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獨家
◎東都新遣的刺史◎
臨近盛夏, 白日裏炎陽熾烈的伊州城暑熱難耐。
折羅漫山的積雪消融,澆灌在山腳,蔥蔚洇潤之氣無際蔓延, 在荒炎戈壁間,點出一枚熠熠生輝的金綠寶石, 。
駝鈴響徹伊州的大街小巷, 熙來攘往, 輕撥琵琶混了箜篌,人語絲樂,胡旋散出紛華靡麗, 熱鬧非凡。
炙肉四溢的香氣為瓜果清香所替代,黃澄澄的蜜瓜與杏子堆滿街角的簸箕, 腳步稍停, 便有淳樸的農戶笑著招呼,詢問可要挑些嚐鮮。
一對婆孫坐在牆角陰涼處,婆子手中蒲扇搖搖,為旁邊興致勃勃左右張望的孩童扇涼, 偏年歲尚小的孩童見什麽都新鮮, 時不時就要起身跑去看看熱鬧。
這會兒,就又是興衝衝地起了身, 跑去前頭的人堆裏看起了稀奇。
婆子兩眼盯著那紮了衝天小辮兒的孩童, 樂滋滋地給自己扇了兩下風, 順道還分神同旁邊支攤的小販掰扯了兩句頭頂的日頭。
對麵的酒樓裏, 大腹便便的掌櫃樂嗬嗬地送出一位身量高挑的女娘子。二人的對話, 一時吸引了婆子的注意力。
“史大掌櫃, 那我們這可就說定了。明日, 我便安排人給您把酒送來。”
“成!賀掌櫃的, 這是定錢。咱們說定,今後都按每月五甕的數量往我這裏送,你可得安排好,斷不可少了我這處的供給。”
“您放心,斷不會少了您這老主顧的。”
那位說話的女娘子生得曲眉豐頰,下著一襲雪青間色破裙,上著鵝黃窄袖衫,外罩了件石青寶仙花的坦領半臂,露著雪白的脖頸,頭發挽成盤桓髻,斜插了兩把銀質插梳,很是姣美。
偏言行間好生敞快利落,看上去落落大方的,叫人心喜。
婆子在心底嘖嘖稱讚,哪料下一刻,就見著她那金貴孫孫樂顛顛地跑來,卻是一下撞到了那女娘子的腿上。
賀七娘這邊才同酒樓的史掌櫃道別,讓他不必相送,一轉身,腿上就猛地撞上來一個身高才堪堪到她膝蓋上三寸的小童。
“哎呀!”
見這胖乎乎的小童被撞得身子後仰,賀七娘也顧不得旁的,忙是彎下腰,飛快地一把將小孩兒摟住,免其摔個四腳朝天。
街角處的婆子慌得一把丟了蒲扇,嚷著“我的金孫喲”跑上前來,從賀七娘懷裏一把搶過小孩兒仔細察看了一番後,這才滿口謝天謝地,拉著賀七娘不住道謝。
招架不住那婆子的熱情勁兒,賀七娘推辭了半晌,最後隻得是拎著一個婆子非得塞到她懷裏的蜜瓜,將遮風擋沙的帷帽戴上,往回走去。
身後,輕輕在小童屁股上拍了兩下以示教訓的婆子,望著漸漸走遠的身影自言自語。
“哎喲,也不知是誰家的娘子,長得真俊,性子還好。”
旁邊,已同這婆孫倆熟絡起來的小販一麵招呼客人,一麵忙裏偷閑地回到。
“哦,剛剛那個啊?嗐,是東街尋鶴酒坊的大掌櫃,謔,那可不得了咧!婆子我同你說,現在伊州城的大小酒樓用的酒,那都是她家的。”
“喲!這麽厲害的呢?這娘子看年歲,應是嫁人了吧?那啥酒坊是她夫家的?”
睨一眼抱著她的乖孫親香個不停的婆子,那小販搖了搖頭,左右瞅了一眼見沒客人往他這處來後,這才揉了揉鼻子,湊上去小聲同婆子說道。
“我聽人說啊,這賀大掌櫃的,還有她鋪子裏那個二掌櫃,都沒有夫家。不過,這賀大掌櫃是還沒成婚,定親的男人就死了。餘掌櫃嘛,好像是嫁過去之後,才死的男人。”
“啥?倆都沒夫家?”
