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衣櫃

◎眼睛看不清東西,觸覺和嗅覺就會變得極其敏銳。◎

天上一輪孤月, 光影暗淡。

後宅裏可謂是黑燈瞎火,姬瑤撞著膽子在青磚巷道裏轉了一會,發現這邊沒有半點人氣,似乎都是空的。

她糾結片刻, 還不死心, 隨便推開一處宅院的大門。

裏頭的小院很幹淨, 像是刻意打掃過,她尋思著是不是有人住,便朝屋舍走過去。

“瑤瑤,你等等!”

秦瑨似乎又要阻攔。

姬瑤自然不會遂他的意,小跑著推開正廳的門扉。

吱呀——

門發出一聲刺耳的吟哦,緊隨而來的就是一陣如煙塵彌漫的灰土。

姬瑤一怔, 眼睛登時進了東西,閉著眼咳嗽起來。

秦瑨見狀, 快步走到她身邊,攬著她回到院中, 關切道:“怎麽樣, 沒事吧?”

姬瑤閉著眼,可憐巴巴的抬起頭,“眼睛進東西了……”

閑的無聊, 就知道找事!

秦瑨腹誹一句,掰著姬瑤的眼皮吹了吹。

流了些淚, 姬瑤方才能睜開眼睛,眼白受到磨損,有些充血泛紅。

她擦了擦濕潤的眼角, 氣道:“你什麽人呢?後宅怎麽不打掃啊?”

嗬, 沒找到人, 在這亂發脾氣,橫豎都是他的錯。

秦瑨繃著臉,寬袖一震:“後宅沒人住,打掃了還得髒,髒了還得打掃,最後還是沒人住,那我為什麽打掃它?”

“不是。”姬瑤快被他繞懵了,“你不是有婢子嘛,又不用你親自上陣。”

秦瑨難以苟同:“那也不能浪費在無用的事上。”

“哼,有病。”

姬瑤撅著嘴,不說話了。

雖說馬上就快到陽春三月了,夜風還是料峭。

兩人互相盯了一會,秦瑨不想再跟姬瑤對峙下去,伸手揪下她頭發上的灰團,放緩了聲調:“鬧夠了吧,快去洗洗,髒死了。”

他給了個台階,姬瑤順著就下了。

秦瑨牽著姬瑤來到自己的寢房,讓婢女取來銅匜和皂花,親自伺侯她洗漱。

沒多久,姬瑤灰撲撲的臉蛋再次變得幹淨耀目。

秦瑨俯身替她撣著衣裙上的灰土,借著這個空檔,她放眼打量起他的寢房。

上次來的時候,還是秦瑨喝醉那次,沒待一會就走了。

如今細細一看,他的寢房裝潢簡樸,不似勛貴之家那麽奢華,寸寸離離都透出一股幹淨雅致的韻味。

恍惚間,姬瑤看到內室的牆上掛著一副畫。

桂花樹下立著一位身穿紫色官袍的郎君,然而卻長著一顆奇怪的狗頭……

姬瑤愣了愣,思緒猛然飛回兩年前。

那年她才十六歲,和秦瑨因為修理河道之事產生了爭執,鬧的不歡而散。

姬瑤氣不過,在一個落紅成陣的春日畫了一幅畫,把秦瑨叫來過,對他說道:“宣平侯,朕給你畫了一幅小像,你看看,喜歡嗎?”

秦瑨知道她做不出好飯,上前一看,即刻問道:“陛下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姬瑤勾起唇角,露出幾分頑劣模樣,“可能就是說,你像個狗官吧。”

秦瑨盯著她,緊皺的眉峰始終沒有鬆開過。

他生氣,姬瑤就高興,“朕看你挺喜歡的,那就賞給你好了,回去掛在你的寢房,沒朕的允許不得摘下來。”

到現在她還記得,秦瑨捧著畫離開的時候,臉色陰沉的都能滴出水來……

姬瑤從記憶中抽身而出,撲哧笑出聲:“這畫你還真掛著呀!”

