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生辰

◎姬瑤在外聽著,忍不住春心漾動。◎

紫宸殿內, 姬瑤坐在案前批了一會奏章,心裏卻一直在開小差。

昨天秦瑨因為她的緣故被參,不知道生沒生氣。

這會倒是空閑,沒有官員來打擾, 姬瑤斟酌少頃, 喚徐德海過來, 吩咐道:“去傳宣平侯,就說朕有要事與他相商。”

“是。”

徐德海走後,姬瑤連忙來到內殿,對著鏡子整理儀容,重新撲了香粉,又把嘴唇塗的嫣紅, 最後理了理鬢角散亂的頭發,這才轉身看了看。

鏡中人身材苗條, 一身藕色錦緞曳地裙,圓領鑲嵌金絲, 露出白皙細的脖頸。

她稍稍走兩步, 下擺搖曳生輝,細看錦緞上竟鑲嵌著點點如星的寶石,華貴精美。

半個時辰後, 秦瑨闊步進來,蹺腳襆頭上沾滿了雪花, 紫色官袍幹淨耀目,一絲褶皺都沒有。

甫一看見姬瑤,他眼瞳微怔。

姬瑤下朝後的裝扮極其嬌俏, 但卻有失端莊, 尤其頭上那朵豔麗的牡丹花簪, 跟她的鵝蛋臉差不多大,未免太浮誇了……

秦瑨抿了抿唇,佯作沒看到,恭敬行禮:“陛下,有何事找臣?”

在秦瑨的注視下,姬瑤走到他身邊,大膽的挽住他的胳膊,眉眼含笑道:“沒什麽特別要緊的事,就是想見你。”

剛才徐德海來的急,秦瑨立馬放下手頭一堆公務,急急忙忙往這邊趕,結果屁事沒有。

真是閑的……

他心生不悅,眼神落在姬瑤那張俏麗的臉蛋上時,還是放柔了幾分聲色:“陛下就不怕被旁人看見?”

“怕什麽,越危險的地方越安全。”姬瑤笑嘻嘻的,有幾分的小得意:“你就問問,有誰敢擅闖朕的地盤?”

說的似乎有幾分道理。

秦瑨無奈,不再說話,像個木樁一樣站著。

姬瑤手撫他的臉龐,將他的臉掰向自己:“怎麽不高興?”

秦瑨對上她的目光:“陛下明知故問,臣接連被罰俸不說,今日還被劉侍郎參了一本。再這樣下去,臣也沒臉在朝廷裏待著了,陛下不會是故意整臣吧?”

話音落地,他深沉的眼眸攜出幾分揣測的意味。

姬瑤一怔,薄麵含嗔:“你這話什麽意思?昨日劉侍郎參你,朕當場就給駁了,還打了他廷杖,怎麽會故意整你呢?”

殿內的軒窗開著,飄進來星星點點的雪。

姬瑤杏眼瞪的溜圓,仿佛沾上了雪的寒氣,還隱有些許委屈。

四目相對,秦深深吸氣,緊跟著軟下聲線:“臣就隨便說說,陛下不要往心裏去。”

“哼,你才不是隨便說說。”姬瑤生氣的鬆開他,“朕就問你,以後你還陪朕出去嗎?”

秦瑨被她這話逗笑了:“臣可以說不嗎?”

“不行!”

“那陛下還問。”

姬瑤眨眨眼,好半天才琢磨出秦瑨的意思。

“這還差不多……”姬瑤心裏那點慍怒消失不見,微微垂目,羞赧道:“還有三天就是千秋宴了,朕的賀禮你準備好了嗎?”

秦瑨還沒來得及說話,徐德海便嗬腰進來,稟道:“陛下,太傅求見。”

殿內兩人皆神色一凜。

秦瑨望向姬瑤,聲色緩緩道:“臣先告退了。”

兩人話還沒說完,姬瑤一臉悻然,幽幽怨怨地睨了一眼秦瑨,隻得放他出去。

從紫宸殿出來,秦瑨麵色沉穩,對著站在門口的江言頷首示意,隨後與其擦身而過,隻身走進風雪中。

他沒有打傘,任由寒涼撲在身上,深邃的瞳眸凜冽如冰。

*

放衙時,天上的雪還在飄,氣溫驟降不少。

沈三駕著黑稠馬車準時在外迎接,秦瑨躬身上去,馬車內燃著暖爐,溫度較外麵暖和不少。

他退下氅衣,抖了抖上麵的雪星子,待馬車行駛一段,方才問道:“那邊情況怎麽樣?”

