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告別

◎兩人近在咫尺,實則,相隔萬裏……◎

她轉頭望著秦瑨, 目光杳杳,滿是憧憬。

秦瑨的心在這一刻被她攪亂,不受控製的亂跳。

如若不回長安,他堪可偏安一隅, 隻做這隴右節度使, 他手裏的兵權可護姬瑤一世無憂。

她愛玩鬧, 他可以像之前一樣,帶著她走過隴右大大小小的河山,甚至可以去外邦逛一逛。

他可以讓她無憂無慮的活著,就像她當初貴為公主一樣。

可惜。

如今她是君,他為臣。

現實不允許他們任性分毫。

他煢煢孑立,無所畏懼, 而姬瑤不一樣,他不會任她由史書唾罵……

“陛下所說, 真是小兒之言。”秦瑨唇畔噙著似是而非的笑意,眸中盡是沉寂黑影, “若你把皇位給了寧王, 你覺得他會放任我們在隴右生龍活虎嗎?盛朝正統不在,我們對得起先皇和先太子嗎?你先前吃的那些苦,就白吃了嗎?魚肉百姓的父母官, 為虎作倀的世家子,你都不管了嗎?”

一連串的詰問, 打破了姬瑤的幻想。

“朕就開個玩笑,你這麽認真作甚?這苦日子朕早就過夠了,朕當然要回到大明宮繼續過錦衣玉食的生活了。”

說完, 姬瑤緊緊咬住唇, 失落的低下頭。

昏黃的燈影攏在她身上, 模糊了她的輪廓,為她平添了幾分憐弱。

秦瑨知她嘴硬,心口揪著疼起來。

可這件事上,他不能退讓分毫。

他凝著姬瑤,緩慢說道:“瑤瑤,我知道你不喜歡拘束,可現實沒有盡如人意的。你自小錦衣玉食,享受了榮華富貴,就要肩負起比普通人更重的責任。你的江山,你的子民,這些都是你推卸不掉的。你不接受現實,逃避又逃不掉,隻會讓你反複內耗。困在那一方田地裏舉步不前,鬱鬱寡歡,有何意思?”

若在往日,這番道理姬瑤自是聽不進去。

如今箭在弦上,秦瑨幾句話就點醒了她內心裏的彷徨。

他說的沒錯,這些時日她一直在逃避,卻始終逃不掉。她的心裏還是放不下姬氏江山,隻能獨自內耗。

這讓她整日悶悶不樂。

眼下想想,早在她成為皇太女之時,江山這個沉重的擔子就已經落在了她瘦小的肩膀上。

逃,的確逃不掉。

就像她九死一生,逃到隴右,見識了之前從未曾見過的黑暗,狼狽落魄,到最後還得自己站起來,麵對眼前的爛攤子……

這一刻,姬瑤徹底明白了阿耶臨終前的囑咐。

“瑤瑤,以後不管遇到什麽困難,你都要記住,你是姬氏的孩子,是父皇最勇敢的孩子……”

原來阿耶一直都知道,她看似蠻橫,其實最缺的正是勇氣……

姬瑤呆呆坐了許久,終是乜向秦瑨,雙眸如水,可憐極了:“秦瑨,我害怕……害怕殺戮,害怕麵對朝中的局勢……”

她嬌聲發顫,將心底敞開,淚珠隨著鴉睫顫動一滴滴滾落。

如此哭出來,秦瑨倒是安心了。

他現在不怕她鬧,就怕她一直壓抑。

“有我在,你有何好怕的?”秦瑨一邊替姬瑤抹淚,一邊笑她傻:“這次寧王不過是拉攏了一些禁軍,地方上也隻有河東節度使倒戈,其他人雖在觀望,但隻要隴右軍一出,形勢自然是往外我們這邊倒的。寧王的黨羽擋不住隴右鐵騎,我一定會把你安全送進大明宮的。”

情緒一旦打開,就難收斂,尤其是麵對熨帖的安慰時。

姬瑤深深抽泣,抿著唇愈發委屈。

秦瑨的手掌輕而易舉覆住她半張麵龐,拇指就在她的眼角,接住一滴滴的滾燙。

“至於朝中局勢,你更不必擔憂。之前我總覺得你沒有處理朝政的經驗,所以我和太傅才會想著總攬全局,可現在想想,如果一直都是我們在處理問題,那你又何嚐會有經驗?經驗可都是在不斷的試錯中累積起來的。這次在外麵走一圈,我想你也應該有所改觀,可以成熟起來了。”

秦瑨頓了頓,眉眼溫煦,輕聲道:“瑤瑤,我答應你的,我都記得,回去之後隻要你不做特別出格的事,我都不會再管製你,你可以放手去做你想做的任何事。如果錯了,也不用害怕,我就在你身後,你隨時可以差遣我。”

他話音落地,姬瑤的眼淚在這一刻止住,怔怔望著他,“你……你喝醉了嗎?”