秦瑨把她衣裳上的灰土都撣幹淨,站直身,順勢瞥了一眼,“沒有陛下的允許,臣怎麽敢摘。”

姬瑤聽著他陰陽怪氣的聲調,知他應該是又勾起了些憤恨,忙不迭換上一副笑臉,樂嗬嗬道:“朕那時年紀小,不懂事,你不要與朕計較,今日朕就給你摘了。”

她走進內室,伸出藕白的雙臂,想要把那副畫摘下來,然而卻被秦瑨製止了。

“算了,留著吧,人家說狗是旺財的。”

“嗯?”姬瑤回身看他,唇角攜出一絲揶揄的笑:“這兩年看來你沒少貪。”

秦瑨一聽,立時剜她一眼。

姬瑤再次湊回他身邊,挽著他的胳膊,抬眸凝著他:“誒,你要這麽多錢幹什麽?你府裏就這麽幾個人,日常也發不了多少月例吧?你平時又不經常去花樓,也不養女人……哦,朕想起來了,你一定是為了存錢娶夫人吧?像你這樣的身份,一般都是妻妾成群,最後再生一大堆孩子,到時候花銷真還不少……”

她嘚吧嘚吧說個不停,秦瑨隻覺耳邊像有隻蒼蠅在飛,讓他腦袋嗡嗡疼。

他揪住姬瑤的胳膊,一把將她拉到身前。

如此舉動讓姬瑤一驚,識趣的閉上了嘴巴。

秦瑨睇著她佯作乖巧的模樣,倏爾產生一個想法,遲疑道:“瑤瑤,我問件事。”

看他神情嚴肅,姬瑤亦跟著擺正臉色,“嗯,什麽事?”

“你……”秦瑨頓了頓,不免開始心悸:“你為什麽在意我後宅有沒有人?”

話落,室內安靜下來。

姬瑤怔怔盯著秦瑨,生覺有什麽東西跑到了她的心裏,把那裏攪的混亂不堪。

起初她沒在意,現在靜下來想想,剛才的舉動豈不是像極了拈酸吃醋的小娘子?

在秦瑨灼灼的注視下,姬瑤耳尖微紅,麵上有些掛不住:“誰在意了?我隻是不喜歡欺騙,你後宅有人沒人都跟我沒關係,但你要是刻意隱瞞,那就是欺君之罪,我一定饒不了你。”

她滿臉倔強,再次拿出皇權來壓迫。

秦瑨望著她,難以控製的感受到陣陣失望。

他在期待什麽呢?

真是閑的沒事,犯賤!

“你這張小嘴,有時真的很不會說話。”

秦瑨冷寒的聲音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似的,不待姬瑤反應,俯身噙住了她的唇。

帶了點情緒的碾軋甚是粗魯,姬瑤忍不住去推他,微微側頭,嚶嚀一聲:“疼……”

“忍著。”

秦瑨手撫她的麵靨,再次把她送到嘴邊……

*

孫侍中的辦事效率極其高,翌日上午就去了考公司,把梁尚拉到了無人的宮巷裏。

兩人麵對麵而站,初春的風料峭而過,卷起了他們的衣袍。

孫侍中客套喚了聲:“梁大人。”

“侍中大人,真是稀客稀客!”梁尚壓低聲音:“可是找下官有事?”

“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了。”孫侍中悻然笑笑:“我老家有個侄子,今年參加春闈,想問問梁大人,能否通融通融,給個關節?”

梁尚一怔,“侍中大人玩笑了,科考乃我朝國基大事,下官怎麽敢買賣關節呢。”

他這番說辭,孫侍中早已預料,沒人會親口承認自己做了攪弄乾坤的事。

孫侍中作出一副惋惜模樣,與梁尚打起太極:“你我在朝為官,自是知曉關節什麽的不合規矩,但我那侄子家可不知道。他爹常年盈商,攢下萬貫家財,就是想讓家裏能出一個走仕途之人,說出去名聲也好聽。為了我那侄兒能高中,他父親可是準備了白銀萬兩,如今找不到賣關節的地方,空歎花落旁人家,這讓我如何給他爹交待啊……”

孫侍中連連嗟歎,梁尚卻遽然來了精神,沒想到對方竟然還有個腰纏萬貫的富貴親戚!

“侍中大人莫愁。”梁尚靠近一步,與孫侍中貼耳:“下官倒是聽說過,有個地方似乎能找到買賣關節的中間人……”

孫侍中眼眸一亮:“還請梁大人明示。”

說著,他從袖襴掏出沉甸甸的錢袋,自作主張塞到了梁尚手裏。

梁尚捏著錢袋捏了捏,推拒道:“侍中大人,你我多年同寮,這可使不得啊……”

“誒,拿著拿著。”孫侍中聲色誠懇:“我知曉梁大人恪守本分,隻要能給我提供一些道聽途說,我就很是感激了。”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梁尚笑笑,勉為其難的將錢袋塞進了袖襴,眼珠轉了轉,卻人四下無人,方才低聲道:“城南有家惠如酒坊,你去那要鷓鸕燒酒,便會有人來問。”

孫侍中恍然,感激作揖:“多謝梁大人!”

