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這一日, 某大型問答網站出現了一個奇怪的匿名問題。
照理來說，這種匿名問題在浩瀚如煙海的網絡中如同滄海一粟，很難被人注意到, 但是因為提問的內容太微妙，所以很多人點進來想要看看是怎麽回事。
這個問題是這麽寫的：請問在不提供身份證的情況下怎樣進入動物園工作？
嗷！這是什麽整活向的問題？是偷熊貓的潛在犯罪分子，還是某些網文作者又來我們這兒搜集段子了？
都說了不要把我們網站當作段子集散地啊喂！
眼見網友們腦洞大開, 各種回答開始往一個詭異的方向走, 題主很快回應道：是去普通的動物園, 不是去養熊貓, 也不是去偷熊貓。
一小時後, 他又補充了新的內容：可以不要工資，能包三餐就行, 主要是想找個地方親近一下自然，不幹違法的事, 不用身份證是不想被家裏人知道，可以理解成我是不想走家裏安排的道路來追逐夢想的。
但這些補充已經無法挽回這個注定要墜入深淵的問題。廣大網友已經發揮自己的聰明頭腦在回複區寫起了小作文，內容從很行到很刑都有。
——從趴在貨車底潛入, 到養個珍稀動物捐給動物園然後主憑寵貴都有。
仔細閱讀幾遍, 濃縮起來其實就兩個字：擼貓。
擼的到底是哪個貓就仁者見仁了, 總歸離不開四川黑白貓或者東北金漸層，偶爾還會有偏愛西北短毛貓或者南邊的豹紋貓，個別還有覬覦九節花臉貓的。
反正在這個無情的評論區, 大家都開啟了無責任YY模式，大有不顧答主死活的架勢。
題主一開始看到似乎很高深的答案還深入詢問一下, 後來就陷入了沉默, 顯然也是被弄無語了。
不過，這個世界上還是有好心人的。等到半夜, 終於有人認真回答了這個問題。
WLBD國際義工組織：
166人讚同了該回答。
先說結論，無身份證入職肯定是不可能的。
所有動物園的正式員工都是要簽訂合同並提供健康證的，一些動物園還會要求必須是本省人，如果不是的話也得有暫住證。
身份證複印件是入門門檻，必須、肯定要提供，畢竟要給你繳五金交個稅，調勞動關係，怎麽可能避得開身份證呢。
除了身份證外，公立動物園還是事業單位，入職還得符合職業要求，要參加統一考試，並且提供學信網能夠查得到的□□。私人動物園不給編製的崗位要求可能鬆一點，但也一定需要身份證。
不知道題主不願意出示身份證是什麽原因，我姑且相信你真的是為了不讓家人知道，但從入職這個角度來說不用擔心，公司要你的身份證信息主要是為了繳納社保，而個人的社保賬號即便是父母也無權查看（前提是你密碼沒有泄露）
就算報警，他們最多也隻能查到你是在哪個城市繳納社保的，沒辦法具體到某個單位。（至少合法手段如此）
不過如果你的目的不是為了掙錢，也不考慮收入、社保問題的話，或許可以考慮參與義工活動。我不是打廣告啊，但是義工組織和動物園是經常有合作關係的，可以蹲一下各地的誌願者義工組織。
據我所知，各大動物園旺季的時候都會對外招募誌願者。誌願者服務一般都是無償的，但是組織方會包盒飯還會簽誌願者服務時長，歡迎大家來看看我們哦！
如果你覺得你的青春不夠精彩，如果……（以下為廣告部分）
唔，雖然他的目的還是打廣告，但這的確是一個比較有用的答案。
“誌願者啊……”濮落立刻去了解了一下關於誌願者的信息。
簡單地說，這是一種人類文明達到一定層次後出現的不以收獲物質報酬為目的的純公益性活動，一般來說，被幫助的組織不需要給予任何物質回報，但通常會包工作時間的飯食。
濮落越看越歡喜，覺得這個名叫誌願者的工作實在是太符合自己的定位了。
不給物質報酬就意味著不需要將身份證信息錄入網絡，那就可以有效減少被發現的機會。
雖然網上說就算簽訂了勞動合同，社保信息也是普通人看不到的，但問題是他老爹不是普通人啊，誰知道他到底能給自己開什麽樣的綠燈？
