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答案

◎看來她還沒有想好,亦或是根本沒有去想……◎

七月流火, 日頭甚是毒辣,炙烤著大地。

大理寺獄卻依舊寒涼,火把盈盈,潮氣漫天, 籠罩著常年不散的陰森。

嶽騁池在前帶路, 引著姬瑤來到審訊郎仆野的獄房, 指著被綁在絞架的人,沉聲道:“陛下,弓弩就是在他房裏搜到的。”

姬瑤神色冷戾,一聲不吭的看向郎仆野。

審訊的地方在大理寺獄的最深處,昏暗的光線下,郎仆野雙臂張開, 被綁在絞架上,身上衣衫被鞭笞撕裂, 可以清晰看見裏麵滲血的皮肉。

他垂著頭,昏死過去。

可對比秦瑨來說, 他的結局還不夠淒慘……

姬瑤攥緊手骨, 冷聲道:“弄醒他。”

“是。”

嶽騁池應著,對身後兩名獄卒使了個眼色。

獄卒輕車熟路的拎起地上的水桶,走到郎仆野麵前, 將兩桶參了鹽的井水全都澆在他身上。

傷口受到鹽水的刺\激,泛出火\辣辣的疼。

郎仆野立時清醒過來, 被綁起的雙手緊攥成拳,頭無力仰起,咬牙發出痛苦的低吟。

嶽騁池厲喝道:“嫌犯郎仆野, 還不快見過我們陛下!”

郎仆野一怔, 渙散的眼神看向前方, 正正落在姬瑤身上。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如此漂亮的女人,杏眼朱唇,嬌靨含嗔,哪怕正凶狠的盯著他,卻也別有一番風情。

可惜在這種光景下相見,兩人不會有什麽交集了……

郎仆野迅速清醒過來,收起那不該有的心動,換上一副冷硬的容顏,朝姬瑤挑挑眉梢:“盛朝皇帝,我可是讚普的親弟弟,你們無憑無據就對我用刑,可能擔起讚普的雷霆之怒?”

都這個時候了,還裝腔作勢……

姬瑤冷冷一哂:“讚普?你說的是達緹嗎?幾年前他來訪我朝,都要折條腿回去,你當他敢有什麽雷霆之怒?別在這虛張聲勢了!”

郎仆野聽後,臉色更為陰沉,沒想到這女人看起來嬌嬌弱弱,竟是個牙尖嘴利的。

他哥哥為王子時曾來訪長安,想要求娶公主,但後來不知發生了什麽,不但腿斷了,和親的事也沒談成,回到吐蕃被父王好一頓奚落,差點丟了儲位。

確有其事,郎仆野無話可說。

“你還說我們無憑無據?這不就是證據嗎!”姬瑤指了指嶽騁池手裏的木匣,怒目圓睜,擺出天家不可侵犯的威儀:“說!宣平侯是不是你所傷!”

郎仆野被她的氣勢懾住,沉默幾息,咬牙吐出兩個字:“不是。”

“好。”姬瑤厲聲詰問:“那你解釋一下,缺失的一枚弩箭去哪了?為什麽和宣平侯體內取出的一模一樣!”

郎仆野一滯:“我不知道。”

獄房內安靜下來,四目相對,氣氛變的波雲詭譎。

眼見郎仆野死鴨子嘴硬,姬瑤怒火燎原,在心間越燒越旺。

什麽邦交,什麽友國,全部被她拋之腦後。

想要替秦瑨複仇的欲望在這一刻達到了極點,她要讓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付出千倍百倍的代價……

姬瑤盯著郎仆野,嫣紅的唇微微上揚,火把的光線照在她的側臉上,一半麵容晦暗不明,顯出幾分邪魅之氣。

“敬酒不吃,吃罰酒。”她冷冷一哼:“來人,把他的嘴堵起來。”

“是!”

獄卒聽令,即刻拿起髒臭的破布。

郎仆野知道他們要繼續用刑了,頓時怒不可遏,大呼一聲:“滾——”

可惜他現在就是案板上的鯰魚,隻能任人魚肉。

獄卒一手掐住他的下顎,巧勁一使,卸下他的下顎,破布往他嘴裏一塞,甫又給他接上。

一來二去,郎仆野疼的冷汗直流,瞪著眼睛,嘴裏嗚嗚嗚的咒罵。

他狼狽的樣子很醜,姬瑤輕蔑的瞥了一眼,親自到刑具架上取來烙鐵,放在燃燒正旺的碳盆裏。

片刻後,姬瑤舉起烙鐵,頂端燒的通紅通紅,刺人眼目。

在郎仆野驚惶憤慨的注視下,姬瑤慢條斯理的走到他身邊,手中烙鐵絲毫沒有停頓,徑直按上他的左胸膛。

燒紅的烙鐵貼上肌膚,瞬間發出滋滋的熟燙聲。

“嗯……”