一柱香後,秦瑨拿到了孫侍中傳來的箋條,立刻動身,趕往紫宸殿。

時至晌午,姬瑤正準備午憩,見他的時候滿臉困倦,打著嗬欠問:“有消息了?”

秦瑨頷首道:“梁尚對孫侍中裝憨賣傻,說自己不清楚如何通融,轉而介紹他到一個酒坊裏,說那邊可能有買賣關節的中間人,隻是聽說價位有些高。”

“要多少錢?”

“白銀五千兩。”

“什麽?”姬瑤登時來了精神,驚訝道:“五千兩?這些人瘋了吧?普通百姓一年也就花個幾十兩,這個案子要是辦下來,妥妥能挖出巨貪!”

秦瑨神色沉鬱,跟她想的一樣:“今天晚上,臣準備親自帶著沈林過去探探虛實。”

“朕也去。”姬瑤叉著腰,氣不打一出來:“朕要看看,究竟是什麽樣的獅子,敢張這麽大的口!”

她雄心勃勃,卻被秦瑨澆了一盆冷水:“此去凶險,陛下還是待在宮裏吧,明日臣會回稟陛下的。”

“不行,朕一定要去!”

紫宸殿裏沒有旁人,姬瑤上前抱住秦瑨的胳膊,撒嬌的晃了晃:“朕在大明宮待著,怕是晚上也睡不踏實,你帶朕去,好不好?瑨郎,求你了……”

她華冠麗服,長長的眼睫低垂,麵頰似雪,如小獸一惹人憐愛。

秦瑨拿她不依不撓的樣子沒有任何辦法,斟酌片刻,退一步說道:“申時末,臣在平康坊等著陛下。”

*

平康坊在長安城東,宅院大多是賃居,因而聚集著來自四麵八方的人,治安難轄,是金吾衛街吏巡查的重地。

傍晚時分,姬瑤準時到達坊門口,按秦瑨的要求,身穿款樣簡單的襦裙,梳著雙丫髻,作婢子打扮。

她下半張臉戴著白色紗帛,左顧右盼,都不見秦瑨人影。

“還沒來……”

姬瑤小聲嘀咕,等了一盞茶的功夫,有人從身後拍了拍她的肩。

姬瑤嚇了一跳,本以為遇到了登徒子,踅身一看,卻是笑嘻嘻的沈林,他身邊還跟著一位上了年紀的男人。

這人身姿魁梧,一襲鴉色圓領袍,麵上須髯叢生,單看眉眼卻有幾分熟悉。

姬瑤定定打量一會兒,從那雙眼睛認出了秦瑨,連忙抿緊嘴,憋住笑意。

直到三人上了馬車,姬瑤方才嗤笑出聲,戳了戳坐在身邊的秦瑨:“你怎麽弄個大胡子呀?”

這問題問的……

秦瑨甚是無奈:“當然是為了防止別人認出來。”

“可是這模樣也太奇怪了。”姬瑤好不容易止住笑意,眼角已經濕潤,伸手摸了摸秦瑨的胡須,歎道:“還挺真實,我也要一個。”

“你一個女郎,要胡子做什麽。”

秦瑨被姬瑤揪的有些疼,往邊上躲了躲。

他越想逃,姬瑤玩心就越大,柔軟的身軀貼到他身上,小手不老實的薅住他的假胡須。

“摘下來給我玩玩。”

“別鬧……”

馬車內空間不大,兩人拉拉扯扯,惹的沈林心生豔羨:“你們夫妻感情真好。”

姬瑤一怔,這才想起身邊有個沈林。

她緩緩坐正,暫且放過秦瑨,俏眼漫無目的地到處飛,不知不覺紅了臉。

真是的……

從哪裏拿出來他們是夫妻了?

在她身邊,秦瑨抿緊唇,沒有解釋什麽。

一個沈林,讓兩個人都老實了……

*

到達惠如酒坊的時候,夜幕已經降臨,天上幾顆星子不甚明亮。

三人下了馬車,相繼走進酒坊。

鋪麵裏燃著燈,光線昏暗,撲麵而來是一股濃烈的酒糟的味道。

姬瑤被熏的難受,搓了搓鼻尖,放眼打量起來。

掌櫃的是個年輕郎君,布衣加身,脊背微微佝僂,正垂首擦著一個酒壇。

見有客人進來,他一抬眼皮,漫不經心地問:“客官要什麽?”