沈三得聲音隔著一道厚重的幔簾傳來:“侯爺猜的沒錯,吳玥進的小妾今日果真去了。”

“嗯。”秦瑨毫不意外,冷哂道:“等著看好戲吧。”

與此同時,吳玥進方才從吏部衙門出來。

每個月的今日,是官員考核的日子。他身為吏部侍郎,要處理的事務很多,以往每逢這日,他都會宿在衙門裏。

今日例外,在同僚孫侍中的幫助下,他提早完成了考核,準備回家給心上人一個驚喜。

眼看天都黑了,吳玥進火急火燎地往宮外走。

剛到禦橋,再次遇到了孫侍中。

兩人都住在官街西麵,府邸隔的並不遠,平時亦算熟稔,經常以哥弟相稱。

兩人閑聊一會家常,孫侍中突然想到什麽,斟酌萬千,問道:“侍郎大人,你家那個小妾可是發賣了?”

他口中的小妾,名叫雲娘,是吳玥進去年新抬進門的姑奶奶。

為什麽叫姑奶奶,原是吳玥進在江南西道遊玩的時候,對身為樂伶的雲娘一見鍾情,接回來之後寵妾滅妻,當個姑奶奶一樣供著。

去年吳玥進家沒少雞飛狗跳,鬧的周圍人盡皆知。這一年吳夫人死了心,方才消停一些,任那雲娘持寵而嬌,再也不管了。

吳玥進這廂聽到孫侍中的話,簡直覺得好笑:“你這不是胡說嗎?我待雲娘那可是真心實意,你們都是知道的,在府上她和我夫人平起平坐,我怎麽可能把她發賣了呢?”

孫侍中一聽,臉都白了:“真……真沒發賣?”

“真沒有。”吳玥進見孫侍中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隱約覺得不對勁:“老弟,你到底是什麽意思?”

“大兄,我說這話你千萬別激動,咱們兄弟一場,我不想瞞你……”孫侍中深吸一口氣,顫聲道:“我經常……經常看到她和崔侍郎在一起,我就以為你把她發賣了……”

吳玥進愣了少頃,黑著臉道:“誰?哪個崔侍郎?”

孫侍中歎氣:“就是咱們吏部的崔鄔……”

“崔鄔?!”

吳玥進半晌才反正過來,自己帶上綠帽了!

男人的尊嚴在這一刻碾碎成泥。遽然間,吳玥進氣的咬牙切齒,連跟孫侍中告別都忘了,火急火燎趕回府邸。

“雲娘?雲娘!”

吳玥進來到雲娘居住的院落,找了一圈沒發現人影,遂揪來婢子問:“雲娘呢?”

婢子很是緊張,支支吾吾道:“大人,娘子她出……出去了……”

這黑燈瞎火的跑出去?

吳玥進倏爾心慌,喝道:“去哪了!”

“奴……奴不知道……”

“滾!”吳玥進一腳把婢子踢在地上,寬袖一震,離開了府邸。

墨黑色的天空下,雪花洋洋灑灑,撲滿吳玥進的全身。

他連馬車都沒來急的叫,兀自騎馬,奔馳在長安的街巷上。

去哪了……

到底去哪了……

孫侍中的話反複縈繞在耳畔,吳玥進心裏愈發慌亂,手中馬鞭抽的越來越快。

“駕——”

吳玥進當街策馬,引得百姓紛紛躲避。

但見他穿著官袍,百姓們心有怨憤,嘴上不敢大聲責難,唯有竊竊偷罵幾句。

時間瞬息而過,馬兒突然停在街巷十字口。

吳玥進緊握韁繩,襆頭和眼睫上沾滿風雪。他左右環視,不知該繼續往那邊走。

崔鄔。

崔鄔……

恍惚間,吳玥進突然想到崔鄔曾告訴自己,他有個私宅,便調轉碼頭,鬼使神差的朝那邊奔去。

拐進一個巷道,吳玥進驟然勒停駿馬。

這邊是尋常百姓居住的坊子,冗深的巷子裏白雪皚皚,雲娘的馬車就停在院外,馬夫身披蓑笠,正無所事事的拿著馬鞭來回搖晃。

孫侍中所言……竟是真的!

