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獨家

◎七娘,你曾喚我二郎◎

“各位, 刺史尚有公事需回府處理,需先行一步。今晚筵席還望各位盡興而歸,有關西域事務司一事, 還請各位鼎力相助......”

石大掌櫃聞言,忙是吩咐人先將酒水菜肴送上, 叫各位掌櫃好生先用著, 他稍後再來與大家細說, 然後便一臉惋惜地進了簾後,相送刺史一行。

屋內其他的一眾掌櫃見了簾後的人影晃動,自也紛紛起身, 行禮相送。

呆坐在眾人站立起身後投下的曆曆暗影之後,賀七娘的口氣一下一下變得急促, 屋內燃著的蘇合香爭先恐後地鑽入肺腑, 熏得她頭眩目昏,口唇泛白。

一手用力按在心口,她顫顫伸手,拉了拉身旁康令昊的袖擺, 在他低頭望來的視線中, 蒼白著一張臉,啞著嗓子。

“康大, 康大, 你......”

不待她說完, 原本站著的康令昊忙是扶上賀七娘的手, 坐到她身邊。

“賀七, 你怎麽臉色這麽難看?走, 我帶你去看大夫。”

說罷, 他便作勢要將賀七娘攙扶起來。

賀七娘一把按上他的手臂, 微微用力止住其動作。她先是吐出一口鬱氣,借此讓自己心口鬆散一些,而後才慢慢搖頭,同康令昊解釋道。

“我隻是一時頭暈得厲害,想要出去透透氣。”

拍拍他的手臂,示意其稍安勿躁,賀七娘勉力同旁邊業已看出她麵色不對的掌櫃們勾唇笑了笑,然後壓低聲音,同康令昊繼續說道。

“想來,你也從石大掌櫃剛才的那些話中,猜出了今日之事的重要性。”

“且不論他是真心還是假意邀請一眾女掌櫃加入行會,既然他給我們下了帖子,這對我和餘阿姊來說,就是難能可貴的機會。”

“所以,無論如何,都拜托你留在此處幫我們聽一聽石大掌櫃稍後會怎麽說,好嗎?”

“我隻是被這熏香熏得頭暈,實在需要出去透透氣。真的,你且放心。我沒事,我出去透透氣以後馬上就回來。”

怕康令昊不放心,賀七娘強忍著不適,再三朝他保證自己沒有旁的不適,隻說稍後就回來。

而康令昊二話不說,直接用手背抵上賀七娘的前額,靠了一會兒,確認她沒有發熱之類的症狀後,這才收回手,信了她。

他聳了聳鼻頭,深吸一口屋內的熏香,然後不出賀七娘所料,立馬就打了大大的一個噴嚏。

同循聲望來的掌櫃們訕訕而笑,康令昊揉了揉鼻子,不大開心地低聲朝賀七娘抱怨著。

“這石大頭挑選香料的眼光是真不行,這般天熱,居然還染蘇合。也是,怪不得給你熏得頭暈的。”

又歪著頭將賀七娘從上到下打量過兩遍,見她確實除了麵色唇色泛白之外沒有旁的症狀,康令昊這才無奈地垮了肩頭,起身扶著賀七娘往門外走。

“不過,你還真是同我見外。既然待在這裏覺著不舒服,你自先回去都沒事的。你擔心的那些且同我直說,我自然會弄清楚之後,告訴你跟餘娘子,你又何苦一直強撐著?”

