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有糖
院試是童生最後一場考試, 考過便能拿下秀才功名。
相比鄉試、會試幾天幾夜折磨人的考試,院試隻需要考一天。
考試這日,連翹憂心忡忡, 為沈禾準備了一大堆的吃食。
中途是不允許人去送的,哪怕沈小公子是太子養大的,也不能開這個特例。
連翹安撫沈禾:“小公子在裏頭快快寫, 若是考完了, 聽說是能夠先一步出來的。奴婢將吃食都準備好了, 待您考完, 咱們再吃好的補一補。”
沈禾考前壓力山大, 恨不得不睡,夢裏都在背策論。
現在反倒成了最淡定的那一個, 嘻嘻笑了兩聲說:“我去考試,又不是你考, 不用這樣擔心。況且隻一天功夫,考完便能從裏頭出來,餓不到我的, 你們放心就是。”
連翹哪裏放心得下?
瞧著少年這副沉穩的樣子, 她忍不住輕聲道:“總覺得小公子還未長大, 是個孩子,現下才發現,小公子原來都這樣大了。”
她輕輕說:“日子過得真快。”
荷菱在一旁小聲道:“小公子這副模樣, 與殿下有些像呢。”
沈禾笑著安慰的拍拍她們後背,轉身往外走, 忠言提著東西跟上。
戚拙蘊正在外頭等著, 他要親自送沈禾去考場。
嘖嘖,真是跟高考一個陣仗。
家長送考呢。
戚拙蘊垂著眸子瞧沈禾, 唇角微彎,捏著他的後頸問:“禾禾不怕?”
旁人進考場前,都要怕死了。
沈禾很是理所應當:“怕什麽,考場如戰場,馬上都開戰了,還糾結這些有的沒的。”
他說話的時候,眉飛色舞,瞧得戚拙蘊唇角弧度更深。
他兩手握住了沈禾的腰,在少年沒回過神來時,將人抱上了馬車。
而後提著衣擺,自己抬腳輕易踏上去。
沈禾被提得一懵,進馬車裏坐下來才抗議:“哥哥,我這麽大了,你別再抱我上馬車,旁人瞧見還以為我多矮呢,連馬車都爬不上去,還需人抱著上!”
他不滿意的時候,腮幫子鼓起來,活脫脫一個蒸得蓬鬆的包子,讓人極其有戳兩下,試試是否與包子有同樣蓬鬆的手感。
先前那點沉穩氣息,頓時散的一幹二淨,看不出半分。
戚拙蘊摟著他,指腹輕輕掐著他鼓起來的腮幫子說:“怎麽,長大了哥哥便不能抱了?再過兩年,哥哥豈不是連捏捏你的臉也不能,再等你及冠,是不是便打算與哥哥生疏,自己一個人搬出宮去瀟灑自在,不管哥哥這個孤家寡人?嗯?是不是?”
沈禾:“……”
沈禾小聲嘟囔:“哪有,我就說一下而已,哥哥你扯出這麽多……”
沈禾心裏發虛。
救命,總覺得自己被說中了,後背都涼涼的。
及冠之後……他確實準備跑路來著。
真是的,隻是不在京城待,又不等於他們之間的兄弟情淡了。
男主就是容易多想。
多思多慮,對身體多不好啊。
沈禾在心裏碎碎念,臉上努力裝出一副大義凜然,被戚拙蘊冤枉的表情。
戚拙蘊倒沒發覺沈禾的心虛。
他不曉得沈禾是個知道劇情,一心想著避開關鍵劇情點,打小就預備好跑路計劃的人。他看沈禾這副模樣,隻單純當做小孩為自己丟麵子覺得不滿。
或者說,戚拙蘊心思不幹淨。
他的心虛,比沈禾更甚,僅僅是這份心虛壓下去,沒有浮在表麵而已。
他哄著少年說:“哥哥隻是抱一抱你,旁人誰敢這樣想?”
沈禾心虛,不得已吃了這個虧,忍氣吞聲:“哦。”
戚拙蘊拉著少年,將他抱上自己膝頭。
他的動作自然且輕鬆,好似沈禾不是個一米七出頭,快要成年的人,而是個個頭不足一米的小朋友。
沈禾被抱的發懵,下意識就探著身子,往前掙紮,開始拉力賽:“哥哥你幹嘛?我要考試了,有什麽事考完試再說!考試可重要了,萬一我因為你拿不到頭名,到時候都怪你!”
沈禾自小被收拾,或者要被逗弄的時候,戚拙蘊常常拉著他抱在懷裏,借此讓他跑不掉。沈禾都被培養出條件反射來,第一秒就要逃走!
戚拙蘊雙臂摟著少年的腰,另一隻手捉住他的手腕:“好好坐著,哥哥不逗你,哥哥抱抱你而已。”
沈禾狐疑:“真的?”
