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舞姬

◎這無疑是在秦瑨的底線上來回蹦躂。◎

明明是溫柔的語氣, 入耳卻陰厲瘮人。

姬瑤怔然站著,眼尾的紅澤愈來愈深。

姬瑤知道秦瑨在嚇唬她,奈何他說的太過真實,帶入一下, 她的心就像被人挖了個角, 支離破碎的疼起來。

她煢煢孑立, 沒有任何信物。

但凡秦瑨不認她,她真的連長安都回不去……

前所未有的孤獨感席卷全身,姬瑤哭著看向秦瑨,臉上滿溢無助和絕望。

秦瑨是個很聰明的人,仿佛可以洞察她的內心,輕而易舉就能將她隱藏在最深處的恐懼翻出來, 遏製她,恐嚇她……

可是真的至於這樣嗎?

她不過是……

不過是愛玩鬧一些……

姬瑤狠狠咬住下唇, 終是隱忍不住,哇一聲嚎啕大哭。

這下換秦瑨開始慌了。

“你哭什麽?”他直起身, 替她把淩亂的衣衫穿好, 抬手想替她擦淚,卻遲遲不敢再碰她,“別哭了, 有什麽話你直說。”

姬瑤抽泣道:“你就是個騙子……你答應我過會對朕好,一遇到事情你就全都忘了……”

不過一會, 她就哭成了可憐的小花臉。

秦瑨盯著她,剛才的怒氣突然變得無影無蹤,胸口異常憋悶, 禁不住開始心疼她。

他的本意並非如此。

他隻是不理解, 這個世上不論男人和女人, 都是一個鼻子倆眼睛,脫了衣裳更是一樣,有什麽好看的?

不過眼下不是爭論這事的時候,他耐著性子道:“瑤瑤,你別哭,我答應你的事從沒忘過,我是擔心你才——”

“你胡說!”姬瑤忿然打斷他的話:“你嚇唬朕,嫌棄朕,根本不是擔心朕……真正擔心一個人應是體貼入微的,半分重話都不願說……”

她的阿耶,阿兄,都是如此,可惜自他們離世後再也沒人真心嗬護過她……

如此一想,姬瑤哭的更大聲了。

秦瑨站在她麵前不知所措,恨不得給自己一巴掌。

他嚇唬她做什麽?

簡直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若讓旁人聽到這驚天動地的哭聲,還不知他做了什麽喪盡天良的事呢……

秦瑨萬般無奈,傻站了許久,隻能伏低做小的哄起來:“瑤瑤,好瑤瑤,求你別哭了,外麵還有人呢。”

好說歹說都不管用,姬瑤還是不依不撓,哭聲令人很是聒噪。

秦瑨徹底沒轍了,忍了又忍,一把將強行用袖襴抹掉了她臉上的淚。

“別哭了。”他眉眼戚然,透著沉重的無力感,“瑤瑤,你到底想讓我怎麽做?”

姬瑤被動的縮在秦瑨懷裏,耳朵緊貼著他的胸膛,清楚的聽到了他心跳的聲音。

他抱她很緊,猶如升起一團火,慢慢溫暖了她孤單的心。

就這樣,姬瑤在秦瑨懷中安靜下來,漸漸收了眼淚,委屈道:“朕要你以後好好說話,不管什麽情況,都不許背棄朕……”

“好,我答應你。”秦瑨不假思索,“剛才我是我口不擇言,你不必放在心上。你是君,我為臣,無論何時我都會奉你為主。”

姬瑤從秦瑨懷裏掙脫出來,半信半疑,“真的?”

燈影下,秦瑨神色肅正,“真的。”

“要是再食言呢?”

“隨你處置。”

“好。”姬瑤想了想,“你若再對朕不好,朕就從這裏調幾個俊男去長安去服侍,反正都是你手下的人,你這回可不能再看不順眼了吧?”

秦瑨一滯,額角的青筋又開始狂跳。

冷不丁的,他又想起姬瑤看男人洗澡時的快活樣子,一股撚酸之意遽然溢上心頭。

這種滋味讓秦瑨怔忪不已。

往日他不喜歡姬瑤宮中的男人,僅僅是因為他們敗壞風氣,而今心口的酸澀清晰證明了他不停回避的情感——

他對姬瑤……

好像有了不該有男女之情……

恍惚間,秦瑨的內心開始崩塌,垂在身側的手用力攥緊袍角。

“怎麽了?”姬瑤疑惑地望著秦瑨,略有幾分憂慮,“你的臉色不太好,可是哪裏不舒服了?”