而且濮落有自信，如果自己真的暴露現在的所在地，他老爹如何不好說，他的好九弟絕對會將泉城掘地三尺把他給挖出來。
而且不光是老九一個人，他其餘的兄弟們估計也會主動把他獻出去好再讓自己逍遙一段時間。
濮落對他們的兄弟情很有數。
不過，濮落並不打算做一個單純的誌願者。誌願者的工作更像是沒有報酬的雇傭關係，雇傭雇傭，自然是有工作才會來找你，說白了還是聽指示做事，這可不是濮落想要的。
誌願者這個由頭可以用，但隻能借個骨架，裏麵的血肉還得另做打算。
小黃鼠狼眼珠子轉呀轉，最後目光落在了光禿禿的籠舍上，他忽然有了主意。
——一隻鼠鼠溜過去的分割線——
夏日的午後，是一天當中最熱的時候，也是景區人流最慘淡的時候。
正午時分，岱山動物園已經有近一個小時沒有新遊客了，陸吾整理了一下桌麵，將貼著自己手機號的小牌子掛到門上。
而就在他準備關門時，卻看見一個身影徑直向他走來。
既然是客人，陸吾自然要等，他還做了個動作示意對方慢慢走不著急。
這大熱天來逛動物園的客人是個男生，看著年紀不大，還背著一個書包，個子在魯省這個男生身高隻有18X（精確到毫米）和差不多一米八兩種答案的省份中，屬於後者。
唔，如果不看他那頭蓬鬆翹起的黑發的話，這個身高水分還可以更少一些。
這個年輕人並沒讓陸吾久等，他一溜小跑來到陸吾麵前，未語人先笑，加上為了避開過於熱辣的日頭而眯起的眼睛，整個人都透出一股可愛的味道。
“你好，我要一張票。”
接著就是交錢拿票，再檢票，然後，濮落便在陸園長的注視下走入了他已經很熟悉的岱山動物園。
第二天，小青年來得更早了些，動物園一開園他就等在了門口，然後一直等到閉園後才離開。
第三天……
第四天……
這一天，陸吾終於沒能忍住，好奇地問抬手接票的青年：“你這幾天每天過來，是特別喜歡哪個動物嗎？”
青年抬頭，似乎是有些訝異。
今天，他穿著很簡單的藍色襯衫和藍色牛仔褲，被折入褲腰的襯衫一角有效地拉長了他的身體比例，卷發依然和之前一樣鬆鬆軟軟，就像是舒芙蕾一樣，讓人很想壓下去看看裏麵有沒有藏著什麽甜蜜的餡料。
他明顯沒料到會被問到這個問題，有些手忙腳亂地比劃了一通也沒說清楚，最後幹脆從書包裏摸出了一疊畫紙，攤開放到了陸吾麵前。
在看到畫紙的一瞬間，陸吾瞳孔皺縮，腦子裏一片空白，隻剩下一種極為複雜的情緒在腦內翻湧。
是喜悅，是感動，是終於得到回響的念念不忘。
那畫紙上都是岱山動物園的小動物們，是用水彩筆畫出來的動物簡筆畫。
雖然是簡筆畫，但動物們的神態和皮毛斑點特征都畫得極為精準，讓他一看就知道這畫的是誰。
而且最重要的是，這位畫手畫的動物們都是動態的。
嫌棄澡盆裏水太淺不夠爽，將其舉起來往身上倒的大黑熊、在爬架之間自信淩空飛躍的三條腿野貓、一遍遍用鼻子在稻草間搜尋美食的黑豬等等等等。
對於動物園的管理人員來說，比起看到懶洋洋的動物，他們更喜歡看到活潑好動哪怕是各種搗亂的小動物。
被圈養的動物較之於野外沒有那麽大的活動量，他們的懶惰狀態與其說是勞動後的歇息，不如說是無所事事。
和人一樣，長久的無所事事會造成嚴重的心理疾病，輕則刻板，重則抑鬱甚至自毀。
沒有一個負責任的動物園園長願意看到動物們這樣。但偏偏岱山動物園的環境條件並不好，也沒有足夠的資金去購買專業的豐榮玩具。
他隻能盡可能多地給動物們製造玩耍空間和豐富的業餘活動。
所以，能看到快樂的動物們，對於陸吾來說真的很重要。
他一張張看過去，唇角不由自主地上揚。
但在看到其中一張時，陸吾的笑容一頓。
這是一幅非常的溫馨的畫麵，一隻貓頭鷹坐在棲架上，小嘴微張地看著它邊上的一隻小鳥取食掛在枝幹上的肉-塊，就像是在說話一樣。
畫手的筆觸非常溫柔，將兩個小動物畫得十分可愛。無論是貓頭鷹還是那隻小鳥看起來都非常友好，如果是旁人看到這張畫，第一反應就是：這是貓頭鷹和它的好朋友。
但陸吾是動物園園長，他很清楚事情沒有看上去那麽簡單。
