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搬家!
戚拙蘊跟在沈禾身後, 上了馬車。
沈禾靠在車內,托著下巴半趴在窗邊。
他餘光瞥見戚拙蘊來,嘴角不自覺的抿緊。
戚拙蘊自如的在他身邊坐下, 問:“禾禾這幾日玩得開心麽?”
沈禾心裏衝衝怒氣頓時變成心虛。
搬出東宮是他提的,戚拙蘊能這麽爽快答應,他有什麽不高興的呢?
他小聲說:“開心。”
馬車內靜了片刻。
隻能聽見車輪骨碌碌碾在磚塊上的聲音。
忠洪坐在車外, 跟著沈禾的一群都在後頭, 車內隻有他們兩個。
戚拙蘊不作聲, 車內便一下子安靜的要命。
讓沈禾有些不安。
他很煩。
煩躁沒有從臉上表露出來, 但不自覺扣著手指的動作將他的煩躁泄露的一幹二淨。
一隻寬大幹燥的溫熱手掌蓋住了他的手背, 沈禾驟然從自己的心事中回神。
戚拙蘊拉開他互相折磨的雙手,攥住一隻在掌心, 指腹為他揉著泛紅的指側,語氣帶著一些責備:“不要抓。”
沈禾氣弱:“哦……”
戚拙蘊握著他的手, 揉捏片刻,才沉著嗓音問:“禾禾想搬出東宮……搬去何處?”
戚拙蘊不會讓沈禾去國公府,更不可能讓他去柳家。
去了這兩處, 他日後要見人, 便麻煩許多。
戚拙蘊發現他在沈禾的某些事上, 可以無限寬鬆,退讓無數步,但某些事上, 他能退的僅有半步。
沈禾又有些生氣。
看吧,但凡稍稍挽留兩句呢?
沈禾想把自己的手抽回來, 他微微用力, 戚拙蘊沒有鬆,反而抬眸瞧他一眼。
那眼神似乎是有些詫異, 還有打量在其中。
沈禾便再度心虛了,在心中譴責自己。
自己有不幹淨的心思,還對人家這麽多抱怨,人家是養孩子,又不知道他心裏七拐八拐的念頭,既要這樣又要那樣,豈不是在故作矯情的為難人家?
他覺得這樣很不好,眼睫輕輕顫動著垂下眸子,臉上掛著笑,神情瞧起來還挺開心:“我在京中另外尋間宅子,已經托小郡王幫我瞧了,這兩日就能有下落,生辰後搬進去不成問題!”
戚拙蘊心中鬆口氣。
他問:“既然如此,不妨哥哥讓人為你找。早先你說要帶忠言與連翹他們出宮,哥哥答應過你,侍衛也會額外撥幾人過去。還要帶誰走,你自己點清楚,名單給忠洪便是。”
可以說得上是滿足沈禾所有的要求。
沈禾小聲應:“好哦。”
他掛著笑臉,但整個人都姿態與氣息都透露出一種他自己不自覺的失落氣息。
戚拙蘊花了很大的力氣,才控製住自己不要在這種時候抱抱他的禾禾。
他在心中反複告誡自己,這是好事。
他原本以為少年被嚇得逃走後,再回來會對他有幾分抗拒。
尤其是在聽柳宣妃說他想要搬出去的時候。
所幸,現在瞧見禾禾這副模樣,也並無他以為的高興。
反倒是對離開他的不悅居多。
像是一隻蔫巴的小貓,委委屈屈縮在牆角,瞧見人來還要乖乖衝人叫兩聲,假裝自己沒有不高興。
這意味著什麽呢?
意味著那顆嫩芽在他不知不覺的時候,抽出了新枝,已經變成了一棵能夠忍受一些風雨澆灌的小苗。
戚拙蘊懂的忍耐,更懂的很多時候,退一步才是進一步。
沈禾不知道自己被狗男人算計了。
他心裏還怪委屈的。
一邊委屈一邊譴責自己。
然後回到東宮,便開始埋頭收拾自己的東西,咬著腮幫子,在心裏邊罵罵咧咧邊收拾!
等出了宮!他就要專心賺錢!
這個世界上,什麽都是虛的,隻有賺到手的銀子才是實的!
戚拙蘊這狗直男讓人生氣就算了。
他還晃到自己眼前,可勁轉悠,問他要不要幫忙?
幫忙幹什麽?
幫忙氣人嗎!?
沈禾現在看人哪哪兒不順眼。
這就算了,他還得憋著,因為理虧的是他。
他偷摸喜歡人家,有不正當感情,人家一個直男知道什麽?
對他還不夠好嗎?