此時此刻,吳玥進如同五雷轟頂,一雙眼睛凶光外露。

他咬緊牙關,打馬來到院子側方,踩著不知是誰丟棄的水缸,翻上牆頭。

他是個文人,手腳笨拙,下去的時候發力不對,撲通一聲摔了個四腳朝天,屁/股的傷口本就還沒好,這下尾巴骨更是疼的厲害。

這裏恰巧是私宅的後院,周圍一個仆人都沒有。

吳玥進齜牙咧嘴的走過一處月洞門,赫然發現前方的廂房亮著燈,隱約傳來說話的聲音。

他皺起眉,躡手躡腳的來到窗台下。

“不要嘛,這樣妾比較難受……”

“心肝兒,我好心肝兒……你就疼疼我,翻過身來吧……”

屋裏是一對年輕男女,說著撚酸的諢話。

吳玥進的眼越瞪越大,直到裏麵傳來女子有節奏的浪/叫時,他赫然起身,兩步走到房門口,咚一聲踹了開門。

床榻上的男女受到驚嚇,立時分開,看到來人後皆麵露驚懼之色。

吳玥進愣了片刻,眼神掠過崔鄔,隨後看向雲娘。

她生得一張嬌美的麵靨,不著寸縷的肌\膚白到發光,瞬間刺痛他的心。

少頃,吳玥進目眥欲裂,厲喝一聲:“崔鄔!虧我拿你當兄弟,你竟然搶我女人!我給你拚了!”

話音落地,他咆哮著衝向崔鄔,一拳把其打倒在地。

“啊——”

雲娘嚇得驚聲尖叫,手忙腳亂的穿起衣裳。

床榻前的地屏上,兩個男人扭打在一起。

崔鄔一邊躲避,一邊惶惶然說道:“大兄!大兄你聽我說!這事與我無關,全都是這小蹄子勾引我!”

他剛說完,吳玥進一拳就打的他掉了顆牙,而雲娘也變得憤憤不平,坐在床榻上,雙手攏著衣襟,紅著眼道:“崔郎,你怎麽這樣?明明是你說對我一見鍾情,怎能把髒水潑到我身上……”

她作勢要哭,惹人憐愛。

崔鄔卻是翻臉不認人:“大兄莫要聽這歹婦人胡言! 我是冤枉的!”

吳玥進狠勁上來,登時把崔鄔壓在地上,怒吼道:“你冤不冤枉我不管!反正我親眼看見你們私通,狗男女!”

砰一拳,崔鄔的眼眶立時黑了,整個人眼冒金星,急欲昏死過去。

再打下去,怕是要出人命了!

雲娘顧不得傷心,忙下榻來勸,抱住吳玥進的胳膊,柔聲求道:“大人,別打了!是妾錯了,妾一時糊塗,要打您就打妾吧!”

她不替崔鄔求情還好,如今一開腔,吳玥進隻覺急火攻心:“你這賤婦,還有臉開口!我平日對你珍愛有加,你卻這樣對我!奸夫**/婦,不得好死!待我明日麵見陛下,你看我不參上崔鄔一本!”

說到這,他使出全力,猛地一推。

雲娘敵不過,身子後仰,頭竟硬生生磕在床柱上。

咚一聲脆響,雲娘倒地不起,鮮紅的血子後腦勺緩慢流在地上……

吳玥進呆了。

“雲娘……”

“雲娘!”

他鬆開渾渾噩噩的崔鄔,連滾帶爬來到雲娘身畔,把人抱進懷裏,撫了一下她的後腦。

再伸手一看,濕熱,滿是猩紅。

雲娘很快沒了呼吸,吳玥進不敢接受這個現實,仰頭慟哭:“老天爺!為什麽啊!我吳玥進是造了什麽孽啊,你要這樣懲罰我!”