在她的注視下,秦瑨回過神來,抬手抹了一把額頭冷汗,囫圇道:“沒事……”

“哦,那朕剛才說的,你答不答應?”

秦瑨盯著姬瑤布滿紅澤的眼睛,懊喪逐漸充斥全身,好半天才憋出一個字:“好。”

答應也無妨。

於公於私,他秦瑨永遠不會背棄君主。

得到他的允諾,姬瑤這才徹底放心。

她踮起腳,在他唇上輕輕啄了一下,隨後雙臂環住秦瑨勁瘦的腰,再次將頭埋進他的心口。

這突如其來的親吻讓秦瑨心尖緊縮,薄唇如被火燎,一下子燒紅他的臉。

壓抑的情感被姬瑤嬌軟的身軀鼓**著,破土而出,殘忍的占據上風。

身體又開始不聽話……

秦瑨抬眸凝望,不知不覺,院外已被月華籠罩。

他目光空洞,唇角漸漸浮出自嘲的笑。

真沒出息……

少頃,他抬起手臂,自暴自棄的閉上眼。

門外有夜風調皮的躥進來,撫動絹燈的火焰。

牆上人影綽綽,緩緩地,緩緩地融為一體……

*

七日後。

臨近宵禁,長安街頭樓台絕勝,燈火輝煌如若不夜天。

一名黑衣人潛入銅雀大街深處,向雍容的府邸放出一隻信鴿。

信鴿撲騰著翅膀一路向北,越過一道道高牆內門,最終順著半開的軒窗飛了進去。

太傅江言斜倚在描金軟榻上,頭上裹著抹額,人已病了多日。

他身前圈椅上坐著英國公劉序,不過幾個月,兩個人的頭發已變得花白不堪。

“咕咕——”

夜幕之中,鴿子的叫聲格外突兀。

二人扭頭的瞬間,信鴿已經飛到了江言麵前的矮幾上,挺著胸脯走來走去,爪子在紫檀案麵上發出嗒嗒嗒嗒的響聲。

江言一怔,和英國公對視一眼,蹙著眉頭解下了墜在信鴿腿上的信箋。

信箋上烙著朱紅火漆,上麵印著三足雀的徽騰,讓江言混沌的眼眸瞬間浮出異彩。

“這是……這是……”

江言顫巍巍打開信箋,隻一眼就認出了上麵的字跡。

他一字一句,看的極其仔細,隻覺驚心動魄,落款的“愚娘敬上”還有那隴右節度使的大印更是讓他老淚縱橫。

英國公登時坐不住了,心急如焚地問:“出何事了?”

江言激動的難以自持:“陛下……陛下她還活著!”

“什麽?!”

英國公不敢相信,一把奪過信箋,起身走到絹燈麵前,對著亮光,生怕自己看錯半個字。

不知不覺,英國公熱淚盈眶,“太好了!先皇保佑,真是先皇保佑!我就知道秦瑨這潑貨沒那麽容易死!”

兩個年過花甲的老人喜極而泣,好不容易平複了心情,重新坐下來商議起對策。

“太傅,秦瑨這人城府極深,靠的住嗎?”英國公憂心忡忡:“他把陛下帶去了隴右,誰知道會不會借此機會攜天子以令諸侯?別趕走一個寧王,再送來一個曹郎……”

江言垂首沉思,悵然道:“陛下在他那裏,不可信,也得先信。”

眼下寧王主持大局,朝廷分為了兩派,一派保皇黨堅決擁護姬瑤,不肯放權,令一派則不滿姬瑤告病不理朝政,逐漸靠向寧王。

這幾個月,江言一邊派人尋找下落不明的姬瑤,一邊帶著英國公等幾個老臣艱難的和寧王抗衡。

然而朝廷漸漸出現中庸勢力,既不反對姬瑤,同時對寧王越權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其中大部分都是世家官員,委實摯肘了江言的話語權。

倘若天子再不出現,江言也很難保證這批人不會有異動。

若真倒戈寧王,後果不堪設想。

哪怕秦瑨不能用,江言現在也別無選擇。

英國公歎氣道:“那我們接下來怎麽辦?真要按照信上所說,替他們打通大明宮嗎?”

