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提防

◎陛下也怕侯爺功高震主?◎

這一晚, 姬瑤沉浸在無窮無盡的黑暗裏。

她絕望的不停奔跑,直到遇見那個熟悉的背影,這才如見到救命的稻草一般。

然而他走的很快,無論她如何努力, 始終追不上……

“秦瑨!”

姬瑤在夢中喊出聲, 一下子驚醒, 大口大口喘著粗氣。

入目是明黃繡龍鳳的幔帳,在燭燈映射下少了幾分威嚴,多了些許溫暖。

熟悉的龍涎香縈繞在鼻尖,姬瑤好不容易才想起來,自己已經回到心心念念的大明宮。

她長籲一口氣,虛弱的坐起身, 抬手擦了擦額前冷汗。

秦瑨把她送回來了,以後再也不用害怕了……

姬瑤在心裏勸說自己, 忽覺口有些渴。

外麵的天剛蒙蒙亮,她正要叫宮人前來侍奉, 疏不知一道熟悉的聲線自耳畔響起——

“陛下, 您醒了。”

姬瑤一怔,循聲看去。

帳外有人穿著赭色內侍服嗬腰靠近,緩而慢的將幔帳掛在龍勾上。

麵前的視野更為清晰, 這人已有四十多歲,長著一張圓臉, 笑起來眼角會有魚尾巴一樣的皺紋,顯得慈眉目善。

“大監……”姬瑤唇瓣發顫,忙不迭跪在龍榻上, 直起身細細端詳眼前人, “朕……朕是死了嗎?”

“陛下莫要胡說, 是老奴啊!”徐德海激動的難以自持,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陛下您聽,響的很呢!托陛下的福,老奴還活著!”

“大監你沒死……”

失而複得的感覺襲來,姬瑤混沌的眼眸在這一刻亮起來,撲進徐德海懷裏,“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徐德海是看著姬瑤長大的,兩人是主仆,亦像親人。

如今劫後重逢,他想著裏麵的艱難,一時老淚縱橫:“老奴獲救後,一心想去地下殉主,還好被太傅大人攔住了……陛下不在的日子裏,老奴生不如死,隻能夜夜為陛下祈福……還好陛下沒事,萬幸,萬幸!”

兩人徐徐分開,他抬袖擦去臉上淚水,急不可耐的睇向姬瑤:“讓老奴仔細看看。哎呀,陛下都瘦了,這幾個月定是沒少受苦,宣平侯待陛下可好?”

姬瑤抽泣幾聲,紅著眼點點頭:“這一路多虧宣平侯照顧,要不然朕真的見不到你了。”

“謝天謝地。”徐德海雙手合十,對老天拜了拜,“老奴一直擔心,你與宣平侯不對付,若是吃了虧……”

他忽而覺得自己說錯話了,又扇自己一巴掌:“咱們不說這些了,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陛下的福氣還在後頭呢。”

徐德海溫聲哄著姬瑤,扶她躺下,“太醫說陛下龍體虛弱,太傅已安排罷朝七日,陛下趕緊趁這個機會好好修養,再睡一會吧。”

回到大明宮,極度的放鬆之後就是前所未有的疲憊感。

姬瑤想睡,心頭卻有憂慮,瞥了一眼外殿,細聲問:“外麵情況怎麽樣了?”

徐德海道:“叛黨已被押入大理寺審查,沒多久就會轉刑部了,宣平侯全權負責此事,陛下大可安心。”

“嗯。”

姬瑤緩緩閉上眼睛,滿懷心思逐漸放下。

有秦瑨在,她倒是安心……

*

秦瑨處事一向雷霆手段,不過用了三日,朝廷叛黨全清,寧王親眷俱被誅殺,鎮國公府和汝陽侯府接連隕落,牽扯有品級官員三十五人,抄家流放,一律重典處置。

清理叛黨的奏章送到禦前時,姬瑤已身體大好,整個人容光煥發,美如豔瓣。

江言立於一丈外,試探道:“陛下是否要封賞宣平侯?”