戚拙蘊見他非要自己動手,也不讓他幫忙,隻好坐在小榻上,手中握著一卷書,間隙裏用餘光瞧著少年的動作。
緊繃了十幾日的心緒,眼下無比的鬆緩。
誰會看小貓炸毛不開心呢?
還想順毛摸兩把。
可惜了,這種時候,真去摸兩把,估計人要炸毛的更加厲害,說不得還要一蹦三丈高。
沈禾這麽忙了兩日,連翹與荷菱都讓他乖乖待著,由他們這些人來收拾就成。
沈禾要給自己找點事做,所以非要湊在一起跟著收拾。
到了生辰的時候,沈禾出宮,去了國公府。
按照他的意思,這回生辰沒有大宴賓客。
請來的都是姻親至交,擺了幾桌小宴。
少年人們坐一桌,都是同窗友人,金願他們幾個自然也是到了的,在桌上開始攀比給沈禾送的生辰禮。
鄭學則覺得他們甚是聒噪。
抬眸便瞧著沈禾支著下巴,兩眼發直,不曉得去想什麽了。
宴席過後,幾個人拽著沈禾到人少的地方。
戚厭病是最先察覺到,上下打量:“小禾弟弟,你怎麽瞧著魂不守舍的?”
沈禾:“?”你是住在我肚子裏的蛔蟲吧!
他長長歎口氣,歎得幾人摸不著頭腦。
沈禾毫不講究,隨地靠著樹蔭的石頭坐下來:“沒什麽,在想搬家的事。”
戚厭病用扇子給自己扇扇風,又調過去給沈禾扇兩下:“不是說皇叔給你尋?怎麽,尋得宅子你不滿意?要我說,你做什麽不直接住在國公府?我瞧著先前老國公與老夫人便是想與你說此事,你乃是將來的小公爺,這國公府便是你的,放著自己家不住,出去住外宅何必?”
戚厭病倚著石塊蹲下來,小郡王的形象全無。
柳崢聞言,站在戚厭病背後,輕輕踹了他屁股一腳。
戚厭病瞪大眼睛,怒目回視!
好大的膽子!柳崢這廝已經開始對他上腳了!實是可惡!
鄭學則也瞪了戚厭病一眼,平聲道:“宅子尋在何處?不是說明日就要急著搬出來?”
沈禾搬出東宮的決定突如其來,還搬得這樣急,他們三人其實有些不解。
沈禾撓撓臉側:“宅子在東街,與恒親王府還挺近的,轉個街角就是。說是從前周家罰沒的宅子,不算大,但不用翻新重修,我一個人住正好。”
他又解釋:“不想住在國公府,不高興住這裏。祖父祖母若是想我,反正日後我不住宮中,一刻鍾的功夫便能回國公府瞧他們。”
戚厭病見沈禾拿定主意,不再多說什麽,就是瞧著他確確實實一副沉鬱的模樣,心中憂慮。
沈禾從前是什麽樣子呀?
開開心心的,像是冬日裏的一輪暖日,誰瞧了他都會忍不住跟著露出笑容,又乖巧可愛的一個孩子。
甚少有多少低落的時候。
最近卻不知道到底出了何事,從去錦州的時候,戚厭病就敏銳發覺少年藏著心事。
該不會……是有了喜歡的姑娘?
因為有了喜歡的姑娘,所以搬出宮,方便去見人家姑娘,也便於日後說親。
又或者,小禾喜歡人家姑娘,可人家姑娘還不知道,他隻是個單相思,才如今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戚厭病越想,越覺得很通順,很符合沈禾現在的模樣。
不行!
戚厭病實在是瞧不得他們家小禾弟弟這副模樣。
他們幾個當哥的,不該為弟弟幫著謀劃謀劃?
沈禾不知道為什麽,後背發涼。
他直起身體,仰頭看著站著的兩個哥哥,又低頭瞥了戚厭病一眼,收起自己那點低落,振作道:“再說了!我自己尋間宅子住,咱們日後就有大本營了!在國公府裏做點什麽,還得畏畏縮縮的,多不好!”
沈禾拍著胸脯保證:“哥哥,你們這段時日便好生讀書!生意的事都交給我來!”
是時候掏出現代社會五花八門的營銷手段了!
低級的商人迎合需求,高級的商人創造需求!
沈禾覺得自己完全可以向著高級發展!