江言道:“去叫卓驍來,速速清理金吾衛。”

英國公一驚:“太傅,你可想好了?隴右軍驍勇善戰,若我們打開大明宮,他們就能不負吹灰之力的**。寧王這次失算,沒能弄死秦瑨,若秦瑨有謀逆之心……”

他不敢再說下去了。

江言手捋胡須,細細斟酌著英國公的話。

“秦瑨……老夫堪可信他一次。”

江言扶案而起,摘去頭上抹額,立於門前望向外麵漆黑如墨的天空,沉聲道:“按照信上所說,你我全力配合,陛下必須得先回來。”

***

來隴右這段時間,是姬瑤登基後最快活的日子,仿佛又回到了做公主的時候。

自打被秦瑨嚇唬完,姬瑤徹底成了他的跟屁蟲,哪怕處理公務,她也得在一旁守著。

秦瑨倒也不惱,閑下來時就帶她騎馬出城,到外麵看風景。

短短一月,姬瑤爬了日月山,看了漫山遍野的花穀,還到了渭水河畔,趟了趟冰涼冷冽的水。

在軍營,姬瑤和田裕等人熟悉起來,晚上經常會把酒言歡,聽這些人說邊關趣事,總會惹得她咯咯大笑。

有吃有喝,有人陪玩。

不用批奏章,不用勾心鬥角。

姬瑤簡直樂不思蜀。

這天,隴右軍購買的一批新武器運到了。姬瑤隨著秦瑨來到校場查驗,同行的還有田裕和高遜。

這次到長安撥亂反正多是巷道內戰,購買的武器主要是高精度的弓箭和刀,用以替換革新。

寬闊平坦的校場上放滿一箱箱武器,秦瑨陸續清點了一番,取出兩把烏鞘寶刀,將其中一把隔空扔給田裕。

“來,試試。”

田裕伸手接住,唰一聲抽出刀刃,“來!”

交談間,兩人已飛身上前,迅雷不及掩耳。

刀劍相交,錚一聲,摩擦出亮眼的火花。秦瑨持刀抵住田裕,唇畔浮出一抹笑:“好啊,勁兒還是這麽大。”

“可不是嗎,寶刀未老!”

田裕笑著回他一句,用力將他推離。

湛藍的蒼穹下,兩人頻頻交手,衣訣翻飛,一時難分勝負。

姬瑤在一旁看著,一顆小心髒緊張的撲騰撲騰直跳。

在她看來,秦瑨的武功已經很厲害了,沒想到田裕更是技高一籌。再加上他五大三粗的身軀,一招一式,頗有力拔山兮氣蓋世的味道。

姬瑤不禁替秦瑨心急。

好在她多慮了,田裕雖然力氣大,但不及秦瑨身姿靈活。

趁著兩人持刀對抵的空隙,秦瑨眼疾手快的虛晃一招,附身下壓,迅速用肩膀撞了一下田裕。

這一擊,頗有四兩撥千斤的況味。

田裕往後推了幾步,捂著吃痛的肩膀道:“不打了不打了,你總是偷襲,沒意思。”

“戰場上誰管你偷不偷襲,能贏就行。”

秦瑨郎然一笑,將手裏的刀交給將士,俯身拿出一柄彎弓,利箭上膛,瞄向天空。

他今日穿著窄袖圓領袍,頭束金玉冠,明豔的陽光灑在他身上,額前溢著一層薄汗,拉弓射箭的模樣極其英俊。

姬瑤在一旁盯著他的側顏,不經意間,心髒撲騰撲騰跳亂了幾拍。

這世間有時就是這麽奇怪。

曾經無比厭惡的人,竟還有看順眼的時候……

就在姬瑤發怔時,秦瑨手中弓弦一鬆,利箭嗖一聲撕裂空氣,射中了當空而過的杜壯鳥。

姬瑤眼一亮,鼓掌叫好:“好箭法!”

田裕亦跟著附和:“妙啊,秦侯入朝那麽多年,箭術還是那麽精湛!”

秦瑨收了弓,“精湛談不上,平時手癢的時候也會在府中練練,隻是沒落下罷了。”

高遜道:“侯爺真是謙虛了。”

就在幾人交談間,姬瑤已經拎著裙襴跑到了垂死杜壯旁邊。

秦瑨餘光輕瞥,這才發現了她,心裏咯噔一聲,扭頭喝道:“別碰!”