“那是自然。”

姬瑤端坐在偏殿案前,一身朱紅繚綾曳地裙,外罩金絲大袖衫,嬌俏的眉眼含著笑意,仔細臻賞著奏章上的字跡,“朕流落在外,若不是宣平侯相護,朕的命早就沒了。朕不僅要封賞他,連同隴右軍的將士們,朕都要逐一封賞。”

江言麵上浮過一抹異色,笑道:“陛下仁義,乃是我朝大幸,但老臣還是要多說幾句。封賞隴右軍是犒勞我朝將士,彰顯皇恩浩**,理所應當。但對秦瑨的封賞,陛下就要有所考究了,他已貴為朝廷一等侯,差不多了。”

姬瑤一滯,抬眸對上江言的目光。

這目光暗含揣度,滿是睿智,還有對她的期盼。

往日她討厭秦瑨,最信任的便是太傅。她身為太傅的學生,他說的字字句句,她都能在第一時間領悟。

而今這般提點,竟讓她有幾分不適。

“太傅的意思,朕知道了。”姬瑤微咬唇心,將奏章放在案上,思忖片刻,笑道:“傳朕旨意,加封秦瑨為驃騎大將軍,追食邑三千,賞黃金千兩,隴右軍賜禦號嘉勇。”

“陛下聖明。”

如此一來,江言適才放心,垂首告退。

待他的身影消失在紫宸殿,姬瑤頓時斂了笑,心情驟然沉墜下來。

徐德海斟酌少頃,上前道:“陛下,這樣封賞可以嗎?宣平侯救駕有功,平叛得力,隻加個武將虛名,給些金銀,未免寒酸了一些。”

在他看來,陛下先前與宣平侯君臣不睦,偏信太傅,這並非好事。

眼下,正是與宣平侯和緩的好時機。

“朕怎會不知道寒酸?”姬瑤瞥了徐德海一眼,無力的倚在紫檀圈椅上,“宣平侯此舉,堪能加官晉爵,但朕不能這麽做。”

徐德海歎道:“陛下也怕侯爺功高震主?”

“這隻是一方麵,朕主要是害怕樹大招風。你剛才也看見太傅的態度了,若朕執意給宣平侯封王,到時候他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你想想他會有什麽後果?他站在朝中,那真真就成了眾矢之的。”姬瑤扶案而起,走到軒窗前,輕輕推開窗欞,望向外麵巍峨的宮城,“這個朝廷,不是靠一人就能撐住的,太傅和英國公再厲害,不也一樣沒找到朕嗎?朕現在根基不穩,朕需要秦瑨,朕得保他。”

她的嗓音嬌婉動聽,細細一品,卻平添了幾分沉重的氣息。

徐德海睨著她,心頭忽生感慨萬千。

她站在窗前,還是一如既往的模樣,然而在他眼裏,他那身嬌體軟的小陛下終於長大了。

徐德海情難自控,偷偷抹去幾滴淚,歎道:“陛下遠慮。”

姬瑤仰頭凝著天際,眼神有一瞬放空,囁囁自語:“不過朕這樣,想必他一定得生氣了……”

她聲音太弱,徐德海沒聽清:“陛下說什麽?”

“沒什麽。”姬瑤轉過身,催促道:“快讓他們擬旨吧。”

“是。”

徐德海還沒走出偏殿,姬瑤再次把他叫回來:“等一下,你先去叫內行司過來。”

自打姬瑤成為皇太女,先帝便培養了一批武功高強的死士,成立內行司,每人肩頭皆有六角梅花烙印,誓死效忠未來女皇,直接聽命於姬瑤。

不過姬瑤這些年心思一直不在朝政上,從沒啟用過內行司。

如今這是怎麽了?