郎仆野悶哼一聲,疼的仰起頭,額前青筋爆出,全身奮力的扭動。

奈何他就是墜入蛛網的獵物,插翅難逃。

“你敢傷朕的人,他所受的痛苦,朕都要你一一償還回來。”

姬瑤眼神陰鷙,唇畔似笑非笑。

生在皇家,這種場麵並不少見,但這是她第一次親自給別人上刑。

明明是淒慘的畫麵,在心傷和忿恨的加持下,她竟在上刑過程中找到了莫名的快意……

直到烙鐵徹底黯淡,姬瑤方才收回,立時撕下郎仆野一塊燒焦的皮肉。

郎仆野汗如雨下,身體止不住的發抖。

他本以為盛朝女皇會點到為止,卻沒想到這個女人他媽是個瘋子!

燒紅的烙鐵一直往他身上燙,樂此不疲。

直到他垂下腦袋,奄奄一息,這才依依不舍的結束這場酷刑。

目睹一切的嶽騁池嚇得大氣都不敢喘。

在天家的折磨下,郎仆野早就沒了人形,全身上下遍布烙印,卻不似最初那麽深刻,淺嚐輒止,把痛楚發揮到最大,連他的膝蓋骨都沒放過,血泡紅腫,淒慘無比。

這該是有多麽大的仇恨啊……

姬瑤扔掉烙鐵,走回嶽騁池身邊,拍了拍手上的灰塵:“傳信給吐蕃,就說讚普鍾刺殺我朝重臣,全部使節都已下獄,讓他盡快給朕一個說法,否則我朝的鐵騎將會踏平吐蕃。”

嶽騁池不敢怠慢,恭順垂首道:“是!是!”

“這人的命給朕留好了。”姬瑤冷冷瞥向昏厥的郎仆野,眸光流轉,滿是怨念:“朕要他天天承受苦痛,向宣平侯贖罪。”

說罷,她踅身離開獄房。

大理寺獄外,太陽已經西下,天空一片金燦燦的橙黃色。

姬瑤站在牢獄門口,仰頭凝著夕陽,微微眯起眼眸。

事到如今,好像夢一場。

她和秦瑨從互相厭倦走到兩心相悅,經曆了太多太多。

而今她好像失去了一切,卻又不再懼怕一切……

直到眼睛漸漸疼痛,模糊不清,姬瑤方才垂下眼簾,身子猛一搖晃。

“陛下……”

徐德海眼疾手快的扶住姬瑤,回想她剛才對郎仆野近乎瘋狂的報複,打心眼裏擔心她撐不下去,焦急道:“陛下回宮歇息吧,您一天沒吃沒喝,這樣下去身子會垮的……”

姬瑤頭暈的厲害,咬牙道:“不,去宣平侯府。”

“陛下不用擔心,侯爺身強體健,一定能撐過這場劫難的,倒是您身子骨嬌,可不能把自個兒熬壞了,等侯爺醒過來,看到陛下紅光滿麵方才能高興啊……”

徐德海當真心疼壞了,苦口婆心的勸說。

姬瑤咬著唇,不再吭聲,似聽進去幾分。

秦瑨不喜歡她哭哭啼啼,之前還罵她是個沒用的哭包。

他一直期盼她能早日獨當一麵,應該是不想看見她這般傷神的模樣吧……

如是想著,姬瑤強迫自己放下介懷,改口道:“去宣平侯府用膳吧,朕有些餓了。”

“好!”徐德海喜不自勝,“老奴這就安排!”

*

半個時辰後,黑綢馬車再次停在宣平侯府門前。

時至傍晚,天上的火燒雲極其豔麗。姬瑤沒什麽心情欣賞,默默走回秦瑨的寢房。

太醫還守在裏麵,見她進來,俱是規規矩矩的行禮,然而卻沒有給她帶來期盼的消息。

秦瑨還是昏迷不醒,好在已經度過了最危險的時期,以後會越來越好的……

姬瑤讓太醫們下去休息片刻,自個兒守在秦瑨床榻前。

太醫用了猛藥吊起秦瑨的血色,似乎有些效果,嘴唇肉眼可見的恢複了一些血色,手亦暖和起來。

姬瑤揉撫著他骨節分明的手指,受傷的心終於得到絲絲慰藉。

“瑨郎,這個先還給你。”姬瑤自腰際腰際扯下隴右兵符,放在秦瑨枕邊,囁囁道:“你若真有什麽三長兩短,我就發兵踏平吐蕃,不惜一切代價,狠狠折騰一番。你不是不想看到邊境生靈塗炭麽,那就快些醒過來,一切還有回旋的餘地……”