痛失至愛,吳玥進心神俱碎。

抱著雲娘哭了一會兒,他倏爾起身,拿起附近圓桌上的燭台,拔掉了蠟燭。

黃銅尖刺銳利異常,吳玥進凶神惡煞,瞪著躺在地上的崔鄔看了一會,下定狠心,尖刺狠狠紮向崔鄔胯\下。

這一刺,準確無誤,劇烈的疼痛登時讓崔鄔清醒過來。

他噌地坐起來,本能的捂住流血的子孫根,麵如死灰的盯著吳玥進。

“殺人了……殺人了!”

崔鄔掙紮著站起來,一瘸一拐的跑出屋門,嘴裏大喊著:“殺人了!救命啊!”

他一路哀嚎,忍著劇痛衝出別院正門。

雲娘的車夫嚇了一跳,正要詢問,本不該出現的街吏恰巧巡查到此。

聽到崔鄔鬼哭狼嚎的求救聲,一隊街吏手扶跨刀,齊刷刷跑過來。

領頭認出崔鄔,急聲質問:“崔侍郎,出什麽事了!”

崔鄔像見到了救星,捂著身下躲在他們身後,驚慌失措道:“吳侍郎……吳侍郎他要殺我!”

“吳侍郎?”

街吏麵麵相覷。

朝廷姓吳的侍郎多了去了,沒搞清到底是哪位官員。

恰在此時,反應過來的吳玥進拿著燭台追出來。

朔風裹挾著雪花飄過,大門掛著的朱燈搖搖晃晃,**出一地破碎光影。

吳玥進如同鬼魅,陰森森站在眾人麵前。

這一下可謂是人贓並獲,街吏怔愣少頃,唰一下抽出刀,喝道:“擒住他!”

眾人飛撲上前時,吳玥進還在發瘋,舉起燭台就要往崔鄔身邊衝,好在被街吏及時控製住。

吳玥進雙手反剪,被街吏按在地上,饒是如此,還努力抬著頭,唳聲喊道:“崔鄔!老子殺了你!殺了你!”

寂靜的街巷,他的聲音格外突兀。

領頭的仔細看他一眼,這才發現他是吏部的吳侍郎。

這可奇怪了。

兩位侍郎同為吏部同僚,怎麽今日在這民宅裏發生了爭執呢?

帶著疑惑,領頭的手指宅院,道:“去裏麵看看!”

“是——”

街吏們得令,即刻衝進宅院搜查。

院子並不大,隻有一位耳聾的老管家。沒多久,街吏們出來回稟:“老大,裏麵死了一個女人!”

發生命案,這可非同小可,當事人還是朝廷命官。

驚訝過後領頭的不敢怠慢,旋即命手下將吳玥進拉起來,聯同受傷的崔鄔一起,雙雙扭送京兆府。

*

這晚,京兆府熱鬧非凡。街吏緝拿了兩位吏部官員,不但相殘,而且牽扯命案,府尹梁知昴得到消息,火速從府邸趕回衙門,漏夜審理此案。

官街以東的宣平侯府卻是靜謐安逸,秦瑨在書房裏鑽研著牆上的地圖,一襲青衣文靜內斂。

沒多久,沈三進來道:“侯爺,事成了。”

秦瑨聲色不動,眼神落在地圖上的長安那裏:“告訴梁知昴,雖然吳侍郎當朝參了我一本,但為人處事一定要謙直仁厚,此案需得秉公處理。”

“是。”

沈三領命,踅身離開書房。

室內燈火通明,秦瑨伸手叩了叩地圖上的長安,露出些許輕蔑的神色。

自打來到朝庭,他就深知一個道理,若想在這裏迅速出頭,僅靠中庸完全不夠。

明哲保身,這是從來不屬於他的詞匯。

一晃七八年,他在朝庭的根基越來越穩,同樣樹敵頗多。那些看不慣他的,想方設法彈劾他的,他都習以為常,也甚是理解,所做的僅僅是嚴以律己,莫要授人以柄。

如今麵對吳玥進,他卻忍不住打擊報複。

他從泥裏爬出來,混了這麽多年,整個人早就爛透了。而姬瑤不一樣,她是天下之主,盡管有著許多小毛病,但她絕不可以被人抹黑,變得跟他一樣。

朝庭裏各個都是人精,吳玥進出事,那些老頭子自然會想到他這裏。

如此一來,那些長在他身上的眼睛,才能生出幾分膽怯……

*

翌日,吏部醜聞傳到了朝堂之上,京兆府府尹梁知昴親自覲見,宣讀著吳玥進和崔鄔的罪狀。

手下兩員大將竟因一個女人折損,吏部尚書隻覺臉上無光,連連哀歎。

姬瑤更是沒臉聽,擺擺手製止了梁知昴:“行了行了,別念了,丟死人了。”

“是。”梁知昴趕緊收起了奏章,回到側邊站好。

姬瑤嫌棄的瞥了一眼在場的官員,嬌柔的聲線裹挾著幾分恫嚇:“你們這些男人,一個個都把後宅的事處理好,花花腸子都給朕收一收,別再鬧出同樣的笑話!”