沈林在前道:“鷓鸕燒酒。”

掌櫃聞言,麵色一沉,即刻放下手裏的活,眼神瞟過姬瑤和秦瑨,話音明顯挾著機警:“這幾位是……”

沈林按照事先的說辭,客套介紹:“這位是我父親,這位是我的婢子。”

秦瑨隨和的笑笑,抬手作揖:“叨擾了。”

姬瑤則立在他身後,乖巧的福了福禮。

能來惠如酒坊的非富即貴,大多生著一張睥睨眾生的臉,說話趾高氣昂,鮮少有這麽客氣的人。

掌櫃立時放下戒備,臉上堆滿了笑。

“客官隨我來。”

他帶著三人來到後院,從倉房抱出一個酒壇,擺在圓中的石桌上。

“您要的酒在這。”

月色下,秦瑨提起酒壇掂了掂,裏麵沉甸甸的,約莫有一斤酒。

沈林對此還半信半疑,試探問:“這酒,多少銀兩?”

掌櫃道:“六千兩。”

“六千兩?”沈林滿臉震驚:“之前不是說的五千兩嗎?”

掌櫃悻然笑笑,“臨近春闈,這酒甚是短缺,六千就是六千,上麵要求的,小的做不了主,客官要不要?”

沈林遲疑了。

“要。”秦瑨替他做了主,放下酒壇道:“銀兩就在馬車上,我們出去取一下。”

“好嘞客官!”

掌櫃滿心雀躍,親送他們出去。

三人再次登上馬車,聚頭商議起來。

沈林還沉浸這驚天的物價中,瞪著難以置信的眼睛,看向秦瑨:“秦大哥,他們竟然要六千兩,之前還說五千兩的,這不是要人命嗎……”

“馬上就到春闈了,坐地起價也在意料之中,我早有準備。”秦瑨神情淡然,修長如竹的手叩了叩一旁堆疊的木匣:“這是七千兩,你全都拿著去,六千兩買關節,剩下的,全部給那掌櫃。”

“啊?”姬瑤一聽,不禁乜向秦瑨,“一條小魚而已,給他這麽多幹嘛?你錢多閑的呀?”

沈林亦讚同她的說法,支吾道:“要不……要不還是算了吧,萬一這事弄不成,還要賠這麽多錢進去,秦大哥營生不易……”

秦瑨恨鐵不成鋼的瞥了兩人一眼,“你們不要打退堂鼓,大魚有見識,不會隨便上你的鉤,小魚就得使勁喂,吃了你的餌,到時候官府就有理由捉拿他。”

姬瑤和沈林對視一眼,心覺有幾分道理。

在秦瑨的催促下,沈林和他搬著七千兩銀子再次走進酒坊,沒一會就把那壇酒拿出來了。

馬車悠悠離開酒坊,路上秦瑨把酒倒了,在裏麵摸出一個油紙袋。

打開一看,裏麵是一張紙,行書記錄了三行字。

一列,十六,吾。

九列,八,青。

十二列,十,順。

姬瑤和沈林湊著腦袋默默讀了一遍,怔道:“這是……暗語?”

秦瑨神情肅穆,嗯了一聲,“按照上麵提示,在對應位置寫下對應的字,考官閱卷的時候應該會一一察閱,符合的便會中榜。”

姬瑤冷哼:“這幫人,投機取巧倒是精明。”

沈林激動道:“咱們拿到關節了,是不是可以去告官了?”

“還不到時候。”秦瑨晃了晃手中的紙,“眼下春闈還沒開始,這張紙的作用還沒顯現,等同於廢紙一張,你拿著去告官,怎麽可能會贏?買賣關節的大多都是勛貴之家,沒有證據的稽查,他們肯定會想方設法的壓下去。”

沉澈的嗓音遽然磨滅了沈林的雄心鬥誌,他歎口氣,不知所措道:“秦大哥,往後怎麽辦?”

“還有五天就到春闈了,到時候你把卷案做的極差,按照關節上的指使一個個標注清楚,隨後等結果就是,若真能中榜,這關節的作用便做實了,以後舉證便簡單了。”秦瑨頓了頓,黑沉的眼眸落在沈林臉上,有幾分意味深長:“不過這裏麵有賭的成分,若因你卷案極差,或者其他的疏忽導致你無法中榜,計策失效,你能否承擔這個後果?還有,願不願意當這個出頭鳥?”