不得不說麵前的青年落筆有神，將那隻小鳥的特征畫得非常清晰。
尾長腹白，下-體為金黃色，翅尖和眼眶都是黑色，這是一隻按照教科書長的伯勞鳥。
伯勞，食蟲雀鳥。但和普通的雀鳥不同的是，它除了吃蟲外也不介意順便吃肉，而且狩獵手段非常高明，是當之無愧的雀中猛禽。
因為沒有猛禽的利爪尖喙，它們缺乏將獵物一擊必殺的能力，所以伯勞通常會找看得順眼的荊棘，將獵物插上去，利用荊棘的力量殺死獵物。
以前，它們的幫手隻有天然帶刺的植物，而現在它們看上了人類的防盜網，如果有一天在尖刺上看到什麽動物被-插在上麵，那肯定是伯勞幹的。
這樣的取食方法其實還有另一個好處，那就是能夠保證獵物的新鮮。
隻要下嘴的角度找得好，獵物可以很長時間保持固定但不死的狀態，如此便不用擔心獵物的腐-敗，方便伯勞多次食用。
也因為這種特性，伯勞並不介意同類間分享獵物，沒想到它們不忌憚的對象還有貓頭鷹。
而貓頭鷹這樣小嘴微張的姿勢也不是在賣萌，而是已經進入了應激防禦狀態。
雖然是猛禽，但貓頭鷹在白天的視力非常差，和一個沒有眼鏡的高度近視患者差不多。
而岱山動物園所飼養的這隻貓頭鷹，還是一隻翅膀折斷的傷患，它無法在籠中飛翔，隻能靠跳躍來移動，這樣的它麵對伯勞自然沒有還手之力，隻有被搶食的份。
“請問，您是什麽時候看到這個畫麵的？”
似乎是被他焦急的模樣嚇到，麵前的青年急急地後退了一步，拉開了與陸吾的距離：“這幾天都有看到哦。”
陸吾吐出一口氣，麵露懊惱。
不過，見麵前的人因為他的反應露出不知所措之色，陸吾立刻放鬆了自己的表情，道歉道：“抱歉，你的畫非常漂亮，我不是對它有意見，相反我非常喜歡。”
頓了頓後，他又說：“請問我可以給它拍個照嗎？”
“可以是可以……”麵前的青年慢吞吞地說，“但我可以問一下為什麽是這張嗎？”
“為了提醒我，我犯了一個錯誤。”陸吾毫不猶豫地說。
他將這張看似溫馨的畫麵下隱藏的東西告訴了麵前的青年，然後在對方吃驚的表情中，反省道：“我的的本意其實是因為早上在菜市場買到的肉更加新鮮，而對於野生動物來說越是新鮮的肉，越是能夠吸引它們開口，但發生這種情況確實是我沒想到，是我考慮不周了。”
“我想要將這張照片打印出來放在辦公室裏，提醒我自己下次別犯同樣的錯誤。”
話說完後，陸吾遲疑了下，小心問道：“我知道美術有版權之類的……我這樣會侵犯到你的版權嗎？”
“會的哦。”麵前的小青年忽然展顏，還沒等陸吾露出失落的神色，他又露出了狡黠的笑容，“不過有一種方法不會。”
“事實上，這幾天我還做了這個。”青年從包裏拿出了一個文件夾，遞給麵露困惑的陸園長，“請您打開看一下吧。”
陸吾將文件夾打開，裏麵是一張A3大小的畫紙，畫的正是大黑熊亮亮。
但和之前的不同，這張畫紙上的亮亮畫得明顯比其他幾張更用心，就連毛發都在閃閃發亮，一看就知道它很健康。
除了圖畫部分，他還用非常可愛的字體寫了動物簡介，陸吾粗粗一看，發現上麵的內容居然十分準確，沒有錯漏之處。
而且這些簡介還不是大路化的通用版本，講的就是亮亮的故事，一看就是用了心的。
……不過，他總覺得這個字跡有些眼熟。
陸吾似乎明白了什麽，這個青年應該是來求職的，但是……
他露出了一個苦笑。
動物園並沒有足夠的資金去承擔一位員工的酬勞。
還沒等他開口婉拒，麵前的青年忽然上前一步，指著自己說：“我叫濮落，畢業待業中，對未來的就業走向還有些迷茫，所以想要暫時找個事情幹，會畫畫會幹活，你能收留我嗎？”
“我不要工錢，包飯就行，義工啊誌願者，隨便怎麽稱呼，我可是超能幹的哦！”
熾熱的日光下，年輕人笑得明媚又熱烈，小鹿一般的眼睛閃耀著期待和真誠，就連那中間的渴望都是澄澈明亮的。
任何人都沒法對著這雙眼睛說“不”吧。
陸吾聽到了自己兵敗如山倒的聲音：“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