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獨家(二更)

◎像那壇能讓他安眠的酒◎

意識為刺骨疼痛所左右, 徹底墜入混沌浮沉之前,方硯清眼中所見的最後一幕,是他托起賀七娘的下頜, 欣賞她麵上為他所染的血汙時,她由深藏驚懼、轉至慌亂凸顯的眼神變幻。

她不過普普通通的鄉間釀酒女, 無法分辨出風中的馬蹄聲也屬正常。

可她在發現偷襲之人後, 想要推開他的動作, 倒令方硯清覺得有些意思。

想要再靠近一些,看清她那雙眼睛到底想說什麽。方硯清就這般將人扯入懷中,卻又懶得去躲閃身後的偷襲。

反正, 遠鬆他們會處理的。

他現在,隻想看看賀七娘在發現她的擔心純屬杞人憂天後, 那雙映了他影子在其中的眼睛, 裏頭又會有怎樣的情緒變化。

是不是,會跟方才一樣有趣?

可惜,方硯清還來不及看清,額角沿至百會穴的劇烈疼痛就已將他左右, 意識被徹底驅逐, 隨即被猛然投入一片混沌之中。

在這恍惚之間,方硯清感覺自己好似成了這片混沌裏的一抹幽魂。

他能聽見, 亦能感知到, 卻無法控製真實的他, 趕緊睜開他的雙眼。

不過, 原來鬼魂也會感知到疼痛嗎?

感知到一陣比一陣激烈, 且一次比一次延長的痛楚, 方硯清冷笑著撣了撣衣袖, 靜靜等待。

疼痛再次洶湧襲來, 方硯清用力攥緊雙手,想要借助這股力去驅除腦內劇痛。

也不是一日兩日了,反正總會結束的。

忽地,一聲痛呼入耳,緊接著,有什麽東西在他的手臂處試探著碰了碰,然後又躲開了去。

這樣的試探引起了方硯清的興趣,他盯著自己的手臂,並未如以往一般,將這不知好歹的玩意兒甩開,反而是饒有興致地等著它的再一次試探。

他看不見它,但這並不妨礙他對其故作不知,從而將它引入己方設下的陷阱。

這個計策,他尚是垂髫小兒時就已熟知。

隻不過,等他抓到它的時候,他一定會立馬將它徹底捏碎......

果不其然,那蠢笨的玩意兒沒過多久就再次攀上他的手臂。在他手臂上一點一點的試探,見他好似全然無知後,竟還得寸進尺地伸向他的後背。

嘖嘖,無趣卻又蠢笨。

方硯清輕蔑地笑了笑,正想抓住那作亂的蠢東西,將其一寸寸捏碎,那家夥卻是一下一下,沿著他的脊背輕撫起來。

嗬!摸狗呢?

麵色晦暗,方硯清微皺起眉,看來,單是將它捏碎都是便宜了。

他低頭轉動手上被血弄得看不清本色的戒子,琢磨到底是將這玩意兒挫骨揚灰還是扒皮抽筋,來得更解氣些。

未等他擇定折磨的手段,卻有一股淡淡的酒香穿過混沌,闖入他的鼻間。

這味道,不錯。

挺像那壇能讓他安眠的酒......

貪婪嗅聞這股酒香,方硯清的頭痛得到一絲緩解。連帶著,便是那冒犯了他的蠢笨玩意兒,都變得沒那麽難以忍受了。

那麽這次,就放過它吧。

方硯清如是想著。

誰知,他不過才稍稍動了這個念頭,那抹酒香竟隱約有了消散的跡象。

方硯清眼神一冷,立時衝虛空中伸出手,在其徹底消散前,將這抹酒香牢牢攥入手中。

刺痛難忍的太陽穴為酒香所安撫,方硯清終是有了少許精力,得以將這片混沌巡視一圈。

隻不過,他還是沒能找到出口。

反倒是疼痛而緊繃的肢體,得到了片刻的緩解。

見狀,方硯清索性找了塊地兒躺下。眼皮酸澀,他想要闔眼睡一覺。

可恨的是在半夢半醒之際,總有人喋喋不休地在他耳邊嘀咕。

“栴檀,栴檀!幫幫我,我,我的手快被他勒斷了!”

嘖,這聲音,聽上去像是賀七娘。她又叫栴檀做什麽?日日跟她混在一起,栴檀都不似以往了。

“你快想法子啊。”

嗯?栴檀?她讓誰想法子?難道今日請君入甕的局被破了嗎?

“娘子,您再忍一下!求您了!郎君他就是不放手,我們這實在也......這,這也不能強來啊。”

遠鬆怎的也來了?