“可不是嘛!不過這倆能掙銀錢,還有手段,那日子過得可比我們這些賣胡餅的強多咯。”
“嗐!這話說的,這女人不就得相夫教子嗎?要這麽說啊,還是老婆子的兒媳婦好,給老婆子生了這麽個金孫孫喲。”
看眼老婆子懷裏胖得眼睛都眯成縫了的小孩兒,那小販暗地裏撇撇嘴,起身回了自己的胡餅攤,心頭腹誹。
那賀掌櫃和餘掌櫃的,怕是腳後跟都比你那兒媳婦強些......
尋鶴酒坊,在這半年的時間裏,早已打響名聲,在伊州一眾賣酒的鋪子裏掙得了一席之地。
除開本就在伊州盛行的果酒,還有三勒漿、屠蘇、桑落之類的酒水外,這尋鶴酒坊最令好酒貪杯之人追捧的,就是其掌櫃親釀的五酘酒。
常有貪杯之人感慨,明明都是用一樣的糧食重釀出來的瓊漿,偏隻有尋鶴酒坊賀掌櫃釀出來的,格外的濃香醇厚,餘味回甘、餘香滿口。
賀七娘拎著沉甸甸的蜜瓜,轉過街角,都還未來得及走到店前,吵吵鬧鬧的聲音已然闖入了她的耳朵。
“康大!你又偷酒喝,還偷吃!”
來人熟悉的稱呼,令賀七娘眼前一亮。
她忙上前兩步,將帷帽掀起一角,探眼往店門前的街上這麽一瞅。
果然,被餘家幼妹拿個擀麵杖攆出來,來寶在後頭追得街上雞飛狗跳的人,正是康令昊。
念及康令昊走前曾說,他這一趟需將商隊從秦州一路護送到弓月城,賀七娘在心頭算了算這一路會途經得城池,心道其或許能帶回關於阿耶的好消息。
瞧見那頭的上躥下跳,賀七娘眼睛左右那麽一轉,唇角勾起一抹捉弄的笑,隨即便放下帷帽,故意又往街道正中的位置,走了那麽兩步。
眼見中塞得鼓鼓囊囊,搖頭晃腦的康令昊奔來麵前時,她突地伸出了腳。
“哎喲喂!”
被絆得一個趔趄,康令昊腰下一擰,不得不淩空來了個前空翻的跟頭後,這才好歹避開摔個狗啃屎的下場。
在周遭人連呼好身手的讚歎聲中,康令昊咽下口裏的糕點,麵露不悅地拍了拍手,然後吊兒郎當沒個正形地晃到戴了帷帽的賀七娘跟前,下巴朝她揚了揚。
“我說你這女娘子,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怎的都不會走路啊?這路這麽寬,你幹甚要往小爺我身上撞。”
一邊說,康令昊一邊搓著下巴,圍著站在原地不語的女子轉了兩圈。
突地,他似是想到了什麽一般腳步驟停,然後猛地向後躍起一大步,像生怕被什麽髒東西沾上一樣拉開二人的距離,滿臉驚懼地大呼小叫著。
“我說,你這女娘子該不是看上小爺我了吧?所以這才故意往我身上撞!”
“雖說你選男人還挺有眼光的,但我可告訴你啊,小爺我可是有喜歡的娘子了的!那什麽,你趕緊走,去去去,趕緊走開......”
康令昊一麵說,還一麵衝眼前戴了帷帽,麵貌令人看不清晰的女娘子擺手,生怕她下一瞬會撲到他麵前來。
誰承想,那女娘子非但沒有再往他麵前來,反而迅速用雙手將帷帽掀開,把紗簾搭在帽簷上,興衝衝地向他追問。
“誰?康大,你喜歡的娘子是誰?我可認識?快快快,趕緊同我說說。”
見了帷帽下的麵容,康令昊猛地身子一僵。
然後,在賀七娘目光炯炯的注視下,陡然燒成麵紅耳赤的模樣。
顫巍巍伸出手指,康令昊指著她,支支吾吾像個結巴。
“你,你你你,你!你,你!賀七!你過分了!”
