緊拳頭咬牙切齒罵著那些欺負她的人。凶巴巴的,卻跟齜牙故作凶狠的小犬一樣可愛。
借助於此,許瑾伸手整治了所有給過她委屈受的人。
唯獨留下了自己給她造成的那些困擾,像以前飼養小犬那般,按照她的自言自語,去悄悄滿足她的心思,然後守在一旁,等著看她躲起來偷笑。
許瑾偏愛如阿娘養的那隻西域卷毛犬那樣鮮活的人,或者說,他喜歡那樣鮮活的賀七娘,他喜歡看她眯著眼睛嗤嗤偷笑的樣子。
隨時光流逝,她躲起來哭的時候終是越來越少了。更多的時候,是她躲來這處悠閑地晃著腳尖偷笑,而他,就握著書冊靠在樹下,靜靜地看著她笑。
可惜的是,此時他明明知道她又哭了,卻隻能不遠不近地跟在她身後,看著她。
因為許瑾很清楚,若她也知曉那場事關前塵的夢,知曉那些日子是他無顏從許瑜的皮下偷來的,興許,她就不會再原諒他了。
她或許,會收回曾經給他的那些糖和果脯,毫不猶豫地轉身,拋下他。
可他許瑾,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是什麽時候開始連續性地墜入那場夢境的呢?是他在伊州陡然陷入昏迷,人事不省地被遠鬆和栴檀連夜護送回東都的時候。
當陷入昏迷的他再一次見著那方帷帳,以旁觀之人的角度看過雲雨往昔之後,他業已掀開眼前的薄霧重重,看清那目盲之人的麵容。
是他已然熟知的麵容,甚至不久之前,他還曾在雪夜裏捏著她的下頜,惡意地用手指在她麵上摩挲出刺眼的紅。
可那一刻,他看著長發披散,眼底水霧連連墜了紅意的賀七娘時,卻恍然覺著陌生。
陌生得好似從未認識過她,又好似合該如此,他們本就應該如夢中那般。
那場朦朧飄忽的夢境之中,他們曾結廬共飲,拜過天地,他們曾交頸而眠,她微卷的發曾散漫他的肩頭。
許瑾覺著,他們合該是會那樣度過一生的。
那樣的夢境,竟能惹他流連,麵對遠鬆若近若遠的呼喚,遲遲不願醒來。
偏夢境戛然而止,分明上一瞬還是她被查出身懷有孕,下一瞬,卻是滿府掛起白幡,混著旁人一聲聲聽上去好似哀痛,實則刺耳至極的勸告。
“夫人早逝,還望許侍郎節哀......”
哪門子的早逝?又是哪門子的節哀?
若真如夢中所演,賀七娘因意外離世,那他許瑾何在?遠鬆何在?栴檀又何在?
他們三人怎麽可能連一個目盲的孕婦人都護不住?若是如此,在諦聽暗無天日的搏殺中,他們早就死過不知多少回了。
那一刻,迫切想要探知真相的欲./望使得許瑾終於從昏迷之中悠悠醒轉。
對上遠鬆憔悴得深凹進去的眼,即便腦子裏還痛得仿佛有人拿了鐵棍在裏頭攪和,他仍是憑借最後一絲清明,啞聲布下醒轉後得第一道命令。
“遠鬆,停止一切掩蓋許瑜行蹤的舉動。若有人查,就任他們去查。”
掩蓋許瑜在東都的一切行蹤,是他還是方硯清時,從賀七娘家出來,預備同遠鬆他們一道去往西州查證一些線索時布下的指令。
走出那扇門,看著在院裏攆著來寶在雪中亂跑的賀七娘時,他陡然就生出了那個念頭。並未深思,亦未久慮,他隻是隨心而為。
反正世人皆可為許瑜而放棄許瑾,那許瑾搶點許瑜的東西,想來也不算過分。
可經了那場夢境,許瑾突然覺得,若以“許瑜”之名守著賀七娘的話,終有一日,隻怕也會成為他的遺憾。
既拜大長公主所賜,這道早在東都時便種下,卻發病於伊州的蠱,歪打正著地為他尋回了關於賀七娘的前塵舊夢。
那他許瑾也隻好投桃報李,好好償還大長公主的這一相助才是。
在東都布局數月,將曾經許家所遭遇的一切提前告諸於天下,斬斷大長公主把控隴右一道的所有助力,也算是他徹底謝了大長公主的好意了。
暫了此事,憑借聖人對許家滿門的愧疚自請回到伊州,許瑾心知,這一次,他定不會再讓賀七娘離了他眼前,弄清戛然而止的夢中,到底還發生過什麽。
夜色蒼茫,星鬥漫天,映出城中屋舍中跳動著的燈火閃爍。
許瑾一路相隨,跟在賀七娘身後緩緩地行。走了許久,她終是逐漸打開肩頭,步履不複蹣跚。
過了一會兒,賀七娘轉過身,哭過的眼圈微微泛紅,眼睛卻被淚水衝刷得比天上的星子還要亮。
那雙眼專注地盯著他,好像生怕會漏看一絲一毫他的表情。賀七娘微啞的聲音響起,問出的話,卻令許瑾眉頭霎時不愉地皺成幾道深深的褶。
“許瑾,阿瑜......也就是你口中所說的那位堂弟,到底是因何離世?”
作者有話說:
七娘:社死中orz
許.又改名了.狗:大家好~我是許瑾~我曾經是方夫子、方硯清、渣男許~~今後會是賀娘子的夫君~啊!
折耳根:哇哦~~女鵝~~你這一腳踢得~~奈斯~~~
為了方便你我她~~自今日起~~方狗正式蛻變~~改名許某人~~筆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