他的不高興一陣一陣的。
人家都沒來得及安慰他,他就自己將自己安慰好了,還給自己找好了新的奮鬥目標,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不過戚厭病還是對他家小禾弟弟表露出來的這點不開心,上了心,尋思自己得找個時候問問清楚,如果真的是有了喜歡的姑娘,單相思啥的,他們兄弟幾個得好生幫著想想辦法。
戚拙蘊很有行動力。
當然,他絕不承認自己是不想讀書。
總之第二日聽聞沈禾已經從宮中搬出來,他立刻扔下書上門去慶賀。
這多少也算是半個喬遷之喜了,柳崢與鄭學則幾人一道來,柳黛兄妹二人與沈硯同樣在。
宅子的確算不得很大,卻也不小,不大是與國公府王府比較,沈禾一個人加上連翹他們,實在住不了那麽多的房子,現在這宅子正好夠用,不會顯得過於冷清。
一群人湊在一塊吃吃喝喝,吃到後半頭,戚厭病做賊似的湊到沈禾耳邊,壓低嗓音問:“小禾,皇叔來過了嗎?”
沈禾莫名其妙:“來過了呀,午間便來瞧過,一道用了午膳才回去。”
搬家這種事,戚拙蘊這種責任心超強的監護人當然會出來看他。
就見戚厭病露出個奸笑,扭頭衝他身邊的小廝招手:“去拿!”
桌上的人都好奇:“什麽東西?”
戚厭病說:“小禾搬出宮,日後不用受皇叔管製,咱們不得喝點酒?這孩子長這麽大都沒怎麽喝過酒吧?”
沈禾馬上為自己正名:“誰說的!我嚐過的!”
看不起誰呢!
這裏又沒有不滿十八歲不準喝酒的規矩。
戚厭病嘿嘿一笑:“嚐跟正經喝酒可不一樣。我帶的是我祖父的好酒,挖了兩壇過來,夠咱們喝的。”
說罷還去瞧在座唯一的姑娘:“柳小姐便……”
柳黛馬上打斷他:“我能喝!我酒量可比我哥好多了,比五哥都好呢!”
她很是有些混不吝,用胳膊肘用力拐柳岱兩下:“哥,你給我作證!我又不會喝醉,幹什麽因為我是女子便不許我喝?”
柳岱很是無語的翻白眼:“是,喝不倒你。”
戚厭病主要是憂心柳黛一個小姑娘,跟著他們一群男子喝醉了不好。
聞言便也沒了所謂,何況人還穿著男裝呢,有柳岱這個胞兄做掩護,喝就喝罷。
酒壇抱上來開封,沈禾先是試探著嚐嚐味。
發現不是很辣嘴才仰頭將一小杯都灌下去。
戚厭病得意:“這酒可是陳釀,味道醇厚,半點不割嘴。”
沈禾第一杯沒咂摸出太多味兒,連翹再度給他倒了一杯,小聲說:“小公子,您少喝一些,莫要醉了。”
沈禾乖乖應了:“好哦。”
他感覺血液上湧,臉頰變得灼燙。
就這麽片刻的功夫,酒意便上了臉。
酒是桂花酒,聞著有股子極其好聞的桂花香,讓他覺得不像是在喝酒,而像是在吃桂花糕。
沈禾慢慢將杯中的咂摸完,戚厭病擱在一邊兒勸酒:“怕什麽!皇叔今日又管不到你,醉了便醉了,就在家中,大不了倒頭便睡!”
連柳崢與鄭學則、沈硯都垂頭笑,沒有阻止戚厭病這番話。
沈禾扭回頭去跟連翹保證:“我就再喝一杯!”
他怕自己喝多了,到時候耍酒瘋,亂吐亂叫是一回事,說些不該說的話就完蛋了。
連翹無可奈何,失笑:“好,那奴婢這就安排人去煮醒酒湯,諸位公子們稍後喝些。”
戚厭病搭著沈禾的肩頭,湊過去壓著嗓音小聲問他:“小禾,你是不是有什麽心上人了,你同哥哥我說,哥哥可以幫你想法子求娶人家姑娘。”
沈禾聽到前半句,心跳都停止了。
好在後半句讓他凝固住的血液恢複流動。
沈禾惱羞成怒的扒拉開戚厭病:“沒有的事!”
他態度相當堅決,戚厭病一下子拿不準了。
分明瞧著像是有了心上人的樣子,怎麽眼下看起來態度這樣果決?
柳崢嗤笑:“你瞧?我便說沒有。小禾若是有了心上人,咱們能不知道?”
這孩子出宮多少次,每次出來兜兜轉轉都是那些地方,從哪兒去喜歡姑娘?
恐怕跟姑娘多看兩眼都要臉紅。
戚厭病悻悻:“還有我看走眼的時候?”