有些無力地半靠在康令昊的臂彎,賀七娘一麵同發現不對,上前低聲相問的女掌櫃們解釋了緣由,一麵拖著沉重的雙腿,背了滿背的冷汗,一步步往外挪著。

將廂房內觥籌交錯的熱鬧光景,拋諸腦後。

走到酒樓大門外,賀七娘被迎麵撲來的晚風吹得鬆快稍許,看一眼天際,薔薇色的斜暉殘陽業已褪盡,換作墨色籠罩大地。

再三催促,終催得一步三回頭的康令昊往宴席所在的廂房而去,賀七娘在他身影轉過回廊,再見不得的一瞬,飛快奔到酒樓對麵的暗巷之中,單手撐住磚牆,躬起身子幹嘔了起來。

嗓子眼兒似被火燎過,一口氣哽在那處吐不出來,卻也咽不下去。因反胃而泛出的淚糊了滿眼,腸胃不適的抽搐攪動,使得賀七娘滿頭、滿額還有鼻頭,俱是冷汗涔涔。

側身靠到牆上,賀七娘吸氣、呼氣,接連折騰了許久,這才終於壓下這股不適感。她抬起袖子擦了擦額前冷汗,轉身朝巷外緩步走去。

兩側酒樓林立,其間推杯換盞的呼喝聲,混著絲樂鼓演、吹彈歌舞的動靜隨著她的步步前行,逐漸被棄於夜色之中。

轉過彎,走出這條街。

世間仿若在這一瞬被割裂作兩處,一處是身後的醉生夢死,一處,則是她眼前的寧謐幽靜。

路上行人漸少,家家戶戶闔門燃起油燈,除開昏黃燈火伴著遙遙傳來的犬吠之外,賀七娘恍覺她這一路行來,早已隻剩頭頂的漫天繁星悄然相隨。

垂頭盯著裙袂下若隱若現的翹頭鞋尖,賀七娘她靜靜地走,姍姍地行......

直到她似冥冥有感地抬起頭,一眼看到那架穩穩停在路邊的馬車,還有那道負手立在車前的身影時,一瞬湧上心頭的,隻有一種塵埃落定之後的詭異鬆快。

終於,來了。

早在簾後之人開口的瞬間,賀七娘就已猜出了出聲之人的身份。

康令昊當時養傷為主,也許除開栴檀之外,與他們相處並不算多,因而沒能辨認出來。

但她,卻是一過耳便辨認出來,那赫然正是遠鬆的身影。

既是曾經在伊州對方硯清如影隨形的遠鬆出聲告知在場眾人“刺史”的行程安排,那麽,那位隻知其名頭而不知其麵容的“許刺史”,賀七娘心中已然有了一個猜測。

那一瞬的不適,也正是因此而起。

許?許什麽?許瑜嗎?

賀七娘隻要一想到方硯清或許真的頂了“許瑜”的名,占了阿瑜的名字,借此在這世間光明正大地行走,她就忍不住對曾經的自己深惡痛絕。

明明她已經做了決定,此生皆以阿瑜的未亡人自處,不再妄圖靠近不該接近的人,更不再去探究那場南柯舊夢中,到底還藏了怎樣噬心的真相。

這一世,她隻想好好地活著,尋回阿耶,尋回阿瑜,過好屬於“賀七娘”的日子。

為什麽那個攪亂池水,興風作浪的人還要再度出現?甚至還是頂著同阿瑜一樣的姓氏!

他是覺得,她賀七娘注定懦弱可欺,注定無力反抗嗎?

不過,如今見了遠鬆的身影,也正好。

否則,她還真以為自己可以做到放下,做到拋卻前塵呢。

卻原來,隻不過是聽到了聲音,察覺到了那人的存在,都能讓她恨得在手心生生摳出連排的破皮月牙印記啊。

既然是他主動找上門來,那麽,她這一次無論如何也得弄個水落石出,搞清楚眼前的這個“方硯清”同阿瑜到底有什麽樣的關係。

無論今生,無論,前世!

若他真如她猜測那般,恬不知恥地占據了阿瑜的身份,那她也一定會想方設法,為阿瑜討回一個公道。

隻是,她又該如何不動聲色地從這人口中套出話來呢?

似是擔心停下了腳步的賀七娘會選擇離開,遠鬆在她沉默的這會兒工夫裏,已經大步走上前,看似問禮實則阻攔地擋在她身前。

“遠鬆見過娘子。”

遠鬆語氣熟稔,好似他們彼此仍置身於去歲冬日的初雪。

“郎君請您過去敘話。”

不置可否地看了遠鬆一眼,賀七娘不動聲色地將馬車前頭尋過一遍,都未尋著栴檀的身影。

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賀七娘抬腳往馬車停留之處走去。

一步、兩步......