話到末尾,她眼眶煙雨迷蒙,深吸幾口氣,好不容易才把眼淚憋回去。

她撐住床榻,俯身在秦瑨唇畔烙下一吻,如蜻蜓點水,卻暗含了她難以言說的,千絲萬縷的情愫……

*

秦瑨有意識的時候,隱約覺得自己如墜深海。

姬瑤的聲音時隱時現,他無比的想要回應,身子卻像捆綁了枷鎖,難以掌控,動彈不得。

他就這樣困了很久,靠著一股心勁強行支撐著,直到耳畔的動靜越來越清晰。

睜開眼的時候,秦瑨似從無盡的黑暗中逆流而上,光明變的越來越清晰。

熟悉的幔帳,熟悉的熏香,讓他的意識逐漸恢複。

左胸的疼痛隨之而來,秦瑨不由自主的咬緊牙關,微微側頭,渙散的目光在這一刻徹底凝聚起來。

軒窗外黑乎乎一片,姬瑤闔衣趴在他的床前,疲憊的閉著眼,小小一坨,孤單又可憐……

秦瑨這才感受到自己的心跳,抬手撫上姬瑤的麵靨,指尖輕輕描摹著她嬌嫩的眉眼。

姬瑤並沒有睡沉,麵靨傳來的觸感讓她立時驚醒,蹭一下坐直身。

兩人視線絞纏,姬瑤愣了片刻,以為自己在做夢,使勁掐緊自己的大腿。

疼痛讓她倒吸一口涼氣,告訴她,這不是夢。

“瑨郎……”

她囁囁喚著他,眼圈瞬間就紅了。

秦瑨脈脈凝著姬瑤,病白的麵龐浮出一抹溫煦的笑:“瑤瑤,怎麽不去睡。”

他低沉的嗓音因為缺水而變的幹啞,撞進姬瑤的耳中,卻覺得很是動聽。

五天,她守了整整五天,終於等到了這一刻……

“你醒了……”姬瑤喜極而泣,握住秦瑨的手,緊緊貼在自己唇畔,攜著哭腔說道:“太醫說你傷得很重,情況不甚樂觀,你昏迷了五天,我都快被你嚇死了……”

“別怕。”秦瑨溫聲寬慰,順勢拭去她麵靨上的淚,“我命硬,一般小傷死不了的。”

“這才不是什麽小傷,你都快被弩箭刺穿了……”

姬瑤說不下去了,再次憶起那個恐怖的夜晚,心疼的哭出聲來。

時至深夜,外麵萬籟俱寂,姬瑤的哭聲甚是突兀。

秦瑨看姬瑤為了自己淚如雨下,亦跟著不好受,幾分欣慰,幾分愧疚。

都怪他疏忽大意,招惹了這般禍事,惹的姬瑤跟著擔驚受怕。

回頭想想,他都覺得後怕,還好凶手的目標是他,沒有傷到姬瑤……

至於誰是始作俑者,他懶得去管,眼下隻想著趕快哄好姬瑤。

“瑤瑤,別哭了,我還喘著氣呢。”秦瑨無可奈何的歎口氣,盡管尚還虛弱,卻還是盡力對著姬瑤笑,“過來抱抱。”

他將手從姬瑤唇畔挪開,掌心撫住她的後腦,稍稍用力,將她壓向自己。

姬瑤在這一刻隱忍不住,想要親近的欲/望極其強烈,張開雙臂抱住了秦瑨。

秦瑨的傷口被她的胳膊碰觸到,遽然發出一陣刺骨的疼,惹的他蹙起眉頭:“嘶……”

姬瑤迅速折起身,目光含憂,睇向他:“怎麽了?”

“沒事……”

秦瑨立時舒展眉宇,再次將姬瑤按回自己身上,輕撫她的後背,側頭在她額前落下一吻。

再次摸到心頭肉,秦瑨無比慶幸。

他不是貪生怕死之人,但這次能活下來,真的太好了。

失去意識之前,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姬瑤。

她的龍椅尚未坐穩,朝局還沒參透,有人敢當街行刺她的臣子,難保不會出現第二個寧王。

朝中若沒有他,太傅孤軍奮戰,怕是應付不了……

內室安靜下來,唯有火燭搖曳,在牆上晃出一陣影影綽綽。

秦瑨的安撫甚是管用,姬瑤的情緒漸漸穩定下來,靠在他肩頭輕輕抽噎,囁嚅道:“凶手是郎仆野,大理寺抓到他的時候,他竟膽大包天到連凶器都不處理。我把吐蕃使節全都關起來了,我要郎仆野給你賠命,吐蕃讚普還得我一個說法,要不然,我就發兵踏平吐蕃……”

她說這話時義憤填膺,恨不得將吐蕃人拔掉幾層皮泄憤。

然而秦瑨卻聽出她話中的稚嫩,笑道:“不至於。”

“為什麽不至於?”姬瑤立時坐直身,難以理解的盯著秦瑨:“你差點死了,憑什麽不能罰他們?”