“是……”

百官恭順回應,有幾個愛女色出名的,更是連頭都不敢抬。

在姬瑤的允準下,吳侍郎一案轉交刑部稽查。

下朝後,一些世家官員聚在一起說三道四。

“我聽說,那吳侍郎的小妾和崔鄔私通不是一天兩天了,隻是吳玥進愚鈍,先前都沒有發覺,怎會突然開竅了?”

“是啊,事發太過巧合,偏偏在吳玥進彈劾宣平侯之後,這裏麵怕是有那人的手筆……”

“此話有理,他就是個陰狠小人,怕是想讓我們長長記性,以後參他也得掂量掂量……”

“哎,這可如何是好……”

他們說的正開心,卻被江言一陣咳嗽聲打斷。

“還不快去上值,在這掰什麽長舌頭?”

冷冷的訓斥聲傳來,官員們訕訕一笑,三五成群的趕往各自衙門。

江言睨著他們的背影,神色略有幾分不滿。

英國公隨他一起走上禦橋,聲色沉重:“這件事,十之八/九是秦瑨在後推波助瀾。”

“那又怎樣。”江言目光凜冽,“若無漏處,別人下套又怎會往裏麵鑽?堂堂三品侍郎,因為一個賤婦落得這般下場,老夫隻能說他們活該。”

*

往後兩日,世家官員見到秦瑨都老實很多,說話亦講起了分寸。

直到上元節宮宴這晚,他們依舊很客氣,端著笑臉跟秦瑨一行人打招呼。

眾人喜氣洋洋,似乎都放棄了彼此的成見,然而大家都很清醒,現階段不過是逢場作戲罷了。

朝庭的規則便是這樣,勢弱的時候低頭,勢起的時候又會飛身起來撕咬對方一口,大家都虛偽至極。

因著上元節和千秋節是同一天,每年的宮宴禮部都會著重布置,熱鬧非凡。

這次參加的宮宴的官員依舊是五品之上,奢華雄偉的蓬萊殿內,高髻雲裙的宮人們手執金壺穿梭在席間,為他們添酒助興。

高台上倩影縈繞,裙裾飛舞,絲竹陣陣歡騰,時而婉轉如鶯,時而氣勢磅礴。

纖纖紅腰,晃如重影,身軀扭動間令官員們心潮澎湃,時不時拍手叫好。

姬瑤端坐在正首位,一襲朱紅宮裝明豔如火,寬袖上衣葉形領,其下束起挺聳的雪脯,頭上珠釵華貴,和同色金絲鑲嵌紅寶的項鏈相襯,加之一張楚楚動人的臉蛋,雍容華貴,讓人禁不住流連側目。

她伸出纖白的指尖,拎起一塊蜜餞送進嫣紅的小口,注意力並不在舞姬上,而是若無其事的瞥向秦瑨。

秦瑨一身紫色官袍,坐在右側首位,捏著酒杯,眉眼寡淡。

餘光察覺到有人在看自己,他順勢望去,恰巧對上了姬瑤的眼神。

熱鬧的氣氛中,兩人靜靜相望。

姬瑤看了一會兒,如雲堆砌的發髻下,一張小臉微微泛起羞赧。

在一群老頭子中,秦瑨愈發英氣俊武,讓她心頭歡喜。

早先她怎麽沒留意呢?

如是想著,姬瑤含羞帶怯的垂下眼睫,開始期待著自己的生辰賀禮。

半個時辰後,曲樂歌舞漸漸停下,到了百官進獻千秋賀禮的程序。

宮人手托檀木盤,其上盛著各色賀禮,在徐德海的宣稟下,按品階高低逐一走過禦前。

那些賀禮雍容華貴,卻無甚新意。

饒是如此,姬瑤依舊眉眼含笑地對待,不想寒了臣子的心。

然而當宣到秦瑨的賀禮時,她唇角的弧度遽然凍住,隨後緩而慢的垂下來。

“宣平侯秦瑨,獻金珠一斛!”