“沒有。”秦瑨微微搖頭,“我很清醒。”

姬瑤緊抿著唇,雙手握住,一點點感受著手心裏的痛,“你說的真的嗎?朕可以……做朕想做的任何事?”

瞧著她難以置信的模樣,秦瑨沒奈何的點點頭。

室內在這一刻陷入沉寂,唯有兩人的目光熱切的黏在一起。

自兩人有了肌膚之親後,姬瑤屢次三番找秦瑨印證,他的承諾到底算不算數。

今日是姬瑤第一次聽到秦瑨如此具象的承諾,一時讓她恍然如夢。

然而手心裏的疼痛告訴她,這是現實,不是夢。

這一刻,姬瑤如若新生,心裏所有的迷茫,彷徨,傷感,悉數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激動,還有幾分感念。

她用小手抹掉臉上的淚痕,破涕為笑,探身抱住秦瑨,整張臉埋在他的心口。

“瑨郎,謝謝你……”

溫柔的女音,嬌嫩如蘭。

如世間最好聽的曲樂,撥動人的心弦。

兩人的身軀嚴絲合縫的貼在一起,醉意晃然,在一刻湧上秦瑨的頭。

他迷離的眼眸浮出沉墜的欲念,手不知不覺的箍住了姬瑤的腰。

然而就在碰觸到她的瞬間,他如若被燙,迅速收回了手,頹然無力的垂在身側。

回長安的日子越來越近,秦瑨的理智再次奪回了製高點,隨之而來的,是心髒崩裂的破碎感。

那是一種比在戰場上受傷還要烈的痛。

最近數月的光景緊接著浮上秦瑨的腦海,從危機四伏的南巡,一直到那場驚心動魄的洪水,從渾渾噩噩的第一次,到稀裏糊塗的第二次,第三次……

一幕幕,一場場。

當回憶比往日都要清晰,秦瑨知道,他和姬瑤這段不倫的關係也到了該結束的時候。

兩人近在咫尺,實則,相隔萬裏……

過了許久,姬瑤方才穩定好情緒。

她雙眸微紅,仰頭看向秦瑨時,目光掠過一抹異色。

隻見秦瑨低頭睇她,俊逸的眉眼間寫滿了哀戚。

不過須臾,這種神態便消失不見。

姬瑤以為自己哭花了眼,自嘲的笑笑。

餘光瞥到妝匣裏的牡丹珠花,她又一晃神,不禁問道:“等回去,我們之間……”

不待她說完,秦瑨已然開口:“你放心,回到長安以後你繼續為君,我仍然是你的臣子。我們之間的事都是鏡花水月,你不說,我絕對會爛在肚子裏,不會影響到你的聲譽。”

他操著一口好聽的官腔,說著堅毅秉直的話,忙不迭與她撇清關係。

這些話不出姬瑤預料,當她真的聽進耳中,卻倍感失落。

平時養隻小貓小狗都會有感情,何況秦瑨是她的第一個男人,給過她前所未有的感覺。

她對他有所留戀,再尋常不過……

饒是如此,她太了解秦瑨了。

等回到長安,他絕對會變成那個滿嘴“避嫌”的人。

夜夜的相伴,終是迎來分別的這天。

她不停回避的習慣,亦終於到了該改正的時刻。

畢竟大明宮的朱牆,可不像外麵那樣矮……

姬瑤這次沒有生氣,想了想,雙臂纏上秦瑨的脖頸,仰著臉,與他鼻尖相貼,細聲道:“我們……是不是相伴不了多久了?”