“可以罰,但沒必要大動幹戈,我這不是沒死嗎?”秦瑨攥住姬瑤的小手,耐心說道:“吐蕃這些年一直蠢蠢欲動,堪可借此機會徹底垂打一番,提高歲貢,把讚普鍾作為質子控在長安,放了其他人,你既能得到實惠,還能得到賢良寬宥的名聲。達緹就這一個弟弟,想來會為了他努力保住兩國和平的。”

話到末尾,他的聲音愈發低沉,依舊有氣無力。

姬瑤聽在耳中,怨念更甚,眉眼間浮出倔強:“你說的有道理,但我不想拿你去換任何東西,郎仆野必須死。”

她聲色決絕,嬌柔的麵龐隱現凶光,好像一隻張張牙舞爪的小獸。

秦瑨知道她的臭脾氣,一旦認定什麽事,八匹馬都拉不回來,尤其吃軟不吃硬,還需再去磨一磨。

這是他多年總結出來的經驗。

“好了,你先消消氣,這件事我們隨後再說。”秦瑨捏捏姬瑤的手心,話鋒一轉:“對了,乞巧那天你說有要事告訴我,是什麽事?”

姬瑤成功被他轉移了注意力,小臉終於漫上笑意:“我告訴你個好消息,你們家可以翻案了。”

秦瑨一怔,好半天才回過神:“為什麽?”

“索凜找到證據了。”

姬瑤洋洋得意,事無巨細的把事情說了一遍。

末了,姬瑤一瞬不瞬睇著秦瑨,目光繾綣,極其溫柔:“等你好了,我會昭告天下,到時候我們一起回趟廬州,把你的祖宅修繕一遍,好好埋葬你的親人,告慰一下他們的在天之靈。”

燈籠紅紗,溫暖的光影落在姬瑤臉上,讓她含笑的眉眼多了幾分嫵然。

她那雙眼睛亮晶晶的,蘊著對未來的美好憧憬,極其具有感染力。

秦瑨一點點融化在她脈脈含情的目光中,心間一股暖流**漾,漸漸將他淹沒。

兩人在廬州時,姬瑤曾對秦家冤魂許下誓言,說要為秦家討回公道。

說實話,秦瑨自個兒都沒當回事,回到長安後隻字沒提,不曾想到姬瑤當真去做了……

一時間,秦瑨心裏五味陳雜,幾分感動,幾分失落。

“好,多謝瑤瑤。”

秦瑨望著姬瑤,唇畔銜起一抹笑。

細細窺探,笑容卻不達心底。

如此模樣撞入姬瑤的眼眶,讓她敏銳的察覺到了秦瑨的異常。

“我怎麽看你不太高興?”姬瑤黛眉輕蹙,嫣紅指尖顫了顫,輕輕抬起,觸碰了一下他的胸膛,“可是傷口還很疼?”

秦瑨搖搖頭,“不怎麽疼了。”

“那你怎麽不高興?”

姬瑤愈發糊塗,家族沉冤得雪,不該大喜過望嗎?

然而這個問題,秦瑨卻不知該如何回答。

他感激姬瑤的用心,能讓秦家洗清冤屈,這的確是個讓他欣慰的好消息。

但這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看來她還沒有想好,亦或是根本沒有去想……

遽然間,失落蔓延至秦瑨全身,讓他的麵色一點點沉下來。

姬瑤睇著他,聲色愈發焦急:“到底怎麽了?你別嚇我好不好?”

她眼眶再度泛起紅澤,這讓秦瑨迅速回過神來。

他身上用力,扶著床榻緩緩起身,傷口牽扯發出陣痛,然而卻不能阻擋他分毫。

姬瑤見狀,連忙上前扶住秦瑨,幫他坐直身。

少頃,秦瑨展臂一箍,將姬瑤抱緊懷中,埋頭在她頸窩,低聲道:“我沒事,隻是有些後怕,還好活下來了,以後還能陪著你……”

隻要相伴下去,凡事總會有個結果……

昏黃的燈影下,兩人緊緊相擁。

姬瑤枕著秦瑨的寬肩,闔上眼,關住眸中盈熱。

失而複得,唯能讓人記憶猶新。

往後,她也會陪著秦瑨,一直一直陪著他……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3-09-19 18:00:00~2023-09-20 15:04:2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陸行之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