他扭過頭,努力側著身體,打量戚拙蘊的表情。
秀氣的眉頭上聳皺著,一副“你別是在騙我”的小表情。
他盯著戚拙蘊的眼睛看了好一會兒,好像真沒有捉弄他的意思,這才安穩下來,小聲埋怨:“那你說嘛,忽然拽住我,嚇我一跳。”
戚拙蘊握著少年的手,原本胸膛貼著少年單薄的脊背,現在往後退出兩指寬的距離,憂心自己異樣的心跳聲被察覺。
他掌心攏著沈禾白淨的手,沈禾的手與他的不一樣。
不僅比他的要小上一圈,膚色更白一點,虎口與指腹也隻有非常薄的一層細繭,多是握筆留下的,少許才是騎射磨出的痕跡。
手背膚色白而薄,骨肉勻稱細膩,透過薄薄的皮膚,能夠瞧見黛青的經絡,如在白皙的手背點綴了明麗的色彩。
戚拙蘊的手,要比少年大上一圈,掌心與指腹粗糙,落在沈禾手背上,刮蹭他皮膚時會帶來細細癢意。
他的手指也修長,卻是骨節分明,叫人一看就能知道是男子的手,手背青筋微微鼓起,過於的明晰,沒有少年手背那樣的細膩平滑,手指落上去,能夠摸到經絡的形狀與痕跡。
戚拙蘊攏著沈禾的手,低聲說:“沒有要嚇你。下次同你說過再抱你?”
語氣中含著淡淡調笑的意味。
沈禾想了想說:“算了。”
他腦子裏設想那樣的場景,男主對他說“過來,讓哥哥抱抱”,然後他屁顛顛湊過去,坐在男主懷裏。
太小學生了吧!!
還不如直接抱,略過這個羞恥的環節。
他在心裏歎氣,心說他這都一把年紀了,男主還沒能適應他長大的事實。
果然家長比孩子更難放得開手。
看在男主這麽盡職盡責當監護人的份上,他勉為其難,多讓男主適應孩子長大離窩的時間吧。
戚拙蘊覺得好笑:“要說的是你,不要說的也是你,禾禾真難伺候。”
沈禾當即豎起眉毛:“那哥哥你別抱。這算什麽伺候,我又不用。”
他唧唧歪歪一堆,戚拙蘊耐心讓他鬧小孩脾氣,而後笑著捏捏他的手:“行,那是哥哥說錯了。馬上便要院試,好好考,但若是考不好,也沒有關係。”
他盯著少年白皙的後頸,上麵落了些碎發,他輕輕呼出口氣,將那些碎發吹開,少年縮著脖子歪著躲開:“別說!別說!還沒進去呢就說喪氣話,看不起我是不是?!”
戚拙蘊笑道:“那好,祝禾大人旗開得勝,必拿頭名,如此可滿意?”
馬車骨碌碌的聲音停下,外麵人聲鼎沸,馬聲嘶鳴,小廝吆喝,各方學子交談的聲音,通通匯聚而來。
地方到了。
膝頭的少年頓時坐不住,拉開他的手往外鑽:“到了!”
他跳下馬車,忠言進馬車內,將沈禾的東西通通拎上。
戚拙蘊站在馬車邊,瞧著少年大步往裏走。
走上台階最高的地方,少年步子停下,扭過身來,圓潤的眼眸裏盛著亮光,揮手:“哥哥你回去吧!晚間見!再見!”
戚拙蘊說:“晚間見。”
少年進了考場,此時天色不過剛放亮。
戚拙蘊盯著人影消失的地方,瞧了好片刻,道:“走罷,回宮去。”
沈禾的縣試與府試均是頭名,沈禾一直對此歸結為運氣。
高考生千錘百煉的答題技巧還是很有用的。
況且有宋少傅與男主這等雞娃人士在背後監督,沈禾想考差都難。
但他對於自己院試裏還能不能拿到頭名,保持懷疑,感覺不可能運氣一直那麽好。
不過,應當不會落榜。
這點自信,沈禾還是有的。
他在考場裏奮筆疾書,寫了一天,全神貫注。
認真的時候,時間一眨眼便過去。
換了張答卷,沈禾揉著自己有些酸的手腕,才覺得餓。
從食盒裏摸著連翹準備的糕點,他啃了兩口,正琢磨著第二張卷子該怎麽寫,餘光在食盒裏瞥見了幾塊小東西。
進來前食盒讓人檢查過,是以那兩小塊油紙包裹的東西散了半邊。
透出一角蜂蜜色澤的硬塊。
十月底的天氣,已經轉涼,糖塊沒有軟化。
沈禾拈起一塊,拆開小油紙,將糖塊丟進嘴裏,甜滋滋的味道頓時在口中散開,帶著點香氣。
他沒忍住,彎了下嘴角,小聲嘿嘿笑了下。
還偷偷給他塞糖呢。
這麽一看,考試也不錯。
至少可以被獎勵吃糖。
少年咂摸著口中的糖塊,腮幫子被頂的鼓起來一塊,眉眼彎彎,蓋上盒子,低下頭握筆,繼續去寫答卷。
字跡端正,筆鋒利落。
下筆無比流暢。
寫完卷子的時間比沈禾預想的早,他趕了頭場,第一批衝出考場。
外頭太陽已經西斜,橘紅的天幕瞧起來分外明媚。
大門口停駐著一輛輛馬車。
遠遠的,沈禾從一堆馬車裏,瞧見一道鶴立雞群的身影。
青年站在馬車前,雙手負在身後,黑眸沉沉,不知道在那裏站著,等了多久。
在沈禾發現他,視線望過去的瞬間,馬車前的青年若有所覺,抬眸對上沈禾的雙眼。
平直的唇角便緩緩上揚,露出個溫柔的笑容,連那雙漆黑烏沉的眸子都變得溫柔,像是盛滿了餘輝下粼粼的溫熱水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