在無數宮燈的映射下,那斛鬥大的珍珠熠熠生輝,散發著溫柔內斂的金色光芒。

盡管極其珍貴,可依舊打動不了姬瑤的心,甚至讓她平生一絲厭惡——

秦瑨言而無信,沒有送她想要的金釵。

男人嘴,還真是騙人的鬼!

可到底為什麽要騙她呀?

不就是一支金釵嗎!

失望席卷而來,化為怨憤,讓姬瑤不禁蹙起黛眉,往後的進獻再沒聽進去。

她一遍遍揪著裙襴,心頭火氣越燒越旺。

好不容易等到進獻完畢,宮宴再開,她仰頭便喝了一盅烈酒,瞬間嗆的眼眶含淚。

不知什麽時候,秦瑨已然離席。

姬瑤盯著空****的位置,更是惱怒。

她手一勾,命身旁的宮人給她倒滿酒,執起酒盅正欲一醉方休,徐德海上前說道:“陛下,宣平侯求見。”

好呀,這家夥還敢來?

姬瑤撅起朱唇,磨刀霍霍,隨徐德海離開。

她是個喜怒難遮掩的人,情緒都寫在臉上。

太傅江言坐在下麵,敏銳的將她的情緒變化盡收眼底,隨後看了一眼秦瑨的位置,斟酌少頃,亦跟著起身離開。

外麵正在化雪,空氣濕冷,涼入肌理。

殿後有一處小巧精致的花園,雲鬆蒼翠,一滴滴往下落著雪水。

江言一邊走,一邊四下張望。

這廂剛走到曲徑通幽的小道上,前麵就是望月亭,江言倏爾被一個人影嚇了一跳,定睛一看,正是徐德海。

徐德海怔愣少頃,含笑道:“太傅大人怎麽在這裏?”

“宮宴憋悶,我又一向不喜歡歌舞,便出來逛逛。”江言若有所思的看向徐德海身後,“陛下可是在那邊?”

徐德海眉眼間掠過一絲異色,很快又被他撫平:“陛下醉酒,在望心亭休息呢。”

“陛下沒事吧?我去看看。”

“誒……”徐德海連忙擋住江言,賠笑道:“陛下說了,想一個人靜靜,誰都不許叨擾,還請太傅大人回去吧。”

話都說到這了,江言自是不能擅闖,一顆心七上八下,忍不住多問一句:“裏頭可有旁人?”

徐德海一嗬腰,神情真摯:“太傅大人說笑了,陛下誰都不見,怎麽會有旁人呢?”

江言半信半疑,卻不能多說什麽,意味深長的瞥了一眼羊腸小道的末尾。

踅身離開後,江言在四下找了找,並未發現有別的路徑可以通往望月亭。

這園子不大,亦沒有發現秦瑨的身影。

這就怪了……

*

於此同時,幽靜的望心亭內氣氛劍拔弩張,姬瑤緊盯著秦瑨,濃豔的眉目染滿慍怒。

“你怎麽還敢叫朕出來,不怕朕治你個欺君之罪?”

聽到她怨憤的話,秦瑨無奈歎息:“陛下還是這麽沉不住氣。”

姬瑤本就煩悶,瞪他道:“朕都生氣了,你還敢繼續教訓朕!”

她翦水般的瞳眸倒影著燈籠的光影,亮晶晶的,除了憤怒,似乎還參雜著幾分委屈。

秦瑨的心尖又開始不受控製的酸澀起來。

他不喜歡這種感覺,連忙從左邊寬袖掏出三個紅綢錦盒,隨後再從右邊掏出三個。

如此一來,驚呆了姬瑤:“你……你裝這麽多錦盒作甚?”