徐德海驚詫道:“陛下可是要……”

殺人那兩個字,他沒敢說出口。

姬瑤小嘴一撅,對他的反應甚是不滿:“你怕什麽?朕隻是想讓他們查個案,你速去叫人過來。”

“好好好,老奴這就去。”

眼見小祖宗又要發脾氣,徐德海大氣不敢喘,步履生風地離開紫宸殿。

沒多久,便叫來了內行司總督頭。

這人一身黑衣,頭戴黑?麵具,將自己全身上下捂的嚴嚴實實。

“陛下。”

他嗓音冷咧,半跪在地。

這些年來,姬瑤從沒見過他的真容,隻從聲音和身材判斷,應該是個俊逸非凡的年輕郎君。

她走到他身前,睇他道:“索凜,好久不見,朕要你去查個案。”

索凜抬起頭,“陛下盡管吩咐。”

四目相對,他那雙眼睛黑沉寡淡,竟有幾分像秦瑨。

姬瑤的好奇心在這一刻勾起來,微微俯身。

索凜一怔,任由她摘掉了麵具。

姬瑤仔細端詳著他,心忽而跳漏了一拍。

麵具之下是一張年輕俊逸的臉,約莫也就二十出頭,除了嘴巴不像,眉眼真的肖似秦瑨,一樣的穩重,但卻多了幾分冰冷。

倒是有趣……

姬瑤挑了下眉梢,將麵具還給索凜。

不過須臾,索凜重新帶上麵具,垂目凝著地麵,半個字都沒有多言。

秦瑨要是有他這麽聽話就好了……

姬瑤如是想著,歎氣道:“約莫十幾年前,廬州發生過一起秦氏布商偷販私鹽一案,當時秦家盡數被斬,案子辦的並不通透。朕要你不惜一切代價,查明原委,懂了嗎?”

索凜頷首:“明白,屬下這就去辦。”

待他離開後,姬瑤複又走回窗前,遙望著湛藍無際的天空。

她能為秦瑨做的不多,隻希望能盡快還秦家清白。

*

秦瑨在宮裏連軸轉了兩天兩夜,直到第三日晌午方才回到府中。

隴右軍早已撤出長安,僅留了一部分在宮裏協助禁軍繼續清洗殘黨。

田裕閑來無事,跟秦瑨一同回到侯府喝酒。

長安的深秋甚是爽朗,空氣清新,不似隴右那般幹燥。

後院天香苑裏紅葉翩翩,疏林如畫,依山建有水榭,石中清流潺潺,雅致大方。

侯府仆役不多,這邊極其清淨。

兩人各換了舒適的衣衫,坐在廊下暢飲。

“來,我敬你。”田裕舉起酒杯,揶揄道:“這些年真是拖你的福,戰功壓得我都喘不上氣了。”

秦瑨笑道:“田將軍驍勇善戰,帶領的先鋒營各個都是精兵強將,是我托你的福才是。”

“行了吧,這裏又沒外人,你我還在這裏作假。自古以來都是無將不成軍,無軍不成將,你我的感情,都在酒裏了。”

說著,田裕一口喝了個幹淨。

他一向快酒,秦瑨無奈,隻能跟著起一杯。

烈酒灼喉,讓他微微皺了下眉。

幾巡過後,兩人俱是躺在廊下,疲憊不已。

秦瑨長籲一口氣:“終於能歇歇了……”

然而沒多久,宮裏就來人了。

這次陣仗不小,大監徐德海親自前來,其後跟著兩排宮人,抬著數架紅綢禦賞。

秦瑨連忙趕到正堂,上前迎道:“大監,別來無恙。”

“托陛下的福,揀回一條老命。”徐德海麵帶笑意,托起明黃聖旨,“宣平侯,快接旨吧。”

聽他如是說,秦瑨斂正神色,撩袍跪在青石地上。

徐德海打開聖旨,朗聲道:“宣平侯秦瑨宿衛忠正,守節乘誼,今平叛有功,加封驃騎大將軍,追食邑三千,賞黃金千兩。隴右軍驍勇善戰,克敵製勝,特賜禦號嘉勇,將士另行封賞!”

