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彈劾

◎這個時辰出來的女子,定是娼妓。◎

沈三如實道:“是陛下送回來的。”

秦瑨一怔, 目光看向他,“你見到陛下了?”

沈三點點頭,“陛下親自把侯爺送到屋裏,還囑咐屬下一定要準備解酒湯。”

嗬, 還真是不避嫌呢!

秦瑨氣的捶了一下床塌。

盡管沈三的嘴巴很嚴, 他還是不放心的叮囑:“昨晚的事, 誰都不許說。”

“是,侯爺好好休息。”

沈三很識趣的沒有多問,踅身退出寢房。

室內安靜下來,秦瑨凝著幔帳,努力回想昨夜,記憶的末尾是從酒樓下來, 之後的事,他完全不記得了。

這種喝到斷片的時候可是鮮少發生, 再次印證了那個事實:姬瑤就是他的克星……

秦瑨止不住歎息,一股無力感蔓延至全身。

上朝的時候, 秦瑨還在宿醉, 饒是換了熏香的官袍,身上依舊滿身酒氣。

安國公禁不住偷偷問道:“侯爺,你昨夜這是喝了多少?”

秦瑨無精打采, 懶得搭理。

很快,他醉酒上朝, 儀態不雅這件事便被糾察禦史當朝記錄下來……

回到中書衙門後,秦瑨收到了禦前宮人偷偷送來的點心,隨之而來的還有禦史台的懲信, 罰他三月俸祿。

兩樣東西擺在案上, 惹得秦瑨哭笑不得。

他對天發誓, 這種事絕對沒有第二次!

誰曾想臨近放衙,禦前宮人再次過來,拿了一本奏章給他,裏麵夾著一張灑金箋條。

秦瑨打開看了看,狠狠心,當著宮人的麵扔掉了箋條。

這廂剛踏出衙門,他的腳步立時止住。

月華門外,禦仗恰恰在此。

姬瑤散漫的坐在禦輦上,整個人沉浸在黃昏的暗影中,一瞬不瞬盯著秦瑨,仿佛看到了自己的獵物,目光幾分貪婪,幾分恫嚇。

有官員相繼出來,給姬瑤告安。

唯有秦瑨怔然站在朔風之中,官袍被吹的獵獵作響。

她似乎知道他會拒絕。

如此圍追堵截,他倏爾感覺自己如同囚鳥,在這宮城裏插翅難飛……

秦瑨攥緊了寬袖,回過神來上前行禮:“陛下。”

姬瑤饒有趣味地問:“愛卿準備去哪裏?”

秦瑨神色一滯。

他深知她胡鬧的本事,若是不依著,還不知道要整出什麽幺蛾子來。

斟酌萬千,他隻能走一步算一步,壓著脾氣道:“臣去曲江。”

姬瑤方才滿意,粲然一笑,放過了他,“那就快去吧。”

“是……”

秦瑨忿忿瞥了姬瑤一眼,出宮回府,換上常服,不情不願的趕往約定地點。

*

就這樣,在姬瑤的威逼利誘下,秦瑨和她白日上朝,晚上偷偷私會,一連去了曲江畫坊好幾天。

曲江之上,夜遊畫舫眾多,上麵的男男女女皆會吹拉彈唱,二十四行,各個都不缺。

姬瑤喜歡在上麵玩遊戲,每日贏的盆缽滿盈,若是輸了,便讓秦瑨替她喝酒。

她玩的不亦樂乎,對秦瑨來說,卻是一場搓磨。

連日的接觸讓他的情感徹底脫離掌控,他明知這樣不對,可身體卻不聽話,總是忍不住靠近姬瑤。

她明裏暗裏都在勾他,拿她當排解寂寞的玩意兒。

他知道她是故意的,最終還是不爭氣的上鉤。

懺悔,放肆,再懺悔……

不斷的循環,簡直要讓秦瑨瘋掉了……

一晃六天過去,兩人從畫坊上岸時已臨近宵禁。

秦瑨眼眸微醺,將姬瑤送到馬車旁。

姬瑤還沒玩夠,兩人拉拉扯扯,黏黏糊糊的。

徐德海見狀,趕緊躲到一邊去。

這幾日,眼明心亮的徐德海早就看出了端倪,陛下和宣平侯怕是在外產生了一些私情。

他震驚之餘,還有幾分慶幸。

如此一來,宣平侯以後應該不會再為難陛下了……

皎月之下,姬瑤環著秦瑨的胳膊,隔著幕籬對他撒嬌:“瑨郎,大明宮太過孤寂,你陪我睡,好不好……”

秦瑨被她撩撥的一陣心酥,麵上卻無甚異常:“這是長安,我一個外臣,怎麽陪你?”