鄭學則很是平淡的告訴他事實:“你走眼也不是一次兩次。”
戚厭病:“……”
不堪回首的女裝記憶頓時湧上心頭。
……
兩壇酒全進了一群人都肚子裏。
顯然,他們高估了自己的酒量。
走到時候,各個歪七扭八。
如柳黛所言,她竟然是其中酒量最好的,出門的時候還在取笑一群男人。
喝醉後的戚厭病更加話嘮了,嘰裏呱啦嘴裏全是話,從東扯到西。
柳崢微醺,意識還算清醒,瞧見他那樣就很是無語。
鄭學則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雙眼睛黑漆漆的,抿著嘴唇,不時給自己夾一筷子菜,從表現上來說,很難分辨出他到底醉沒有。
隻有偶爾,他的筷子不那麽聽使喚,夾的菜掉下去,才能看出還是受了影響。
沈硯坐得極其板正,整個人如同一柄長槍。
這麽一柄長槍,望著沈禾,眼睛看起來竟然濕漉漉的。
他問沈禾:“小禾,今晚我們倆一起睡麽?”
沒有得到回應,他又問了一遍:“小禾,今晚不可以跟我一起睡覺麽?”
荷菱看了受不了,幫他指:“大公子,小公子在那邊呢。”
人都坐背過去了,還叫“小禾”呢。
不過真對著小公子問這話,小公子現在也不能答話。
人都喝趴了。
忠言招呼著各家跟來的小廝下人,將人扶起來,先一人喝一碗解酒湯,再送上馬車回家。
柳黛大大咧咧的擺手:“不用,我不喝!”這東西味道怪得很,她才不要喝。
一群人送出去後,沈禾被忠言扶起來。
少年雪白的臉頰紅彤彤的,臉側趴了這麽會兒,壓出一道印子。
他喝醉了,眼神迷蒙,整個人發軟,乖巧得誰讓做什麽就做什麽。
連翹好笑得很:“還好不是在外頭喝酒,否則一準兒讓人拐了去。”
荷菱端著解酒湯發笑:“小公子都這樣大了,在家中醉酒,怕什麽。小公子,喝湯。”
沈禾茫然的眨眨眼,他像是在做什麽慢動作,眼睫緩緩的扇動兩下,才低下頭,去看荷菱喂到他嘴邊的湯碗。
然後乖乖低著頭,就著荷菱的手,咕咚咕咚將一碗湯喝得幹淨。
一點兒不鬧,跟戚厭病那吵鬧的樣子完全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忠言扶著他起身,送回房中,準備水幫他洗漱。
沈禾全程一言不發,讓做什麽便做什麽,一個指令動一下。
連翹都瞧得心軟,很想伸手,像小公子小時候那樣捏捏他的臉頰。
她為沈禾擦著濕發,想逗少年:“小公子醉了嗎?”
沈禾長長舒口氣:“肯定啊。”
荷菱噗嗤一聲笑出來:“這語氣,聽著跟沒醉一樣呢。”
沈禾又不說話了。
他視線沒有焦點,落在垂下來的床帳上,心裏很遲緩的想:別想騙他出櫃,他是一個字都不會暴露的!
嘴角慢慢抿緊。
表達他不會說話的意願。
連翹繼續逗:“啊,小公子知道自己醉了呀?奴婢還以為小公子沒醉呢。今日聽小郡王詢問小公子,是否有心事,小公子可是有什麽不高興的事呀?”
沈禾心想:看看看!他就知道,有人要撬他櫃門!
他馬上反駁:“沒有!”
“真沒有呀?可小公子近日瞧著確實不大高興呢?”
沈禾一口咬死:“沒有!”
況且,有了喜歡的人而已,怎麽可能算不高興的事呢?
這明明是很高興的事。
他之所以不高興,是因為他的喜歡隻能自己消化,沒辦法暴露。
讓人煩惱。
連翹笑得肩頭聳動,還欲再說些什麽,忽然聽見門口忠言的聲音:“殿下!”
連翹她們扭頭去,就見昏黃燈火中,青年太子不知道什麽時候到來。
他的目光略過所有人,落在了靠在床邊,醉後乖巧得像隻娃娃的少年:“都出去罷。”
連翹說不出什麽感覺。
她隻是一下子攥緊了手中的布巾,有些發慌,再度瞧了眼小公子。
太子殿下怎會在這時候,來宮外?
她不能問,也不能說,隻能與荷菱一起低著頭退出內寢。
輕手輕腳闔上房門。
這裏的寢室比起宮中,無疑小了太多,裏間與外間間隔的距離有限。
連忠洪都沒有跟進來,而是守在門口。
戚拙蘊在床沿坐下,瞧著少年臉上,那透過雪白皮肉的浮紅,喉中有些許的幹澀。
他嗅到了一絲桂花香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