秦瑨一滯,叩首道:“臣謝主隆恩,祝陛下福澤綿延,江山永固。”

“侯爺快起來吧,老奴定會轉告陛下的。”徐德海殷切的扶起秦瑨,將聖旨交在他手中,“恭喜了,侯爺。”

“多謝大監。”

在秦瑨的示意下,他的手下沈三恭敬遞上賞錢,隨後親送大監離開。

外麵西風乍緊,儼然又要降溫了。

秦瑨踅身走進正堂,黑眸沉沉,睇著手中的聖旨。

有了禦號嘉勇,隴右軍就成了名副其實的天子禦軍,在十道鐵騎中地位更高一籌。

而對於他的封賞,卻像是一個敷衍的安慰……

田裕是邊將,不願意與宮人過多接觸,這時才從偏廳走出來,憤憤不平道:“你這次立了這麽多功,陛下就給你這點封賞,未免也太小氣了。不給你封個王,無論如何都說不過去啊!”

“功高才要防。”秦瑨不屑一顧地笑笑,手卻攥緊了聖旨,“陛下不想封,怎麽都說的過去。”

“原是怕你功高震主啊?”田裕方才反應過來,“嘖嘖,我以為那小娘子單純可愛,沒想到卻是猴精!”

秦瑨立時瞪他,“這是長安,不得胡言亂語。”

田裕不情願的收斂下來,“我就為你趕到不值……”

“在其位,謀其職,有什麽值不值的。”秦瑨有些不耐煩,微揚下巴示意:“你也累了,趕緊找個院休息吧。”

*

這一晚,姬瑤躺在龍榻上輾轉反側。

這兩天她一直沒去想秦瑨,然而今日加封,再加上見到索凜的模樣,秦瑨的身影便又浮現在她腦海裏,揮之不去。

這種感覺非常難受。

尤其當她看到身邊空****時,竟倍感空虛。

龍榻再舒服,對比那溫暖堅實的懷抱,似乎還差點意思……

冷不丁的,姬瑤耳畔仿佛再次聽到了秦瑨低沉的粗喘聲,小腹隨之一緊。

她麵靨微紅,忍不住嚶嚀一聲。

真討厭……

姬瑤心頭埋怨,翻了個身,用被衾把自己蒙起來。

這床笫之事的後勁這麽大嗎?

明明都回到長安了,她竟還是想要他……

與此同時,宣平侯府亦是徹夜難眠。

秦瑨闔眼躺在床榻上,堅持了許久,終是一點睡意沒有。

他無奈起來,赤著上身,走到圓案前坐下。

一旁的落地絹燈燃的正旺,他肩上那枚小小的牙齦愈發清晰。

他抬手摸了摸,心裏情緒開始波動。

回到長安,一切原形畢露。

姬瑤又開始提防他,怕他功高震主,拿了一堆沒用的東西敷衍他。

他並不在意什麽爵位,更不在意錢財,今日的光景早在隴右時他就已經料到。

然而真的接到聖旨時,他還是忍不住心酸。

這一路走來,他若真有功高震主的心,恐怕都不會把姬瑤再送回長安。

兩人經曆那麽多,說了那麽多。

他以為她會懂。

卻沒想到無論他做了什麽,依就是殊途同歸……

秦瑨胸口堵的厲害,去浴房洗了個涼水澡,方才冷靜下來。

再次躺回床榻,他隻覺自己很可笑。

他一個快到而立之年的男人,不過是有了幾分俗情,沒想到卻變得愈發矯情。

真跟個娘們一樣……

秦瑨閉上眼,自嘲的笑了笑。

這封賞,哪怕一點不給也罷。

他壓根不在意。

**

少女思春,姬瑤直到後半夜才迷迷糊糊的睡著,毫無意外的做了穢夢。

醒來時,她全身酸軟,委實讓她羞惱不已。

她勵誌要將天下變得海晏河清,滿腦子可不能隻想男人。

思來想去,姬瑤決定轉移注意力,命徐德海拿來先前寧王積壓的奏章,一本本翻閱,規劃著上朝後該處理的事。

這其中,她翻到了襄州刺史李為彈劾懷遠侯的奏折。

張家兄弟的惡性還曆曆在目,這勢必要拿出來重典。

除此之外,還有穆庭之的上奏。固縣縣令已招供,是李氏指使他以糠代糧,貪贓枉法。

這位李氏出自趙郡世家,一直在梁州營商,做的就是糧道生意,家境頗為殷實。

如此還不知足,竟將爪牙伸到百姓那裏。

回想在外逃亡的日子,這些權勢滔天的世家總會有些雞犬出來作亂,讓姬瑤失望憤恨,何況得罪的還是她。

趙郡李氏,恰巧是個不大不小的世家,堪可用來殺雞儆猴。

下午的時候,張桃兒過來覲見,明日她便要隨大軍返回鄯州了。

姬瑤望著她身上沉重的甲胄,不免有些心疼:“桃兒,若是你想,可以留在朕的身邊。”

