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有心眼

沈禾從錦州回京城很快。

一日半的功夫, 第二日晚間的時候,他們便進了城,一行人在街道上揮著手告別, 戚厭病拎著他獵的回去給恒親王與恒親王妃獻寶。

沈禾自然也是要跟自家祖父祖母獻一把的,笑嘻嘻的讓人將鹿送去後廚,晚膳直接吃全鹿宴。

老國公樂得見牙不見眼, 蒲扇大的巴掌拍沈禾肩頭, 直誇:“看不出, 咱們小禾不僅讀書聰穎, 連騎射功夫也過人, 真不愧是我們沈家人!”

沈禾一點兒不謙虛,雙手叉腰厚著臉皮說:“那是!”

沈硯在一側抿著唇, 笑得忍不住低下頭來,掩一掩, 免得沈小公子自己臉皮架不住,湊過來譴責他們發笑的人。

沈禾在外頭轉了一遭,心情很是不錯, 瞧起來又是個昂揚快樂的少年, 叫人不自覺的跟著他露出笑容, 覺得開心。

他帶著人往府外走,老國公問:“小禾今日不在宮外住啦?”

沈禾擺擺手,大步往外跑, 少年嗓音遠遠傳來:“不了!在外頭這樣久,今夜要回宮了!”

他的東西在外頭馬車上, 身邊跟著的忠言幾人匆匆對著老夫人與老國公幾人行禮, 追上少年背影。

老國公瞧著自家小孫子的背影,那身影裏滿是雀躍與迫不及待, 像是個在外許久的孩子,終於要回家一樣迫切,初次遠行的稚鳥歸巢。

沈硯扶著老國公坐下:“小禾生辰後,便打算搬出東宮。”

老國公愣了,先是下意識露出個驚喜的笑容:“真的?”要回家來住了?

隨即,老國公臉上的笑容一點點消失,變得凝重憂慮:“可是小禾在宮中受了什麽委屈?”

若是因為太子年歲大了不方便才願意搬出宮,那早該搬了,在太子加冠之前不搬,太子加冠之後又住到了如今,搬不搬還有什麽區別呢?

沈禾對東宮的歸屬感多麽強烈,與太子關係多麽親近,他們這些人,但凡是有眼睛的都能看見。

好端端的,做什麽會提搬出東宮?

孩子願意搬回來住自然是好事,可若是因為受了什麽委屈才要搬出來,那老國公僅僅是想想,就覺得胸中憋著一口氣。

沈硯平靜的黑眸中似乎起了點波瀾,默然瞬息,輕聲說:“小禾應當有他自己的考量。”

不像是受了欺負。

可到底是因為什麽,沈硯不知道。

沈硯心中明白,沈禾看起來每日裏嘻嘻哈哈,性子綿軟乖巧,像是個好欺負的。

實則很有自己的成見。

在他還是個隻會掉眼淚的小孩的時候,沈禾便已經知曉自己要做什麽,想做什麽。

他需要做的是站在小禾身邊,在他任何有需要的時候,能夠幫助他。

這種幫助,需要的不僅是沈家的名頭,老國公從前在軍中的威望,還需要切切實實的軍功。

……

沈禾去過柳府後,回到宮中,提著籠子先是去了棲霞宮。

柳宣妃瞧見沈禾,笑著便上來捏人臉,笑眯眯道:“再過兩日,我們家小禾便十七歲了,又長了一歲,如今姨母都得抬頭瞧你了,哎喲。”

沈禾低著頭,乖乖給姨母捏。

柳宣妃故意逗孩子,看見他這副乖乖任由揉搓的樣子,就覺得高興,逗孩子的心思更活躍。

她讓人收了沈禾提著送來的小兔子,瞧著那兩團小小的棕灰色毛團子支棱著兩隻還未長長的短耳朵,可愛得緊,養著逗逗在這宮中是個很不錯的樂子。

尤其是這還是她家的小外甥送的。

柳宣妃小廚房裏正好熬著湯,押著沈禾便留下來,沈禾來的一路上聽見了不少忠言打聽來的變故,小聲問柳宣妃:“姨母,聽說陛下病了,現今都不能去上早朝,您用不用去侍疾?”

要是需要姨母去侍疾,豈不是很累?

雖說不用姨母親自照顧,可在皇帝那寢殿裏,鐵定是不自在的,還得對皇帝表現的十分關心,多累啊?

柳宣妃聞言笑了一聲。

那笑聲中包含著不屑與輕蔑,還有點嘲弄。

雖然一個字都沒有說,但那個意思大概是“侍什麽疾,早晚要死,現在不死也不遠了”。

沈禾:“……”

好在殿中沒有外人,隻有他與貼身的心腹在。

柳宣妃笑過一聲後,瞧著自家那白白嫩嫩圓眼分外單純的小外甥,心中發愁,這孩子這麽大了瞧起來還是個孩子樣,沒什麽心眼。

心裏頭這樣想,麵上還裝模作樣對小外甥說:“陛下的妃子與兒子不少,輪著侍疾,今日輪不上姨母,小禾不必操這個心。”

沒什麽心眼也好。在太子身邊,有心眼反而是件壞事。

柳宣妃方在心中轉過這樣的念頭,為她寶貝的小外甥思慮未來。

便聽見她的小外甥放低了嗓音,忽然說:“姨母,我打算搬出東宮,在外頭住。”

柳宣妃指尖捏著湯匙,攪動碗中的湯,垂著眼眸便笑意滿滿的應:“好哇,你這樣大,確實該出宮去住,也到了男子該成家立業的時候,有個大人模樣。隻是可惜咯,小禾搬出宮,日後姨母想要與小禾再見,就沒有這般容易,姨母在宮中好生惦念咱們小禾啊……”

沈禾馬上保證:“我會常往宮中跑到,姨母給我個令牌就成,隻要您不嫌我煩,我一準兒三天兩頭往您這跑,還能捎上表哥,嘿嘿。”

柳宣妃舀了一勺湯,喂到唇邊笑應:“好……咳!”