四目相對,姬瑤滿眼懵懂,如若兩汪翦水,狠狠撩動著秦瑨的心。

見秦瑨一直不說話,姬瑤麵上浮出一絲嬌怨,蹙著眉,噙住了他有些冰涼的薄唇。

酒意瞬間在她口中化開,一下,一下,變成了溫柔的蠱惑。

耳鬢廝磨間,她溫噥細語:“宣平侯,既然相伴不了多久了,那就珍惜這最後的時光,及時行樂吧……”

姬瑤不負吹灰之力,將秦瑨關進心底的野獸再次放了出來。

他垂在身側的手緊攥成拳,在她的研磨下又緩緩鬆開,悄然撫上她的後腰。

衣衫漸漸淩亂,剝落在地坪上,猶如黑夜盛開的曇花,絢爛中攜出一絲頹迷之美。

風雨在這一刻捶打下來,強悍霸道。

姬瑤難以招架,情難自持時,張開小口咬住了秦瑨的肩。

這一下,她用足了力氣。

足夠在他身上留下日久彌新的疤……

**

不到一個晝夜,三匹快馬輪番接力,高遜風塵仆仆的到達河西涼州。

麵對這位隴西來的貴客,河西節度使梁懋率沈副將親自迎接,將高遜引入正堂安坐。

府中婢子殷勤的端茶倒水,高遜豪不作假,“大人不必客氣,末將此次前來有要事與大人商議。”

梁懋會意,立時稟退他人。

高遜言簡意賅道:“隴右軍決定回朝撥亂反正,想從河西借個快道,還請節度使大人行個方便。”

梁懋一怔,試探道:“高將軍,那次南巡,可真出事了?”

高遜坐在圈椅上,脊背挺的筆直,銳利的眼眸定定看著梁懋,半個字都沒有多言。

僅從他堅毅的神態來看,梁懋就懂了七分。

那次南巡後,陛下龍體抱恙,宣平侯則留在南方督察,一直在外養病的寧王借此機會重回長安,朝廷局勢一下子天翻地覆。

憑梁懋的直覺來說,長安波雲詭譎,裏麵的門道肯定沒有這麽簡單。

他一直懷疑,陛下和宣平侯早就在南巡時就出事了,太傅為了朝局穩定才對外封鎖了消息。

如今隴右軍要回長安撥亂反正,更證實了他的猜測……

梁懋立時斂眉肅容,沉聲道:“高將軍,請轉告上峰,此去長安撥亂反正,河西定當全力配合!”

“節度使大義,末將會如實轉告的。”高遜拱手施禮,起身告辭:“大人留步,末將即刻回去複命。”

待高遜離開後,沈副將迅疾從偏廳走出來,問梁懋:“大人,出什麽事了?”

梁懋道:“如我所想,隴右軍要出師長安了。”

沈副將驚詫不已:“宣平侯果真沒死?”

“那人可是打過突厥回來的,軍功那麽多,能這麽容易死嗎?方才雖然沒有明說,但來報的可是高遜,除了宣平侯,誰能差遣的動?”梁懋立在門檻前,得意的笑笑:“還好老夫多留了一條後路,看到了吧,以靜製動,絕對錯不了。”

沈副將讚道:“大人神算。”

梁懋喟歎一聲,自袖襴拿出一封皺皺巴巴的信箋,直接續進鎏金落地香爐中。

信箋遇到火星,即刻燃燒起來。

梁懋盯著那團火焰,直到化為灰燼,方才冷冷笑道:“寧王還是太過心急了,秦瑨不倒,隴右軍不收回,他怎麽敢起兵造反的?腦子真是被驢踢了,還想拉我們河西入水,簡直癡人說夢。”

沈副將問:“大人,眼下我們怎麽辦?”

“還能怎麽辦,隴右軍站到陛下那邊,局勢這不了然嗎?”梁懋寬袖一震,朗聲道:“咱們河西定當要為隴右軍打開通途,不僅如此,還要全力配合,與隴右軍一同剿滅反黨,光宗耀祖的好機會可不是人人都能攤上的。”

沈副將立時會意,拱手道:“大人英明,末將這就去安排!”

梁懋正色頷,“速速通知將士們,大戰在前,嚴陣以待!”

***

時間一晃,大軍出征的日子終於到了。

秦瑨在軍營徹夜忙碌,做著最後的準備,而姬瑤則緊張的一夜未眠。

天還蒙蒙亮,有人在外叩門。

姬瑤頂著濃濃的黑眼圈起身,有氣無力道:“進來吧。”

得到允準,張桃兒輕輕推開門。

門外涼氣森森,隨後進來的是一位年過半百的嬤嬤,手托檀木衣盤,其上擺著秦瑨特意從長安調來的袞冕。

這位嬤嬤曾在宮中服侍過,請過安後,熟練的伺候姬瑤盥洗梳妝。

袞冕的穿戴極其複雜,束好革帶,大帶,劍佩上身,戴好十二旒冕冠,一個時辰已經不知不覺過去了。

嬤嬤最後替姬瑤整理好衣角,確保沒有一絲褶皺,適才躬身道:“陛下,穿戴好了。”