秦瑨沒說話,把六個錦盒整整齊齊放在石桌上,微抬下頜,示意姬瑤將其打開。

姬瑤不知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咬著唇心看他幾眼,這才探過手去。

一個一個打開錦盒,她朱紅的唇微微張開,麵露驚奇之色。

六個錦盒裏擺放著六隻金釵,皆是金絲花葉的款樣,細看卻有不同,其上的珠寶,昆蟲的樣式排列皆有不同。

姬瑤纖長的眼睫眨了眨,開口時嗓音輕細,再也找不到火氣:“朕還以為你忘了呢……”

“臣可不敢忘。”秦瑨長身玉立,唇畔挾著若有似無的笑,“臣不知道陛下究竟喜歡哪一款,就讓工匠把類似的款樣做了一遍,今日全都送給陛下。”

他的聲音少了冷漠,多了些溫和的寵溺。

夙願終於得償,而且還有這麽多,姬瑤心滿意足,纏上他的眼神,一雙含情目顧盼生輝,柔聲柔氣道:“謝謝……”

“臣應該做的。”秦瑨望著姬瑤,滯了滯,目光深沉道:“生辰快樂。”

生辰快樂……

如果姬瑤沒記錯的話,她十歲遇見秦瑨,一晃八年過去,她已經滿二九年華,這還是第一次聽到他的生辰祝福。

往日她身為公主時,秦瑨和她不對付,若不是先太子拽著他,他絕對不會參加她的生辰宴。

後來她登基為帝,秦瑨身為臣子定是不能缺席千秋宴 ,但每到這個時候,兩人總會因為規製發生不快,姬瑤想大操大辦,秦瑨則主張一切從簡。

今年,還是最順當的一年。

禮部操辦千秋宴,秦瑨沒有過多幹預,而宴會之上亦沒了他最討厭的男性樂舞妓。

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上發展……

寒涼的夜風呼嘯而過,拂動兩人的衣角。

饒是披著狐裘氅衣,姬瑤還是凍的一激靈。

秦瑨睨她道:“冷嗎?”

“冷。”

姬瑤二話不說,上前蹭進秦瑨懷中,小手箍著他勁瘦的腰,在他身上一點點找起溫度。

望月亭四個角的燈籠光暈淺淡,美人影影綽綽,躲在懷中尤顯美麗。

秦瑨這次沒有推開她,垂在身側的遊手蜷了蜷,緩緩抬起,撫上她的麵頰,用掌心的溫熱驅散著那抹寒涼。

殿內絲竹嫋嫋,溫柔纏綿,姬瑤在外聽著,忍不住春心漾動。

她緩緩側頭,張開櫻桃小口,吮住秦瑨粗糲的指尖。

十指連心,柔軟的濕熱襲來,隨之產生一股撼動心神的酥麻,讓秦瑨慌不擇路的收回手。

他雙眸睜大,似嗔怨,又似怔懵的凝著她。

姬瑤柔情脈脈地望著秦瑨,墊腳噙住他的唇,給他狂躁的心再添一把火。

溫熱和寒冷的雙重加持下,如同冰火兩重天。

兩人在望心亭耳鬢廝磨,直到濃情難耐,方才依依不舍的分開。

秦瑨抱著姬瑤坐在亭子裏的連凳上,嗅著她身上熟悉的香氣,禮義廉恥早就拋之九霄雲外。

姬瑤被他調弄的臉頰生春,氅衣之下裙裾淩亂,隱約有寒氣往裏鑽。

“瑨郎……”她盈盈杏眼含情脈脈,“我想你……”

秦瑨微咽喉頭,合攏她的衣襟,低沉的嗓音混著壓抑:“明日出去。”

“不要,就現在……”

姬瑤不依,兩片豐澤的唇嬌豔欲滴,一下下烙在秦瑨的眼角眉梢,明明夜風淒冷,卻讓他頓感薄汗侵身。

雷池盡在眼前,君臣之間反複在邊緣試探。

可這裏是莊嚴神聖的大明宮,秦瑨深深呼吸,想要努力揪回理智,然而卻是徒勞。

在姬瑤的溫柔碾壓下,他心裏的渴求越來越大,參雜著難以言說的負罪感,更有克製不住的怨怪。

少頃,秦瑨緊緊箍住姬瑤,不讓她再亂動。

他望向她那雙含情目,想要瘋狂造作的心再也無法掌控,啞聲道:“去哪……”

“太液池。”姬瑤伸出手,纖細的指尖柔柔描繪著秦瑨的眉眼,嗓音添上三分溫柔,七分引誘:“朕有好東西給你看……”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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