張桃兒粲然一笑,“多謝陛下好意,我誌不在此,還是回去吧。”

她滯了滯:“不過我有一事相求……”

“什麽事?”姬瑤甚是豪爽,“但說無妨,隻要朕能做到,一定應你。”

“嗯,是這樣……”張桃兒湊到她身邊,小聲說道:“我哥哥是個麵冷心熱的人,有時說話比較秉直,但我絕對可以用性命保證,他人不壞,是個值得依靠的好男人。若有可能,陛下和哥哥喜結連理的時候,請我來長安喝杯喜酒就行了。”

話落,她咧嘴笑起來,露出一排皓白牙齒。

姬瑤怔怔睨著她,眼下不知不覺泛起紅暈:“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麽……”

“不不不,我什麽都不知道。”張桃兒撓撓頭,對姬瑤行禮:“時辰不早了,我該走了,陛下,咱們後會有期。”

這一別,不知何時再見麵。

姬瑤立在朱門前,目送張桃兒,忽然覺得失落。

她就像帶著她在隴右的回憶一樣,漸行漸遠。

回到殿內時,姬瑤反複思忖著張桃兒的話,心覺張桃兒應該是發現了她和秦瑨之間的親密關係。

“喜結連理……”

姬瑤眼神放空,自言自語。

秦瑨的確值得依靠,在他身邊,她總會得到滿滿的安全感。

但喜結連理,應該不可能。

畢竟兩人除了肌膚之親,好像沒有幾分真情。

而她是皇帝,未來的夫君絕不會是寒門……

*

時間一晃而過,百官回朝的日子到了。

這天,秦瑨起了個大早,乘坐黑綢馬車來到丹鳳門外。

早有官員聚在此地,紛紛側目盯著他的馬車。

秦瑨挑簾下來,身著紫色官袍,腰際金玉帶,翹腳襆頭下是一張鋒銳端正的麵龐。

在外流落數月,歸來仍是意氣風發。

眼下秦瑨風頭正盛,那些寒門官員亦跟著揚眉吐氣,在崔佐煬的帶領下迅速向他靠攏,一一與他作揖。

“秦侯。”

“侯爺。”

秦瑨含笑回禮:“諸位同僚好久不見。”

離上朝還有些時間,眾人便寒暄起來,時不時發出爽朗的笑聲。

這下可惹得世家官員嫉憤起來。

秦瑨離朝之後,他們好不容易壓了寒門一頭,沒想到現在又死灰複燃……

江言在其中站了一會,抬步走向秦瑨。

英國公見狀,亦跟了上去。

無論如何,秦瑨現在是功臣,同是在朝為官,闊別多日再見,不打個招呼總是說不過去。

見他們過來,秦瑨這邊立時噤聲,對其虛虛行禮。

江言打量著秦瑨,笑道:“如今回朝,宣平侯真是紅光滿麵,風采不減當初。”

英國公在旁捋著胡須,不似江言那麽和善,傲慢道:“可不是嗎?宣平侯一舉鏟掉了鎮國公和汝陽侯,氣勢大振,怎能不紅光滿麵?”

他話裏話外盡是嘲諷,亦指他鏟除異己,立時讓秦瑨神色凜然。

崔佐煬身為言官,早就看不慣他們這幅高高在上的嘴臉,上前說道:“二位何必陰陽怪……”

秦瑨抬手止住他的話,盯緊英國公,皮笑肉不笑道:“鎮國公和汝陽侯乃是自作自受,該查,該辦,我不過運氣好,順道撿個漏而已。話說回來,我不過爾爾,你就開始看不慣了,若以後掉了尾巴在我這,到時候隻怕我不僅僅是紅光滿麵了。”

話音落地,大明宮鍾鼓響起,上朝的時辰到了。

秦瑨寬袖一震,懶得再去理會,提布去西掖門外列隊。

英國公氣的火冒三丈:“秦瑨他……是在威脅我嗎!”