姬瑤笑笑:“辛苦了,你下去吧。”

“是,老奴告退。”

嬤嬤很是規矩,自始自終,一直都沒有抬頭窺見天顏。

室內重回平靜,姬瑤心頭五味陳雜,留戀地在這間寢房逗留了許久。

陋室雖小,可卻承載了她很多記憶。

她在這裏哭過,笑過,跟秦瑨吵過,鬧過,更多的還有讓人魂酥的耳鬢廝磨。

回長安的日子到了,這些記憶就好像夢一場,越到離別,越讓人惦念感傷。

她不知自己究竟是在念那春花秋月,還是在念她即將失去的自由……

直到張桃兒在外催促,姬瑤才腳踏赤舄,戀戀不舍的走出屋門。

張桃兒一身戎裝,在廊下候著,甫一看見姬瑤,心底不禁被深深撼動。

隻見姬瑤頭戴冕冠,秀麗的臉蛋被毓簾遮擋,玄色袞袍內外繁重,但極其貼合她的身材,前織日月,後背星辰,寸寸厘厘間透著皇權至高無上的威嚴。

張桃兒眼中盡是豔羨,“陛下穿這身真氣派!”

姬瑤牽強的笑笑。

她並不喜歡這種衣裳,每每穿起來,行動總是受到限製,脖子亦僵硬的不行。

然而今日大軍出征,需行祭天儀式,她身為皇帝,必當為出師正名。

這都是她應該做的……

她歎口氣,打量張桃兒一眼,納罕道:“你怎麽這身打扮?”

張桃兒道:“我也要隨軍出征,哥哥讓我近身保護陛下。”

“你?”姬瑤怔了怔:“你……行嗎?”

張桃兒看出她的疑慮,拍了拍腰間佩刀,“陛下可別小看我,我的功夫可不比男人差,您就等著看吧!”

這事是秦瑨安排的,想來應該差不了事。

如是想著,姬瑤放下心來。

走出衙門,六駕金鑾早已等候多時,在昏暗的天光下依舊熠熠生輝。

本就是司空見慣的場麵,而今卻覺得極其陌生。

姬瑤攥緊袖襴,在張桃兒的攙扶下登上金鑾,前往校場。

秋日來臨,氣溫驟降,在朔風的裹挾下,蒼穹一片陰雲密布。

姬瑤倍感壓抑,在登上校場高台時,心情更是忐忑到了極點。

寬闊的校場上,上萬精兵強將身著甲胄,麵帶隴右軍特有的儺鬼麵具,手持長矛,整裝待發。

四周戰鼓列齊,丈餘高的旌旗林立,上繡巨大的“隴”字,迎風飄揚,威風凜凜。

這隻是先鋒營,令還有數萬將士在營外嚴陣以待。

僅僅如此,氣勢已排山倒海,極其壯觀。

秦瑨立於高台之上,戴虎頭兜鍪,一身明光鎧氣宇軒昂,胸前的金色板甲銳如明鏡,甚是耀目,轉身的瞬間光芒乍現,刺得姬瑤不禁閉了閉眼。

兩人隔著數丈的距離,遙遙相望。

這是姬瑤第一次見到秦瑨身穿甲胄的模樣,他站在那,雄飛霸道,沉穩冷靜,周散發著決勝千裏之外的大將風度。

姬瑤狂跳的心在一刻安定下來,深深吸氣,步履從容的走到秦瑨身邊。

“陛下。”

秦瑨拱手行禮,甲胄摩擦,發出列列寒音。

透過毓簾,他望向姬瑤模糊的容顏,心頭瞬間空****的。

終於還是到了這天。

她身穿的冕服華麗雍容,變成了一道無形的天塹,徹底將兩人的關係斬斷……

秦瑨微微闔目,鎖住眸底淒涼,再睜開時目光銳如鷹隼,攜出令人膽寒的肅殺之氣。

他轉身麵對將士,厲聲道:“跪!”

戰鼓在這一刻轟然響起,崩天裂地。

在田裕的帶領下,眾先鋒營將士齊齊跪地,山呼:“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回聲震天,響徹雲霄。

“陛下。”秦瑨側頭示意。

姬瑤立時回過神來,神情肅穆,按照秦瑨事先教過的話,朗聲宣道:“眾將士請起!寧王反叛,妄圖弑君,如今在長安擁兵自立,朕自愧之餘,誓不與賊共立!今日朕命隴右軍出師東征,到長安撥亂反正,凡逆我者,殺無赦!”