車輪碾壓過青石地,馬車搖搖晃晃,沈林的思緒亦跟著來回遊走。

他出身微寒,家鄉窮苦,沒有任何依靠。如今來到長安,方才知道這世間竟是如此繁華熱鬧,生覺自己更加渺小。

參加科舉是他改變命運的唯一途徑,若是拿著它去賭,自是對不起多年的寒窗苦讀。

若是不去賭……

那些和他一樣的莘莘學子,豈不是永遠都要埋沒在達官顯貴之下?

若是不當這個出頭鳥,助紂為虐,那天下寒門皆會被排除在權勢之外,江山社稷,黎敏蒼生,如何再精進一步?

黑暗之下,罪惡會不停生長,直到腐蝕萬千根基。

哪怕身為螻蟻,也要與天搏上一搏!

如是想著,沈林義憤填膺道:“我願意賭一賭!大不了明年再來一次!”

姬瑤本以為這個鄉巴佬會臨陣脫逃,誰知卻這麽爽快的答應了。

遙想去年,沈林一介書生,第一個站出來跟著秦瑨上山剿匪,如今又甘願犧牲自我,成全大義,的確是有點膽魄在身上。

姬瑤黛眉一挑,難得流露出幾分讚賞之色,“沈林,你放心,事成之後官府不會追究你買賣關節的責任,這點我可以向你保證。”

“啊?”

沈林心生納罕,不明白一個柔弱的小娘子怎麽會說出如此狂妄的話。

她能保證官府不追究他的責任?

沈林眨眨眼,最後還是選擇相信她,笑道:“多謝小娘子!”

當今陛下都是女郎,在長安,他不能輕視任何人。

“既然沈林沒意見,那就這麽決定了。”秦瑨敲板定音,撕下胡須,“明日沈林再去一趟酒坊,以答謝為名,約掌櫃到盈春樓吃酒,證據這東西,我們拿的越多越好。”

*

第二天,沈林早早就去拜訪了惠如酒坊的掌櫃。

掌櫃頭前剛拿了一千兩銀子,偷摸摸掖下,到現在還興奮的難以自持。

甫一見沈林進來,掌櫃便熱情的拉他坐下,為他斟滿一杯酒:“沈公子,這是我們店最好的燒春酒,一共沒幾壇,你快嚐一嚐!”

“多謝掌櫃了。”沈林麵露難色,“可惜白日還要讀書,用不了酒。”

“哎呀,讀什麽呀!你有了我們店的鷓鵠老酒,閉著眼寫都能中!”

“也是。”沈林笑笑,“我與掌櫃倒是隨緣,越看越親切,不如今晚帶著燒春酒,隨我到盈春樓小聚,我做東。”

盈春樓可是長安有名的酒樓,掌櫃尚還沒去過,再加上這小公子出手闊綽,當下就動了結交的心思:“這……這顯好嗎?”

“怎麽不好,能與哥哥認識,便是千金難買的福氣。”沈林站起來,恭恭敬敬的作了揖:“戌時兩刻,哥哥這邊應該打烊了,我在盈春樓等候哥哥。”

沈林一口一個哥哥,喊的掌櫃心花怒放,忙不迭點頭:“好,好!”

*

一晃到了傍晚,秦瑨和姬瑤率先來到盈春樓。

宴請掌櫃的包廂搬進來一個碩大的黃花梨木衣櫃,就貼在外間西牆上。

姬瑤上前打量一眼,踅身看向秦瑨,黛眉之下是一雙水盈盈的杏眼,充滿了好奇:“瑨郎,你擺這個幹什麽?”

秦瑨坐在圓案前,身穿鴉青色窄袖勁裝,英俊利落。

他仰頭喝了盅茶,慢條斯理道:“一會我會躲在裏麵,聽聽那掌櫃說些什麽。”

“啊?”姬瑤仰起小臉,再次比量起衣櫃:“這櫃子能裝下你嗎?”

秦瑨瞟了一眼,“馬馬虎虎。”

就在這時,沈三推門而入,躬身道:“人馬上就到了,我帶貴人出去吧?”