饒是他極力阻止,可惜為時已晚。

姬瑤蹲下身,用手去抓杜壯。

誰知那隻杜壯垂死掙紮,力氣出奇的大,帶著箭一個撲棱飛起半丈高,尖利的爪子登時把姬瑤的手背撓出幾道血痕。

“啊——”

姬瑤受到驚嚇,一下子癱坐在地,手背發出陣陣刺痛。

不過少頃,秦瑨疾步來到她身邊,一腳便將再次墜地的杜壯踩死,隨即蹲下抱住她,聲音滿溢焦急:“沒事吧?”

“我的手……”

姬瑤眼眶紅紅的,舉起自己受傷的手。

她皮薄肉嫩,杜壯抓的又很,最嚴重的一道已皮肉外翻。

秦瑨托著她的手,瞳色愈發沉鬱。

“這鳥叫杜壯,一箭殺不死,不能下手抓,怪我沒有事先告訴你。”他自責不已,抬眸看向附近的將士,“你們幾個去取藥酒來!”

“是!”

將士們不敢怠慢,旋即跑向瞭望樓。

田裕立在一旁看了看傷口,嘖嘖兩聲:“哎呦,這鳥也太狠了,抓這幾道子,還不得留疤?“

“啊?”

姬瑤一聽,纖長的眼睫眨了眨,汪汪滾出淚來。

秦瑨見狀氣不打一出來,伸手狠錘田裕膝蓋,叱道:“別在這胡說八道!忙你的去!”

田裕膝蓋骨一麻,疼的齜牙咧嘴,忙不迭往後退幾步,不敢再言。

這些時日他算是看明白了。

他們秦侯跟這位大明宮的姑奶奶關係匪淺,走哪都帶著不說,護犢子的勁頭還越來越大。

還真奇怪了。

傳言說宣平侯跟當今陛下君臣不睦,眼下來看,不像那麽回事啊……

沒多久,幾位軍醫提著藥箱慌慌張張跑過來。

一群人圍住姬瑤,又是淨手,又是抹藥,忙裏忙外就為了那幾道小小的傷口。

田裕默默看著,忍不住泛起嘀咕:“至於嗎……”

話說軍中的藥酒效果甚好,塗上沒一會,疼痛便沒那麽重了。

姬瑤站起身來,用纏著紗布的小手指著已經死去的杜壯,氣呼呼道:“來人!把這死鳥的毛拔了,生上火,朕要烤了它!”

眾人麵麵相覷,皆看向秦瑨。

秦瑨沒說話,隻對他們揚了揚下巴。

高遜連忙應道:“是,末將這就去!”

沒多久眾人抱著柴過來了,高遜給杜壯拔了毛,穿上樹枝,將士們也架好柴,生上了火。

姬瑤撩裙蹲在地上,親自監工,盯著高遜烤鳥。

一炷香的時間,滋滋的肉香傳了出來。

姬瑤道:“拿料來!”

“哦,料,料!”

將士們慌慌張張,跑去廚屋,東拚西湊弄一點調料過來。

姬瑤隨手拿了幾個,嘩嘩就往上撒。

高遜瞪大了眼,“別……”

不過他話沒說完,就在姬瑤那雙俏眼的注視下憋回了肚子裏。

很快杜壯就烤熟了,姬瑤接過來,拿到鼻子前嗅了嗅,倒是挺香的。

“你撓破朕的手,朕就要吃你的肉,好好補一補。”

姬瑤冷哼一聲,吹了吹杜壯,張開小嘴就往上啃。

高遜沒想到她還真吃,慌忙想要阻止,然而為時已晚。

姬瑤吃了一口嫩肉,嚼了幾下,突然變了臉色。

原本白皙的麵皮登時漫上朱紅,她皺著眉,噗一口將肉吐了出來。

“什麽料啊,辣死了!”她將杜壯扔在地上,一邊往嘴裏扇風,一邊喊道:“水!拿水來!”

“是!水,水!”

將士們哪服侍過這樣多事的主子,一著急,如沒頭的蒼蠅互相碰了個四腳朝天,立馬又爬起來,四處找水。

校場頓時變得雞飛狗跳,田裕湊到秦瑨身邊,不懷好意的笑起來:“難怪你這幾年不回來,長安這位主子可真不好伺候啊。”

秦瑨負手而站,麵上雲淡風輕。

這才到哪?