姬瑤不高興地嘟起嘴,不說話了。

秦瑨輕撫她的手,催促道:“好了,快回去吧,晚些宮門要下鑰了。”

“嗯……”

姬瑤聲音沉悶,素白的手指了指自己的鵝蛋臉。

秦瑨滯了滯,微微撩開遮麵的紗羅,僅露出她豐澤的唇瓣,俯身貼了上去。

原本隻是淺嚐則止的哄她,誰知她卻大膽的抱住他,蠶食越來越烈。

愛意轟然炸開,讓人神魂顛倒。

此時此刻,秦瑨已顧不得是否還有旁人,將姬瑤壓在馬車篷壁上,狠狠親了一陣。

這裏頭橫豎牽扯了一些個人恩怨,姬瑤好不容易抽出空隙,唇瓣已有些紅腫。

“瑨郎……”她嬌聲囁嚅:“我想你……”

兩人在隴右時的貼己話,秦瑨自然聽得懂。

熱油已烹他多日,當真讓他體會到了“烈男怕纏女”這句老俗話。

他在混亂不堪的情緒中放下最後一絲克製,咬住姬瑤的耳尖,嗓音低沉暗啞,挾著幾分破罐破摔:“上元節後,出來找我。”

“好……”

深沉的夜幕下,兩人熱切相擁,誰都沒有發現遠處有一雙眼睛正盯著他們。

驚詫過後,是一片冷戾。

*

這晚,姬瑤興奮的沒睡著,半夜起來親自翻箱倒櫃,找到了姑母送給她的及笄禮。

這是一件珍珠篼衣,設計很是巧妙,心前兩處鏤空,下有珍珠流蘇一直垂到腳踝,巫山雲雨時搖曳生輝,還會發出窸窣撩人的聲響。

那時她還小,見到這件衣裳驚的臉紅耳熱,未免也太過孟浪。

如今她已知曉人事,拿出來再看,倒覺得別有一番風韻,男人肯定會喜歡……

姬瑤套在中衣外試了試,尺寸倒是合身。

這兩年她長高一些,身量卻幾乎未變,除了前麵那二兩肉,在秦瑨的調弄下變得愈發豐腴。

也不知他看到這件衣裳,會是什麽反應?

臉一定會紅到脖子根吧?

然後再訓她不害臊……

姬瑤低笑出聲,開始期盼上元節快快過去。

不曾想第二天的時候,平靜已久的朝廷再掀風浪。

快要下朝的時候,吏部侍郎吳玥進左邁一步,義正言辭道:“陛下,臣還有事要奏!”

今日政事繁多,早朝磨嘰了一個多時辰。

姬瑤累的腰酸背痛,瞥向吳玥進時明顯有些不耐煩,幹巴巴吐出一個字:“準。”

“臣要參宣平侯秦瑨!”

話音落地,百官嘩然。

禦台之上,姬瑤登時愣住。

平時這些幫人參來參去,沒少往禦前丟折子。關於秦瑨的彈劾奏章她曾經也收到很多,之前少不了她的指使,可惜總是證據不充分,最後都不了了之。

如今,這還是第一次有人敢當庭參他一本……

秦瑨站在首排,轉過頭,眉眼冷冷地盯住吳玥進。

吳玥進似乎成竹在胸,豪不畏懼秦瑨的眼神,朗聲道:“宣平侯秦瑨為官不端,理政懈怠,多次酒後上朝不說,身為朝廷命官卻頻繁出入畫舫賭場,夜夜笙歌,當街狎妓荒/**,有損我朝廷威嚴!還請陛下過目!”