從滿天飛雪走到暑熱難耐,從竄天而起的火光走到忽聞阿瑜身死之後的淚流滿麵,賀七娘步履堅定地走到馬車前,掃視一眼如往日一般懸掛於車簷四角的銅鈴,客套開口。

“尋鶴酒坊掌櫃賀氏見過許刺史,不知刺史深夜召見,所為何事。”

須臾靜默,一聲若有似無的歎息自馬車另一側逸出。緊接著,一道青色的身影緩步行出車影遮蔽之處,似往日一般爾雅溫文。

“七娘,我回來了。”

這一刻,賀七娘終是知道了遠鬆那股子熟稔緣何而來。

原是承了他家主子的厚顏無恥啊......

似笑非笑地於鼻間嗤笑一聲,賀七娘腳下未動,隻默默看著這位“許刺史”一步步走到她的麵前。

青衫如舊,眉眼如故,定定注視著她的眼眸,專注得好像他是特意跨過千山萬水,隻為尋她一人而來一般。

心頭哂笑,賀七娘突然原諒了曾經的自己一分。

畢竟對上這樣一副虛情假意的臉,想來也不會有多少人能夠把控住自己,不落入循循善誘設下的陷阱的吧?

眼底難掩譏諷,賀七娘微微別開臉,叉手舉過額前,畢恭畢敬。

“見過許刺史。刺史喚我賀氏即可。”

“七娘,你曾喚我二郎。”

眼前闖入一片青色的衣角,隱有暗香混了少許酒氣撲麵,儼然是身前之人想要伸手來觸碰賀七娘行禮的手。

慍怒抬眼,賀七娘一瞬隻想問問眼前這人,是不是換了個身份之後,便連腦子都給換了一個?否則,怎會如此刻一般,好似連人話都已聽不明白了呢?

但轉念一想,她同他之間,根本也沒有相熟到這般地步。

迅速往後退了一步,賀七娘垂手拉開彼此的距離,眉宇之間已難掩惱怒。

“還請許刺史您慎言。”

青影一動,賀七娘來不及躲閃,手腕徑直被人扣在掌中,不得不被迫停下再往後撤的腳步。怒目而視,恰見了眼前這位“許刺史”眼中一閃而逝的晦澀與酸辛哀痛。

因著他的眼神,賀七娘腦內恍惚一瞬,繼而又迅速恢複清明,暗罵自己被鬼迷了眼,竟又險些被這東西眼裏的可笑情緒騙過去。

奮力掙著被鉗製住的手腕,見其人久久不肯鬆手,賀七娘隻得揚高聲調,斥道。

“許刺史!請您自重!”

“你非得這樣叫我嗎!你當喚我!”眼前之人用力扣住賀七娘的手腕,將人拽到他的麵前,驟然低下頭,直視她的雙眼,露出好似被人拋棄一般的悲慟表情。

“七娘,你當喚我......”

“喚你什麽?”

怒火中燒,將她勉力控製理智的心弦燒斷,賀七娘再難掩飾心底的嘲諷,尖聲打斷他的話,麵露譏誚。

“喚你方夫子,還是喚你方硯清?喚你二郎,還是喚你許刺史?”

故意用輕蔑的目光掃過眼前之人,賀七娘擰著腰嗤笑出身,挑起眉梢,她用沒被控製住的那隻手翹起指尖輕點額角,然後,故作恍然大悟地開口。

“或者說,您還指望我再找出個名頭,用來稱呼眼前這位......嗯?我想想,該怎麽說呢?”

賀七娘指尖向下,輕點於自己的紅唇之上,偏了偏頭擺出一副冥思苦想的模樣,隨即展顏而笑,伸出手指淩空朝身前麵色難看至極的男人點了點,笑道。

“啊~身份莫名千變萬化的您。”

“不過,許什麽呢?不若您給我個提示,您是打算起一個字的名兒,還是兩個字的名兒,我為您多琢磨幾個,供您備用、挑選。”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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