“算了,你跟他打嘴仗,什麽時候贏過?”江言很鐵不成鋼的看他一眼,“快去列隊,莫要丟人現眼了。”

一盞茶的功夫後,鍾鳴響起。

文武官按品級排列,自東西掖門踏入大明宮,經禦橋行至宣政殿。

經過這些天,大明宮裏的血腥早已洗刷幹淨,唯有宣政殿外還掛著煙熏火燎的痕跡,尚未來得及修繕完畢。

饒是如此,姬瑤依舊堅持在這裏上朝,她要所有人需得深深記住這場教訓。

“聖駕到——”

卯時三刻,伴隨著徐德海冗長的通傳聲,姬瑤徐徐走上禦台,端坐龍椅之上。

她今日麵施紅妝,身穿玄色宮服,外罩花綾氅衣,烏發如雲堆砌,金釵玉鬢,一眼望去雍容華貴。

百官一拜三叩,禮畢,早朝方才正式開始。

殿內皆是花花綠綠的官員,姬瑤卻是一眼就在其中找到了秦瑨。

他立在武官之首,恰在此時看向她。

兩人目光絞纏,霎時間憑生萬種情思。

那日姬瑤疲憊昏厥,秦瑨極其擔心,安排好事宜便又按照約定趕回紫宸殿,可內侍說陛下需要休息,他沒能見到天顏。

一晃到現在,兩人已七日未見。

如今看來,姬瑤情況大好,一張小臉水靈了不少,又回到之前恣肆明媚的模樣。

看來還是長安的風水養人……

秦瑨倏爾安心了,對著姬瑤微微勾起唇角。

恰是這若有似無的溫煦笑意,立時讓姬瑤麵靨滾燙。

昨日夢境閃過,她慌忙收回眼神,漫無目的地看向前方。

還好她撲了很多胭脂,要不然,定是要出醜了。

徐德海在旁道:“有本啟奏——”

等了半晌,無人奏事。

朝廷剛經過血洗,誰都不想在這個時候觸黴頭。

然而姬瑤卻不想給他們清淨,清清嗓子,擲地有聲道:“寧王謀逆一案已經調查清楚了,但不意味著朝廷的清算就到此結束了。”

百官聞言一怔,皆看向姬瑤。

宣政殿頓時鴉雀無聲。

“上次朕說過了,朕流落在外這幾個月,可真是長了見識。朕還不知道,這天下竟有如此多的醃漬事。”姬瑤的目光掠過眾人,最後停在一個年過五旬的老人身上,冷聲道:“懷遠侯,你可有話說?”

當她叫出懷遠侯的名號,秦瑨麵上掠過一抹驚詫之色。

他知道她要做什麽了。

他原本以為回到長安,她便不會再管這些事……

冷不丁被陛下點名,懷遠侯一頭霧水,上前兩步,垂首道:“老臣惶恐,還請陛下明示。”

姬瑤沒說話,自徐德海手裏接過一本奏折,隔空扔給了他。

懷遠侯撿起來一看,手越來越抖。

末了,他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大喊:“陛下!老臣冤枉啊!”

如此一來,除了秦瑨,眾人皆是嗔目結舌。

懷遠侯在朝中一向中規中矩,鮮少參與黨派爭奪,這火怎麽燒到他身上了?

姬瑤看出眾卿的疑慮,抬高聲調道:“懷遠侯,你命南漳親眷找黑市購買九十九副紫河車,用來給夫人續命,這隻是其中一列罪狀。你有沒有冤枉,到大理寺一查便知。來人,將其拿下!”

“陛下,老臣隻是一時糊塗!還請陛下開恩!”

懷遠侯不停磕頭告饒,可姬瑤充耳不聞。

金吾衛很快進來,托著極盡癱軟的懷遠侯離開宣政殿。

“讓朕看看,接下來是誰呢?”