說著,他將奏疏,劾狀以及證詞,悉數交給徐德海。

聽到畫舫,秦瑨便是事情原委了。

朝中盯著他的眼睛很多,這些時日,他跟姬瑤頻繁私會,知道這天遲早會來,卻沒想到來的這麽快。

唯一的慶幸便是每次出去他都把姬瑤裹的嚴嚴實實,這次沒有暴露她。

吳玥進。

這人竟敢監視他……

秦瑨攥緊寬袖,眉眼間烏雲沉墜,如似山雨欲來。

龍椅上,姬瑤打開奏疏,看到上麵密密麻麻的朱字,心一下子慌起來。

這事怪她。

是她讓他授人以柄。

姬瑤悄悄抬起眼簾,心虛的看了一眼秦瑨。

張桃兒說過,他一向愛惜羽毛,如今被人在朝中以這種理由彈劾,定是氣極了……

果不其然,秦瑨緊皺著眉峰,始終沒有鬆開過。

宣政殿內鴉雀無聲,所有的人眼睛都在看著姬瑤,有人緊張,有人擔憂,還有人幸災樂禍地看熱鬧。

世家官員皆知陛下和宣平侯一向不對付,雖然這段時日消停了一些,但從平叛封賞的力度來看,陛下對他依然心存芥蒂,一旦找到機會,還是會小題大做,加以嚴懲。

太傅江言側目瞥著秦瑨,惋惜的搖搖頭。

而英國公則是覺得大快人心。

這年輕人啊,總是氣盛,潑天的富貴一來,接不住就會飄飄然。

一飄,便就要走下坡路了。

別看吳玥進平時啞巴一樣,關鍵時刻倒是中用。他的指控雖不至於釀成大罪,可一旦成立,事必會影響秦瑨在朝中的威望。

如此甚好。

時間瞬息而過,英國公靜靜等著龍顏震怒,看秦瑨的好戲。

然而姬瑤翻完劾狀以及證詞,稍稍鬆了口氣,語氣十分平靜:“吳侍郎,你有證據嗎?”

吳玥正色道:“證據都成給陛下了,臣找到畫舫上的人,逐一錄的證詞,還請陛下再細細一看。”

“隻有證詞,沒有物證,不充分呀。”

姬瑤話落,世家官員皆是驚詫。

英國公更是不解,和江言麵麵相覷。

這麽好的機會,陛下怎麽不抓住?

前些時日秦瑨酒後上朝,還被糾察禦史記錄罰俸,人盡皆知,現在還講什麽充分不充分?

直接辦他就行了啊……

原本舉棋若定的吳玥進當即一懵,忽覺風向有些不對。

姬瑤回想著奏疏上那句“當街狎妓荒/**”,不禁蹙起黛眉,問道:“吳侍郎,你指控宣平侯當街狎妓,我並沒有找到證詞,你是何出此言?”

吳玥進篤定道:“臣昨晚親眼看到的!宣平侯帶著一位女子從畫舫出來,當街親昵了許久,這個時辰出來的女子,定是娼妓。”

聽到這翻荒唐的判斷,秦瑨忿然扭頭,瞪向吳玥進,眼刀若能殺人,怕是早將其千刀萬剮了。

姬瑤亦被吳玥進的話氣到,額角突突直跳。

還這個時辰出來的女子?

哪個時辰?

都還沒宵禁呢!

尋常女子就不能出來閑逛了?什麽狗屁謬論!

再開口時,姬瑤語氣不佳,挾著濃濃的火氣:“哦?吳侍郎親眼所見,那你是跟蹤宣平侯了?”

吳玥進慌忙搖頭:“臣沒有!”

“沒有?”姬瑤神色一沉,“那就是你也去畫舫了?”

天家目光如炬,吳玥進這才發覺自己上套了!

一股涼寒之意自腳底生起,他洶湧的鬥誌頓時委頓,惶然跪在地上,解釋道:“陛下,臣是去畫舫找人的,僅僅昨晚才去過一次!恰巧碰到了宣平侯,都是恰巧!”

姬瑤問:“你有什麽證據嗎?”

