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共眠
◎這床柔軟厚實的褥子,絕不能讓秦瑨獨享!◎
經他的提醒,姬瑤恍惚想起一樁陳年舊案。
神康元年,長安的貴婦們流行用紫河車養生駐顏,市價一下子就被哄抬起來。
一些無良商販為了謀取暴利,竟跑到偏遠地方哄騙掠搶孕婦,開腸破肚,取走胎盤,喪盡天良的做起地下黑市。直到失蹤的孕婦越來越多,報案者層出不窮,地方官員壓製不住,層層上報,這才驚動刑部。
當年姬瑤剛剛登基,見到如此駭人聽聞之案,當即下令嚴懲,督辦此案的正是秦瑨。
經過秦瑨和刑部的審理重典,紫河車成了長安顯貴避之不及的東西,再無人敢推崇。
如今張家購買數量如此龐大的紫河車,姬瑤不免心生疑竇:“這對來自金州的賀氏夫婦,會不會是黑市營生?”
“極有可能,九十九副紫河車,若按尋常規矩收購,湊到一起難度太大了。”秦瑨眉峰微蹙,“倘若賀氏夫婦真是做黑市的,那就麻煩了,夫妻倆被人丟屍破廟,未必是普通的劫財,那批紫河車不知還在不在。”
姬瑤一聽如夢方醒。
當初辦案時她也翻閱過一些卷宗,黑市上你來我往並不太平,時有掠貨奪利的紛爭發生。若賀氏夫婦是被仇人所殺,那他們憑空出現在張家,豈不是沾染在白玉上的一粒朱砂,惹人眼兒麽?
現實如混沌之水,讓人看不清內裏景致。
姬瑤心頭升起不好的預感,隻覺敵在暗,她在明,急切說道:“那咱們還在這吃什麽,趕緊逃吧!”
“現在知道慌了,”秦瑨淡淡乜她,言辭間攜出諷刺意味,“進城時倒沒見你急。”
姬瑤小嘴一撇,忍著沒跟他抬杠:“哼,真是流年不利,什麽倒黴事都讓我貪上了……”
“事在人為,若你當時是肯聽我半句,不吃那湯餅,咱們也不至於屢屢涉險。”
秦瑨本是隨口一說,誰知姬瑤的脾氣突然上來了。
她杏眼圓睜,目光利如冰錐,“姓秦的,我不理你,你還挖苦上癮了?若非要分個誰對誰錯,你也逃脫不了幹係,誰讓你多給我點了一碗湯餅?不過是前後腳的功夫,若我隻吃一碗,張家管事也找不到咱們。”
秦瑨聽到這話,太陽穴猛然一疼,差點兒閉過氣去。
他不過見她消瘦,一時起了憐憫,多點了一碗湯餅給她,敢情還是自作孽了?
望著那張俏美白皙的麵皮,他捏緊了拳頭,什麽叫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他當真見識了。
“不說話,沒理了對吧?”姬瑤冷冷哂笑,“我說你這麽大年紀了,怎麽還心浮氣躁的,我做錯一點,就要抓著不放。說破天能怎樣,難不成時光還能倒流?事到如今,與其有空責備我,不如好好想想下一步該怎麽辦。”
秦瑨被她堵的語塞。
他未到而立之年,恰是男人最頂峰的時光,到她嘴裏卻成了耄耋老人一般。
明明自個兒是個不聽勸的惹禍精,可她瞬息間就能把責任推的一幹二淨,大言不慚的埋怨他心浮氣躁?
他這是招的什麽邪祟?
秦瑨想不明白,雙手撐住隱隱作痛的額頭,徹底無言了。
明華院的正廳麵積不大,陳列雍容而促狹,四角落地鎏金爐裏燃著嫋嫋香煙,盤旋而起,夾雜著秦瑨沉沉的歎息聲,冗長,攜著一絲無可奈何。
空氣凝固,窒悶的讓人喘不上氣。
從這個角度,姬瑤看不清秦瑨的麵容,隻能看到他抿成一條線的薄唇,還有下頜冷硬的線條,似乎真的生氣了。
早先她心裏便知錯了,隻不過一時嘴饞,竟惹來了麻煩。
當下看秦瑨如此落寞,一絲愧意蔓延在她心尖,無論如何都揮之不去。
她咬住唇心,十根指頭絞在一起,吱唔半晌,道:“行了,下次我不貪嘴了便是……”
輕細的嗓音帶著歉意,極其柔婉。
秦瑨聽在耳畔,胸臆裏的躁鬱漸漸褪去。
他們君臣相識不是一年半載了,盛朝的女皇就是這副德行,他在這當什麽真,生什麽氣呢?