姬瑤語氣頑皮,玩味的瞟向殿內。

眼見陛下動真格了,有人惶惶不安,紛紛低下頭。

少頃,姬瑤道:“刑部侍郎李磬山出列。”

李磬山身子一凜,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斜前方的江言,隨後右跨幾步,戰戰兢兢道:“臣在……”

姬瑤盯著他,假意含笑:“你可知朕為什麽叫你?”

李磬山搖搖頭,“下官愚鈍,還請陛下明示。”

“李昊你可認得?”

“是下官的本家侄子……”

姬瑤哦了一聲,“你自己看吧。”

話落,一本明黃奏章直直砸在地上。

李磬山嗬腰往前走了幾步,撿起來一看,沒多久便跪在地上,臉瞬間慘白如紙。

姬瑤寒聲問:“李侍郎,你知道該怎麽做嗎?”

“下官……下官明白!”李磬山頭都不敢抬,“李氏涉嫌貪贓案,稽查時下官自當回避!”

姬瑤滿意地點點頭,“起來吧,這本奏章便留給愛卿做紀念吧。”

最後,她還不忘嚇他一句:“你最好期待一下,你的侄子不會牽連出你。”

協同官員貪汙賑災銀,弄不好,這可是誅九族的大罪!

李磬山心頭大駭,顫巍巍走回隊伍,鬥大的汗珠不停滾落麵頰。

皇帝一回來便在朝庭到處開刀,宣政殿內氣氛詭譎多變,一時人人自危。

好在姬瑤未再擴大,隻道:“朕還有件事要告知諸卿,朕準備重開聞天鼓,你們可有異議?”

如此一言,朝野再掀波濤,一時喧嘩不已。

聞天鼓乃太宗時期設立,百姓可跨州縣限製,直接到長安申冤。後來因形勢難控,各方勢力借聞天鼓大做文章,不過幾年便草草荒廢了。

實踐廢除的東西,如今要重開……

官員不禁交頭接耳。

“這……這可怎麽好……”

“是啊是啊……”

如此反應,惹得姬瑤很是緊張。

她咬住唇心,盈盈杏眼不知不覺地看向秦瑨。

讓她意外的是,秦瑨隻是淡淡瞥她一眼,如置身事外,挺拔而站。

這次他竟沒有出言阻止。

恍惚間,姬瑤想到秦瑨對她說的話。

“隻要你不是太出格的事,往後我都不會再刻意管製你……”

原來這不隻是說說。

一股堅定的暖意流瀉到心中,瞬間打消了姬瑤剛才的怯懦。

她是可以這樣做的吧?

秦瑨說過,若是錯了也沒關係……

姬瑤坐在龍椅上,隻覺腰板更直了。

與此同時,江言立於文官之首,緊皺眉峰,明顯對這個提議不滿,但卻一句話都沒有多說。

這種事上,秦瑨絕不會允許陛下胡來,他自然沒必要出麵得罪陛下。

然而這次等了許久,秦瑨始終沒有發聲,這讓江言倍感意外。

最後還是崔佐煬忍不住,率先開了腔:“陛下!”

聽到這個激進的聲音,姬瑤偷偷翻了個白眼。

秦瑨都不反對,這個小崽子還給自己加什麽戲?

她忍著火氣,“愛卿有事就說。”

宣政殿登時安靜下來。

崔佐煬侃侃說道:“聞天鼓乃太宗時期設立,今日重開,臣認為此事不——”

他不禁拉了個長央。

視線的末梢,秦瑨微微側頭,正用眼神製止他。

這是什麽意思?

崔佐煬疑惑的挑了挑眉。

秦瑨的右手覆在左側腰際,以寬袖遮擋,伸出食指對他晃了晃。

崔佐煬恍然大悟:這是不讓他多說了!

這片刻的沉默,已讓姬瑤徹底失了耐心。

她秀眉緊蹙,沒好氣道:“崔大人,你到底認為什麽?”

“臣認為……”崔佐煬咽了咽喉嚨,“此事極好!”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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