宮裏烏煙瘴氣的樣子他見多了。

一番折騰下來,高遜蔫頭搭腦,比打了三天三夜的仗還要累幾分。

“侯爺,這哪是皇帝啊,這是我祖宗!”高遜仰天慶幸,“還好我沒到朝裏去,這奉主的活我是真幹不了,還不如在邊關吃沙子呢。”

眼瞅兩員大將都敗在姬瑤手裏,秦瑨無奈道:“莫要胡說了,把武器再清點一下,準備下發吧。”

田裕和高遜齊齊應道:“是。”

回到寢房,姬瑤小臉懨懨,趴在紫檀圓案上。

秦瑨撩袍坐在她身側,托著她的手看了看,“還疼不疼?”

姬瑤用鼻音“嗯”了一聲。

“下次一定注意,行時不要那麽魯莽,受傷還是得自己疼。”

“知道了,別再訓朕了,你這一路都說多少次了?”姬瑤嘴巴一撅,“也不知道心疼朕……”

秦瑨噤聲不言。

若沒有心疼,他才不會說這麽多廢話。

須臾,他唇畔嗟歎:“晚上還能去參加宴席嗎?”

“必須去呀!”姬瑤登時來了精神,坐直身道:“這次劉槊大破胡耶汗部,田將軍可高興了,專門找來了漂亮的回鶻舞姬,據說各個都是豔冠群芳,朕不得去看看嘛!”

“舞姬?”秦瑨沉下臉,“臣怎麽不知道?”

“那個……”姬瑤支支吾吾。

找舞姬的事是她偷偷給田裕提的,誰曾想田裕人還怪好嘞,直接大包大攬了。

這會子姬瑤恨不得縫上自己的嘴,她怎麽一個不經意就把田將軍給賣了呢……

眼見姬瑤遲遲不開口,秦瑨心裏大概有了底,冷冷一哂:“好啊,陛下都腐蝕到田將軍那裏去了,真厲害。”

“哪裏。”姬瑤神情訕訕,“田將軍是好人,畢竟是給劉槊慶功嘛……”

慶功是假。

供陛下玩樂才是真。

秦瑨看破不說破,伸手撣了撣衣袖,“算了,陛下好好玩吧,注意手,晚上別喊疼就好。”

姬瑤本以為秦瑨會深究此事,沒想到他竟輕飄飄的揭過去了。

這些時日,他的脾氣似乎好了不少……

如是想著,姬瑤望著秦瑨粲然一笑:“不疼不疼,隻要瑨郎心疼朕,朕的手就一點都不疼了。”

還真會花言巧語……

秦瑨沒奈何的睨她一眼,胸口那點煩悶悄無聲息的消失了。

***

入夜後,酒席大開,來的皆是秦瑨的貼己。

田裕手下副將劉槊,這次借巡查之名大破胡耶汗部,將所有在邊境異常活動的軍士全部俘虜。嚴刑逼問下,對方很快吐出目的,原是收了中原商隊的銀錢和部分武器,隻讓他們在邊境小做樣子就好。

胡耶汗部本以為撿了便宜,演演戲就好,不曾想卻牽扯進了盛朝權勢爭奪的漩渦,隴右軍竟然與其動了真格。

所謂的中原商隊,肯定是寧王派來試探的攪屎棍。

隻是寧王沒想到,胡耶汗部早就不似從前,對付他們,隴右軍根本無需大動幹戈。

這次劉槊立下大功,田裕作為上峰自是紅光滿麵,特意從鄯州梨園叫來了樂師。

此時此刻,順天樓裏幔帳紛飛,高台之上奏起金鳴玉震的曲樂。

混著氣勢澎湃的胡鼓,身材曼妙的舞姬穿著紗衣上場,踏著熱烈奔放的舞步,霎時間便將氣氛帶動起來。

姬瑤身著朱紅曳地裙,麵施粉脂,極為耀目的坐在正首位,一手托著酒杯,一手順著歡快的節奏輕點桌案。

她喜歡熱鬧,看的不亦樂乎,沒一會兒就和眾將士們下了幾盅。

席間酒香四溢,滿廳珠翠玉動。

田裕和高遜對著舞姬們品頭論足,而秦瑨坐在姬瑤一旁,壓根都沒看幾眼舞蹈。

他斟酌一番,湊到姬瑤耳畔,好心道:“這是淮南的竹燒酒,少喝一些,待會吹風會上頭的。”