方硯清奮力想要睜開眼一探究竟,結果卻在背後一下下的輕撫,與越來越濃烈的酒香熏陶下,徹底失了意識,陷入沉睡之中。

————

雪,越下越大了。

從最初那片雪闖進她眼簾開始,好像都還沒有過去多久,那些傾灑在地的血痕,就已被薄薄的一層白雪所掩蓋。

賀七娘哭笑不得地站在街角,身側圍著的,除開栴檀遠鬆外,剩下的幾個也盡是方硯清的護衛。

眼下,他們手足無措地站在一旁,正七嘴八舌地小聲商量著,到底該怎麽將方硯清和她分開。

就在不久之前,栴檀開口想讓賀七娘幫著先照應一下犯了頭疾的方硯清。

結果她還沒表態,眉眼緊緊闔起,好似沒了知覺的方硯清卻是驟然收緊雙手,將她整個人死死禁錮在了懷中。

那力道大得,賀七娘感覺自己的手都要被他給捏碎了。

二人實在貼得太近,以至於賀七娘能夠很清楚地聽到他牙關緊咬時的動靜,還有他越來越重,越來越急促的喘氣聲。

猜想他約莫是實在痛得厲害,賀七娘腦子一熱,竟是試探地伸出她唯一自由的那隻手,一點點試探著爬上他的背,見他沒有拒絕,便輕撫他的脊背,想以此幫他舒緩疼痛。

所幸,這手每每逗得來寶四腳朝天,笑得舌頭都耷拉出來的手藝也的確派上了用場。

隨著時間的流逝,她聽著方硯清的呼吸漸漸放緩。賀七娘也趁著他力道微微散去的機會,終於將她的腦袋從禁錮裏解救了出來。

而她也終是看清,方硯清眉頭緊皺,麵色慘白,額角青筋仍未消退,儼然是已經疼得失去意識的模樣。

隻不過,無論她後頭再怎麽想辦法,她都掙脫不出被他攥緊的手,也推不開他大半壓在她肩側的身子。

甚至,這分明失去了意識的家夥,反倒還將她的手越攥越緊了。

就這樣,他們之間便這樣詭異地僵持住了......

等到遠鬆收拾完他那邊的殘局,聞訊趕來時,見著的第一幕,便是郎君將身子倚靠在賀娘子身上,儀容狼狽,意識全無。

偏偏,他手裏卻還死死攥著賀娘子的手。

而賀娘子則是欲哭無淚地靠在栴檀的背上,借以獲得一份支撐。

栴檀......她一腿撐在街角的土牆上,一手握著她的弓,一手叉在腰間,麵色既含了擔憂,偏又冷得像要吃人。

見了他的出現,賀娘子和栴檀那陡然亮起的眼神,讓遠鬆瞬時聯想到了剛剛被放出籠子,見著肉食的猛虎,嚇得他險些掉頭就跑。

讓兩人失望的是,他的出現也全然無用。

遠鬆已經圍著姿勢奇怪的三人不知繞了多少圈,可不管他是輕聲呼喚也好,還是壯著膽子,上手輕輕掰動郎君的手指也好。

郎君不放,那就是不放!

哪怕郎君這隻手明明還受了刀傷,隻被簡單包紮了一下......

眼見雪越落越大,遠鬆吩咐護衛們撐起紙傘,為方硯清和賀七娘遮擋住這漫漫灑下的鵝毛大雪。

盯著馬車緩緩停下,遠鬆想到他和其他護衛商量出來的那個法子,很是為難地搓著手,向賀七娘請求到。

“娘子,這雪越下越大了,我們郎君他,他這一時半會兒隻怕也是醒轉不了。但郎君這傷,又的確是再耽誤不得了,您看?要不還是勞您先陪著換個地方?”

見了賀七娘瞥來的眼神,遠鬆心底突然一陣發虛。

先前打上照麵時,他就已經發現賀娘子臉上被人抹上的血汙。

那樣的痕跡,怎麽看都是被人捏起了臉,用手指一點點蹭上去的。

聯想到以往,郎君每次犯頭疾時那副嗜血癲狂的模樣,遠鬆心裏已經都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好在的是,賀娘子見了他,也沒有多問。隻說希望他趕緊想想法子,將她的手解救出來。

可這並不代表遠鬆他心裏就不犯怵啊!

栴檀都沒那麽了解,可他是清清楚楚地知道,郎君從刻意模仿許家那位的性子接近賀娘子,到追來伊州,打算給賀娘子一個教訓的全部過程的啊!

遠鬆正想著他該再加些什麽理由,才能讓賀娘子鬆口答應,那頭的賀七娘已是躊躇著開了口。

“讓我暫時陪著也不是什麽大事,不過你們打算怎麽弄?”

遠鬆喜出望外,連忙指向已經一旁已經停穩的馬車,解釋道。

“我們稍後會將郎君背上去,然後,就勞您跟著一塊兒上馬車陪著就行。當然,您這個要是不好走動的話,就讓栴檀抱著您,我們一起往車上去。”

腦子裏莫名顯現出當初村裏宰殺年豬的那一幕,賀七娘狠狠搖頭,將那副場景趕出腦海,非常肯定地說,她能自己走。

別開眼,賀七娘選擇不去看他們小心翼翼將方硯清從她肩側扶起,然後將他往馬車那處背的畫麵。

她就垂著眼,慢慢跟在他們後頭。隻不過她的手,還是被方硯清牢牢攥在掌心裏。

走著走著,賀七娘心生悵然。

分明一開始是她去拽他,想要拉他一起逃跑的。這怎麽就成了,她被他攥在掌心了呢?

按遠鬆所說,方硯清在邸店的屋子眼下是沒法住了的。所以,他們上了馬車後,隻得是往賀七娘的小院而去。

車輪碾過,在雪地裏留下兩道印記。

可這漫天飛舞的雪花密密落下,不消片刻,就將這車轍掩去。連同之前發生過的所有,盡數被掩於天地。

作者有話說:

七娘:對啊~!摸狗呢~

orz~加班er累了~~~明天,明天再見吧寶子們~~不過明天的更新可能也會比較晚哦~~~畢竟我這個好人明晚要開會呢~~嗬嗬嗬~~我可真開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