皇天之下,姬瑤焚香敬立,為將士們祝禱上蒼。

恰在此時,朔風席卷而起,旌旗獵獵飛揚,蒼穹雲翳散開。

晨曦自雲層罅隙照射而下,形成一道道刺眼的金光,天地間可謂吉兆顯現。

秦瑨黑眸銳亮,厲聲道:“隴右鐵騎,所踏之處皆為疆土!內外諸夷膽敢稱兵者,斬!”

話音落地,大軍士氣高漲,手中長矛震地,嘯聲頻迭而起:“吾皇萬歲——吾皇萬歲——”

龍虎之師,飛將軍動。

姬瑤雖為女兒身,卻也不禁為大軍的士氣折服。

在田裕的帶領下,先鋒軍率先出發,校場一時塵土飛揚,混沌天日。

秦瑨遣退周圍的將士,拉住姬瑤的手,輕輕裹在自己掌心。

“怕麽。”

聽他這麽問,姬瑤仰頭凝著他,抿緊薄唇,許久才道:“怕……”

秦瑨無奈笑笑。

這麽多天,他一直在寬慰姬瑤,現在看來倒是說了一通廢話。

他抬起手,修長如竹的指頭輕輕挑開姬瑤的毓簾。

襯著這身威嚴端莊的袞服,她嬌嫵的麵龐甚是奪目,美的令人窒息。

恍惚之中,他的心狠狠跳動了幾下,就像瀕臨死亡時的回光返照。

他望著她殷紅的唇瓣,欲念如洪水猛獸,頓時將他淹沒。

瞭台之下,大軍還在徐徐往外走。

秦瑨視若無睹,這一方天地,宛如僅剩他們兩人。

他一把將姬瑤箍進懷裏,俯首吻住她的嘴。

他身穿的甲胄很硬,硌的姬瑤有些疼,可她卻不舍推開他。

這個吻綿長繾綣,纏著深深的眷戀,搞花了姬瑤的口脂,亦讓她產生了一絲錯覺——

秦瑨似乎,對她也有留戀……

可惜,這個念頭一出,姬瑤並未來得及深思。

秦瑨徐徐站直身,粗糲的手指勾勒著她的唇線,一點點為她擦去暈開的口脂。

開口時,他嗓音低沉,一如繼往的寡淡:“到了長安,寧王如何處置。”

姬瑤仰頭凝著秦瑨,眉眼間浮出破碎的情緒。

對寧王,她還是有一絲心軟的,除了姑母,寧王姬順就是她在世的唯一親人了。

可偏偏是她珍重的人想要謀反,妄圖殺掉她這個侄女,奪了她的權……

如果她饒過寧王,她便對不住這一路吃的苦,秦瑨亦不會答應。

她斟酌良久,忍著鼻尖酸澀,道:“若不能留下活口,直接誅殺。”

“好。”

秦瑨朗然一笑,對姬瑤的答複非常滿意。

他牽著她的手走下瞭台,快到校場時方才鬆開她,在眾目睽睽下以手背托扶,助她登上金鑾。

先鋒營開道,隴右雄獅護送天子,緊隨其後。

秦瑨抬眸看了眼天色,對姬瑤溫聲說道:“臣就在禦前,陛下萬事放心,不用怕。”

“嗯……”

姬瑤端坐在金鑾內,朝他點點頭。

秦瑨正要指揮車駕,姬瑤卻又喊住他。

日頭之下,那身明晃晃的鎧甲耀人眼目。

姬瑤眨眨眼睛,肅穆凝神,望向他:“宣平侯,你想要的海晏河清,朕一定會盡力實現的。”

幽幽話音,擲地有聲,將天子不容置喙的氣魄展現的淋漓盡致。

秦瑨怔怔盯著姬瑤,半晌才緩過神來。

苦盡甘來,他心頭難得熨帖,甚是有幾分多年媳婦熬成婆的滋味。

他那驕縱昏庸的小陛下,似乎終於長大了……

他不禁勾起唇角,粲然道:“那臣就多謝陛下了。”

涼厲的風陣陣刮過,兩人熱切的眼神糾纏不清,最後在一聲稟告中依依惜別。

高遜身著重甲,行至秦瑨身邊,躬身道:“侯爺,大軍整備完畢!”

秦瑨喚來披甲的清風,踩住馬蹬一躍而上,堅毅的目光直視前方,身後金鑾幔簾闔閉。

“傳我令!天子禦軍即刻出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