“唔,好。”

姬瑤應得爽快,然而目光卻落在張桃兒身上,酒盅就抵在她的唇邊。

張桃兒坐在尾側,大剌剌朝她敬酒。

不多時,這杯酒就在秦瑨的眼皮子底下灌進了姬瑤的肚子裏。

如此光景把秦瑨氣笑了。

他坐直身,索性不再去管。

有的人橫豎不聽勸,非得撞了南牆才回頭。

那就尊重他人命運吧,大不了把她給扛回去……

如是想著,秦瑨放下心頭顧慮,緊跟著喝了幾盅酒,垂首擺弄起蹀躞。

他一向不喜歡觥杯交錯的場合,每每坐著,總像在受罪。

不多時,鼓點激昂起來。

八位舞姬踩著節奏,自東南西北四個角落登上高台,一下子令在場人咂舌。

這幾位舞姬竟是男兒身,上麵不著寸縷,隻斜著纏了一道藕色紗巾,各個殊色豔麗,腰比水蛇還要軟,那叫一個絕。

眾人看的熱血沸騰,坐在角落的張桃兒更是打起了呼哨,唯有姬瑤和秦瑨鶴立雞群。

姬瑤已有幾分酒意,臉上掛著尷尬的笑。

她萬萬沒想到,田裕竟還找了男性舞姬,這無疑是在秦瑨的底線上來回蹦躂。

何況還是一群連衣裳都沒穿好的……

如是想著,姬瑤試探地看向秦瑨。

燈影之下,秦瑨神情冷峻,緊皺的眉峰始終沒有鬆開過,一襲皂色圓領袍,更顯得他滿身皆是疏離之氣。

完了。

姬瑤一陣心麻,在案下偷偷拽了拽秦瑨的袖襴,用氣聲道:“不關朕的事……”

殊不知秦瑨壓根不聽她解釋,隻顧自己喝酒。

一杯又一杯,喝到姬瑤心裏發慌。

完了完了。

這下真完了,回去又得挨罵……

單純想想,姬瑤就覺得頭炸。

也許是這段時間過的太愜意,她不願意再和秦瑨起齟齬,就這麽風平浪靜的就行了,他好,她也好。

都怪田裕!

姬瑤扭正頭,目不轉睛的盯住對麵的田裕,小眼刀毫不掩飾,嗖嗖刺向他。

秦瑨也沒閑著,黑眸沉沉猶如寒刃,恨不得將田裕刮骨削肉方才解恨。

田裕頓時不寒而栗,呆坐在案前,腦子像漿糊一樣。

這是怎麽了?

對麵的兩位貴人方才還好好的,怎麽現在就好像要殺人滅口一樣?

不多時,領舞的男性舞姬不知從哪弄了一杯酒,扭動著腰肢,一步步走下高台。

這人男生女相,鼻梁高挺,眼眸深邃,頭發微微卷曲,極其驚豔絕倫。

若放到以前,姬瑤肯定會好好欣賞一番。

可現在她眉角抽搐,一雙小手死死攥緊裙襴,心裏默念:你別過來啊……

可惜,那人聽不到她的禱告。

舞姬很快走到姬瑤麵前,半跪在地,攜起一陣香醇的風,頓時讓姬瑤頭暈腦脹。

他左手覆在心口,對這位主座的貴賓深深揖禮,繼而雙手將酒盅奉上。

“主賓請用。”

舞姬說話的聲音很好聽,狹長的眉眼暗含勾誘。

他身子往前傾斜,想要將酒盅奉到姬瑤唇畔,像討好,又像在試探。

姬瑤本能的向後退,正欲嗬斥他無禮,麵前那杯酒卻被秦瑨的大掌擋住了。

“回去,好好跳你的舞。”

秦瑨麵色沉鬱,冰冷的聲線暗藏著恫嚇。

舞姬一怔,隻覺麵前這人氣勢如山,周身散發著令人不可忤逆的氣息。

他忙不迭收回酒盅,乖順垂首,屈身退回高台。

一場小插曲就這麽過去了,姬瑤剛喘了口氣,秦瑨就突然扶案而起,闊步離開了宴席。

這架勢,不用想就知道生氣了。

姬瑤一個頭兩個大,在宴上坐如針氈,終是沒堅持住,起身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