“嗯。”秦瑨點點頭,起身走到衣櫃前,打開櫃門,對姬瑤說道:“你快跟沈三到隔壁去吧。”

姬瑤撅起朱唇,慵懶的晃著湘妃色裙擺,漆黑的眼珠看看沈三,又看看秦瑨,嬌聲道:“我也想留在這。”

秦瑨一聽,立時蹙起眉頭:“你留在這幹什麽?你又不能伺候人吃喝。”

“我不,我就要留在這。”姬瑤掀眸看他,故意說道:“好玩。”

好玩什麽?

真是越急越添亂!

秦瑨忍不住訓斥姬瑤:“別胡鬧了!趕緊跟沈三離開!”

他當著手下的麵疾言厲色,姬瑤立時委屈起來,正要懟秦瑨幾句,忽聽樓下小二喊道:“如月廳,貴客兩位——”

人已經來了。

秦瑨心一急,上手就要抓姬瑤,誰知卻被她躲過。

姬瑤在他的注視下,提著裙子鑽進衣櫃,貼著壁板坐下,抱住了自己的雙膝,秀麗的小臉滿是倔強。

眼見這架勢,妥妥是跟他杠上了。

秦瑨狠哧一聲,揮手示意沈三出去,自個兒也鑽進衣櫃,迅速闔上櫃門。

沒多久,沈林就帶著惠如酒坊的掌櫃進來了。

“哥哥請坐。”

沈林很貼心的替掌櫃拉好圓凳,引得掌櫃一陣熨帖。

佳肴美酒,掌櫃很是開心,一巡巡走下去,人開始話多起來:“沈公子,你可真是個難得的好人。幹我們這一行,見的達官顯貴多了,他們各個狗眼看人低,覺得自己跟神仙一樣,鮮少有你這麽隨和的……”

“我家家風嚴謹,家父一直教導我,要尊重這世間的每一個人。我看哥哥喝的有些上頭,不如少喝一些吧?”

沈林一邊勸著,一邊給掌櫃滿上。

掌櫃興致盎然,自然不聽勸:“沈公子這是看不起我,我的酒量哪有這麽差,來喝!”

說著,那滿滿的一盅酒嘶溜就下肚了。

就這樣,沈林和掌櫃在外麵周旋,衣櫃裏卻是靜謐萬分。

原本這個衣櫃裝下秦瑨一人綽綽有餘,如今加上姬瑤,未免顯得有些促狹。

黑暗中,兩人擠在一起,又悶又熱。

眼下再出去已經來不及了,姬瑤將下巴擱在膝蓋上,後悔的歎口氣。

聽了一會外麵的說辭,不過是些互相吹捧的醉話,一點意思都沒有。

姬瑤懶的再聽,靜下來又有些無聊,忍了忍,伸出手指,戳了戳身邊人。

視野一片漆黑,僅能襯著櫃門罅隙滲進來的微弱光芒看清秦瑨的部分輪廓。

他不聲不響,亦不回應。

姬瑤知道,秦瑨肯定又生氣了。

身為男人,就這麽點氣量……

真是個氣包!

姬瑤心頭埋怨,在黑暗中摸到秦瑨的手,輕輕握了握。

她的手軟軟的,帶著幾分討好,一下下捋著他的手指。

秦瑨依然沒有回應,像個沒有感覺的木頭人。

姬瑤撓撓他手心,他還是不理她。

什麽人呢?

姬瑤生氣了,猛地甩開秦瑨的手。

沉默不過幾息,她在黑暗中期身而上,摩挲著捧住秦瑨的臉,將他掰向自己,俯首噙住他微張的唇。

眼睛看不清東西,觸覺和嗅覺就會變得極其敏銳。

秦瑨的口鼻間滿是香氣,碾壓的他骨頭一軟。

可眼下不是風花雪月的時候,他想躲開,姬瑤卻抓他更緊,最後他隻得緩而慢的調整方向,側靠在衣櫃上,把姬瑤虛虛攬進懷裏。

如此一來,姬瑤更沒了顧忌,柔荑緩緩往下。

黑暗中,秦瑨悶哼一聲,雙臂立時箍緊了她。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停滯,他們沉浸在這方小小的天地中,外麵的人說些什麽,再也聽不到了……

直到櫃門從外麵打開,新鮮的空氣湧入,兩人這才回過神來,齊刷刷扭頭看去,臉上皆被嫣紅的口脂染花,寫滿了驚惶和尷尬。

好在這些沈林已經看不清了。

酒坊掌櫃已經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而沈林搖搖晃晃的站著,舉起手頭上的一遝紙,盯著櫃子裏的兩人,咧嘴傻笑:“看我……看我拿到了什麽!”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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