逢山開路,遇水架橋,辦法總比困難多。
從某些層麵上講,臣子存在的意義便是為君王善後。
秦瑨漸漸舒緩過來,放下手,骨節分明的指頭一下下輕叩桌案,“我找機會探探張府,能逃就逃,實在逃不掉,隻能走一步看一步。張家隻想做買賣,聽他們的口風,那批紫河車是由鏢隊運送,必須由賀七爺這個賣方接洽才行,隻要我們謹言慎行,別暴露自己,暫時不會有什麽危險。”
姬瑤心覺有理,肅正的點了點頭。
奔波多日,兩人身心俱疲,而今因意外入住張府,這處富貴奢華的院落倒成了不幸中的萬幸。
入夜後,姬瑤穿著張家準備的綾羅寢衣,躺在描金床榻上,柔軟舒適的感覺如隔三秋。
本以為可以酣然入睡,誰知到月上中天,她還在輾轉反側。
最終她折身坐起來,透過昏黃黯淡的幔帳,依稀看到了秦瑨的身影。他在床榻前打了地鋪,呼吸深長沉穩,想來已熟睡已久。
姬瑤掀開藕紗幔帳,仔細端詳著他。
那張俊臉平時極為鋒銳,好似隻有在睡著的時候才有幾分變化,深邃剛毅的線條柔和下來,入目分明順眼了些,可她卻越看越來氣。
她在這裏徹夜難眠,他倒是睡的香甜,方才還在她麵前負氣銜冤呢……
姬瑤在心裏編排著秦瑨,倏爾瞅道他身下的被褥,湘妃色錦緞在黯淡的燈燭下散發著微弱溫潤的光澤,四周團花錦簇,奢貴雍榮。
她再摸摸自己的,像著了魔,伸出瓷白小腳,踩了踩秦瑨的被褥。
果不其然。
“好啊,有軟和的自己偷著用,難怪睡的那麽香……”
燈影下,姬瑤秀麗的小臉寫盡不滿,朱唇翕動,低聲呼喚秦瑨,想跟他換一換褥子,可他似乎太累,並沒有醒過來。
僵持一會兒,姬瑤抱著枕頭起身,直接躺在了他身邊,順便拉過他的薄衾,蓋住自己。
這一舉動惹得秦瑨眉宇微動,手臂一抬,竟搭在了她腰上,還順勢往懷裏緊了緊。
姬瑤懵了片刻,瞳中映出他纖長深闔的眼睫。
兩人呼吸纏繞,身體僅差毫厘就能貼在一起,燈燭殘影,一下子晃出了不該存在的曖昧氣氛。
姬瑤的麵頰一下子燒起來。她凝起眉心,想要嗬斥,可望著秦瑨沉睡的麵龐,忍了忍,把話咽回了肚子裏。
這些時日的奔波,她看在眼裏,他卻是不太容易。
腰際的重量很沉,很沉,卻讓姬瑤感到莫名心安,如同倦鳥歸巢。
消失的困意隨之襲卷而來,她的眼簾越來越重,終是耐不住,沉沉闔上,僅剩混沌的思緒反複勸說自己放棄那點不值錢的羞赧。
她乃九五至尊,絕非尋常女郎,行事更不必循規蹈矩。
一路逃過來,兩人在一起同眠那麽久,還介意什麽?
這床柔軟厚實的褥子,絕不能讓秦瑨獨享!
***
天光乍現,香猊初散。
秦瑨睡的朦朦朧朧時,隻覺身上熱的出奇,額角與後背都溢出了薄汗。
他有些難受,想要翻動身子,卻感覺自己被什麽東西死死壓住,撲麵而來的香味更是濃鬱到讓他呼吸發窒。
須臾後,他徐徐睜開眼簾。
入目是女郎恬靜嬌柔的麵靨,乖巧靠在他肩頭,似乎因為太熱,兩腮染著桃粉,含苞待放似得,引人沉溺。
兩人麵對麵躺著,她嬌小的身軀深嵌在他懷中,他手一顫就摸到了她柔軟如緞的烏發,一縷縷纏繞在他指尖,如繁密的蛛網,捆的他全身肌肉僵硬。
憑空而來的豔色,本該讓人波心浮動,可秦瑨卻如臨深淵。
昨晚他睡的很沉,依稀感覺身畔有人,本以為在做夢,沒想到竟是真的……
清醒過來後,秦瑨見鬼一般的“啊”了聲,迅疾折起身來。
巨大的動靜瞬間驚醒了姬瑤。她緊跟著坐起來,惺忪睡眼凝著他,“怎麽了?怎麽了?出什麽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