“這……臣……臣……”

吳玥進慌的腦袋空空,支吾半天沒說出所以然。

姬瑤盯著他張皇失措的模樣,勾唇笑起來:“吳侍郎,你不用緊張,我朝一向民風開化,身為官員,隻要不狎私妓,就不算沒什麽違例犯科,你去畫舫也沒什麽。或許宣平侯是帶了女子出行,但不一定是私妓呀,你沒抓到人,怎麽空口無憑的去指控呢?”

吳玥進滿頭是汗,他哪有那個膽量去抓秦瑨的女人?

“這件事……的確是臣一時疏忽……”

姬瑤鼻間輕輕一哼,將奏章什麽的全部扔下去,麵上笑容盡失,小脾氣上來,道:“同僚之間應該以和為貴,這種捕風捉影的小事,以後不要再呈到朕麵前浪費時間!”

麵前一片狼籍,吳玥進哪還再敢堅持己見,哆哆嗦嗦道:“是……”

不曾想姬瑤沒有放過他,高聲宣道:“吏部侍郎吳玥進,彈劾失實,責廷杖五次。今日小懲大戒,望諸位愛卿以後謹慎進諫,散朝吧!”

話落,姬瑤起身離開了宣政殿。

禦前金吾衛在這時闊步走進來,一邊一個,拉住吳玥進的胳膊,托著他來到殿外行杖。

馬蹬一擺,吳玥進慘白著臉趴上去。

雖說五下廷杖寥寥,但也打的他齜牙咧嘴,整天下來,屁/股都不敢著地。

散衙後,吳玥進直接來到江言府邸,與他抱怨道:“太傅大人,昨晚我分明看的真切,秦瑨帶著一個女子當街就親,他又無妻妾,這女子如此孟浪,不是私妓能是什麽?就算我沒抓到人,可秦瑨夜夜笙歌,流連紅地,經常醉酒,殿前失儀,這總該罰吧?陛下當朝就駁回我的彈劾,還打我廷杖,這不是明擺著偏袒他嘛!”

正廳內,江言坐在圈椅上垂目不言,手持茶盅,慢慢啜了一口。

今日的光景讓他亦是驚訝,陛下的偏袒之意很明顯,讓他一時搞不清是何用意。

細想一下,自從陛下回朝,局勢就在漸漸發生變化。

秦瑨對陛下放縱,陛下對秦瑨偏袒……

江言遽然靈光一閃,放下茶盅,問道:“秦瑨帶的那位女子,長什麽樣?”

“我沒看清楚,那女子帶著慕籬,包的太嚴實了。”吳玥進唉聲歎氣,隨口打了個比方:“那身條兒……大概跟陛下差不多,很是嬌小。”

江言一聽,不禁回想到平叛那天,陛下和秦瑨兩人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親昵之意,一直讓他耿耿於懷。

如今聽到吳玥進的話,他更是機警起來。

這兩人之間,該不會有了私情吧?

這下可是麻煩大了……

吳玥進走後,江言背著手來回踱步,越想越覺得可怕。

那時陛下和秦瑨流落在外,孤男寡女,若是遭欺負了,女兒家臉麵薄,自是無處訴說……

而秦瑨這人跟個藕似的,心眼子極多,哄騙個小娘子還不是信手拈來?

他就知道,秦瑨肯把陛下送回來,定是做了手腳的!

“哎!”江言氣的捶胸,忍不住哀呼:“先帝啊!您看看您養的虎,快要把愚娘給吃了!您顯顯靈,萬萬護著愚娘啊!”

翌日,鵝毛大雪,天地間一片銀妝素裹。

下朝後,江言斟酌許久,偷偷叫來了卓驍。

平定寧王叛亂後,禁軍重新編整,卓驍已升任金吾衛大將軍。

兩人站在冗長幽寂的宮巷裏,冒著風雪交談。

江言頭上白了一片,肅著臉問:“陛下這幾日有沒有出宮?”

卓驍一怔,仔細想了想,“監門衛沒有記錄。”

沒有記錄,不代表沒有出宮。

江言沉沉歎氣,嗬出一團白霧,囑咐道:“你派些人,在各個宮門加強監視,輪值不要變,免得打草驚蛇。”

卓驍不解:“太傅的意思是……”

江言避重就輕:“陛下愛玩,老夫怕她偷跑出去,招惹不必要的禍事,還是看緊一些好。”

“是。”卓驍立時會意,拱手道:“卑職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