目送康令昊跟個害臊的女娘子一般跑遠,賀七娘轉過臉,麵色怪異地拍了拍停在腳邊,尾巴搖得飛快的來寶,然後同餘家小妹對視一眼,嘀咕道。
“小妹,你說康大怎的越來越忸怩了?明明以前他不是這樣的啊。”
聞言,餘家小妹雙手叉腰,跟小大人似的點點頭,感慨道:“跟我二兄說的一樣,康大這人,沒啥腦子。”
“柒柒阿姊,你說對吧?”
將右手提著的蜜瓜換到左手,賀七娘彎腰刮了刮她的鼻子,嗔道。
“說了要叫賀阿姊,你非得柒柒柒柒的叫,真是的。”
餘家小妹眨巴眨巴她那雙水靈靈的眼睛,歪了歪腦袋,揪著賀七娘的衣袖搖了搖,很是可愛。
“那,柒柒阿姊討厭小妹這樣叫嗎?”
忍不住地伸手捏了捏她的臉蛋,賀七娘笑彎了眼。
“怎麽可能?阿姊最喜歡小妹了!”
去年歲末,將至年節時,將自己關在家中好些日子沒有出門的賀七娘,院門被人在外叩響。
賀七娘渾渾噩噩地起身,將院門打開時,一臉拘謹羞愧的餘娘子正帶著半大的五郎,背上背著一團包裹得嚴嚴實實的褥子,站在外頭。
連忙將人迎進院子,賀七娘這才知道,原是餘家小妹突然發起高熱,偏村裏又沒有大夫,沒得法子,餘娘子隻得帶著人進城問醫。
偏遇上風雪路滑,不光推車壞在半道,隻得將人背進城,等他們問診抓藥過後,竟是城門已鎖,連出去都出去不得。
背著小妹想去邸店,結果卻被告知前些日子邸店鬧出了人命,直到年後都不知能不能再待客。
沒了落腳處的姐弟三人沒得法子,餘娘子隻得是硬著頭皮,想問問賀七娘,能不能留他們在鋪子裏暫住一晚。
看著小妹燒得通紅的臉,賀七娘索性將人留了下來暫住,隻道務必等小妹康複之後再說。
反正在她閉門不出的這幾日光景裏,賀七娘早已一桶水,一張帕子,將偏屋裏所有方硯清殘留的痕跡都清理得一幹二淨。
而那木簪和插梳,連同胡服、裘衣一起,也都被她鎖進了一口單獨的衣箱,束之高閣。
病去如抽絲,餘家小妹這一病,竟是耗了大半個月,才徹底斷了病氣。而在這一年,這個在異地度過的除夕,賀七娘也逐漸同餘家三姊弟親近熟悉了起來。
等到年後尋鶴酒坊一日日紅火起來,同餘娘子兩人一合計,一人主釀酒,一人主經營的模式也就逐漸落地,直至有了今日。
同史大掌櫃的這紙契書本該是餘阿姊出麵,但偏她今日晨起後頭昏腦脹得厲害,因而這才由賀七娘出麵,來簽契書。
喚上來寶,賀七娘伴著小妹慢慢往鋪子走,並關切地問道。
“餘阿姊可好些了?去尋大夫拿藥了沒?她可有聽話歇著?”
小妹固執地將手抱在蜜瓜上頭,直至賀七娘不得不鬆開已經被勒紅的手指,放任她把瓜抱過去後,這才不緊不慢地回著。
“阿姊去拿了藥了,大夫說還是老毛病,得慢慢將養氣血才行。至於歇不歇的,柒柒阿姊你還不知道阿姊的性子嗎?”
“她啊,現在正在鋪子裏,同府衙的官爺們說話哩。”
“我聽著,好像是東都新遣的刺史到了,特地來提醒咱們這些商戶的。不過,他們好像還說,這位刺史,打算在伊州推行朝廷新的什麽策令......”
“新遣的刺史?”
作者有話說:
唉orz 又這個時候才修完~~這周工作實在是有點忙~~老是要加班~~還請大家見諒的說~~比心心~~~
方.換個馬甲.狗.到底姓啥.硯清~~即將來襲~~~
方狗~你的好日子,還在後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