柳宣妃應完,猛地咳起來,被口中的湯嗆住。

她拍撫胸口,雀枝忙著為她順氣,柳宣妃瞪大眼,盯著她那個“沒心眼”的小外甥:“你等等,你這話什麽意思?怎地還需姨母給你令牌?你搬出東宮,太子殿下給你的令牌便不管用了?”

沈禾在宮中住了這麽多年,從繈褓幼兒長到現在十七八歲的少年郎,就算是不出示令牌,也差不多能在皇城來去自如,跟皇子沒什麽差。

縱使搬出東宮,再要入宮,比起其他世家子弟不知容易多少倍。

太子還能不許他進宮不成?

他們往日裏,不是一副不是親兄弟,勝似親兄弟的要好樣?

柳宣妃第一時間想的便是她家小禾是不是受委屈了。

隨後瞥著少年那副神情,不大像是受委屈的模樣,反而一副他自己做了壞事的心虛眼神。

兩手乖巧規矩的擱在膝頭,手指來回的局促扣著,見柳宣妃打量自己,還微微抬頭露出個討好賣乖的笑。

明擺著的要找她幫幫忙的樣子。

方才還想這孩子長到這樣大,一點兒心眼都沒有。

眼下便開始跟長輩展示他那點兒心眼子了。

沈禾嘿嘿尬笑兩聲:“姨母,這事我還未與太子哥哥商量,他管我管的嚴,姨母您知道的,我怕他不許,所以想找您幫幫我嘛~”

他撒嬌賣乖很是熟練。

少年嗓音放軟,尾調微微上揚,眼眸明亮充滿希冀的望著柳宣妃,活脫脫一隻眼巴巴望著人的小狗,實在是讓人難以硬下心腸拒絕他的請求。

柳宣妃無奈何,睨了沈禾一眼,好笑:“成,那你同姨母說說,你為何要搬出東宮?”

沈禾張口就來:“我都這麽大了,日日住在東宮像什麽話?日後萬一有言官因此罵我怎麽辦?影響太子哥哥娶太子妃怎麽辦?再說了,嘿嘿,我也想自在一些,不能總讓太子哥哥管小孩似的管我。”

這些理由是沈禾在肚子裏轉過許多遍的。

條條都是真的問題,隻不過條條都不是他的理由。

他扣著手指,緊張的盯著自家姨母。

要是姨母不幫忙,那他想從東宮搬出來,還得費點功夫。

稍後就得回東宮去,見戚拙蘊了。

不知道到時候麵對戚拙蘊的時候,能不能如眼下這般,順暢的說這些理由,與戚拙蘊據理力爭。

沈禾還在宮外的時候,覺得自己一定沒有問題,張口說出來而已。

有什麽難的?

他真要搬出東宮,依照戚拙蘊對他那種溺愛孩子的程度,八成是會答應的。

就是要麻煩一些,需要說服戚拙蘊。

有柳宣妃另外勸說,戚拙蘊能夠答應的更爽快點。

柳宣妃不知道自家小外甥在想些什麽,笑著放下湯碗,搖頭:“你呀。成!過兩日,姨母便去與太子殿下幫你說一說。”

沈禾立刻咧著嘴,露出一排燦爛的小白牙,笑得眉眼彎起來。

他在棲霞宮陪著姨母解解悶,太陽快要落山的時候,正要回宮,外頭有小太監匆匆忙忙的跑進來。

口中喊著:“娘娘!太子殿下到了!”

沈禾站在門口,正欲朝著棲霞宮的宮門走,聞言心口漏跳一拍。

原本鎮定的心髒,開始不爭氣的亂跳。

跳得猝不及防,猛然一下,重重捶在沈禾胸口肋骨上,讓他覺得有一點點疼。

他蜷著手指,莫名有些害怕從心底冒出來。

這還是那天早上之後,他跟戚拙蘊第一次碰麵。

沈禾發現,自己並沒有因為十幾天的逃避而放下那天早上滿當當沉甸甸的情緒,反而因為十幾天藏在心底的忐忑,醞釀發酵得酸澀脹痛。

他抬著眸子,與宮門口走進來的青年撞上目光。

青年瞳仁深黑如墨,高眉深眼窩讓他的眼神格外的深邃,溫柔看著人的時候,目光是能將人溺斃的溫泉,層層包裹,拖著人放鬆每一根神經,沉入泉底,心甘情願的溺死其中。

他在看見沈禾的瞬間,某種的溫柔似乎更加濃烈。

沈禾覺得這樣的形容有些怪,可他就是覺得戚拙蘊那種溫柔的眼神帶上了熱度,讓人覺得到了濃烈的程度。

他抿著唇瓣,看戚拙蘊薄唇展笑。

他望著他,低醇的嗓音溫柔喚:“禾禾。”

沈禾心髒逆反般的抵抗主人意誌,欣喜若狂胡亂蹦跳,恨不得從胸腔跳出去,跳到對麵男人麵前,讓他看見它多麽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