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張府

◎從哪裏看出他們珠聯璧合感情深厚了?◎

此話如晴天霹靂,秦瑨和姬瑤當場愣住。

這人喚出“賀七爺”,又來自張府,十有八九,這是碰到收貨的主家了……

真是出師不利!

秦瑨寬袖下的手徐徐攥緊,黑眸凝視劉管事,意味深長道:“幸會,真是巧,剛進城就遇到了。”

“哎呦,巧什麽呢。”劉管事一拍大腿,大剌剌道:“為了等您二位,我可是在這城門口守了幾天幾夜,要不是今日官爺告知,咱們可就這麽錯過了。到時候家主追問起來,定是要怪我怠慢貴客了。”

秦瑨聽罷,燥火瞬間在身體裏遊走起來,乜了一眼姬瑤,眸光含著濃濃怨懟。

姬瑤讀懂他的情緒,自知理虧,懊惱地垂下眼睫,避開他灼熱的視線。

若不喝那兩碗麵,他們或許能趕在張家找來之前離開南漳……

“盼星星盼月亮,可把你們盼來了。”劉管事朝左邊退一步,熱切地抬手作比,“家君靜候已久,二位別愣著了,快請跟我回府歇著吧。”

眼見這些人要把他們領到張府去,姬瑤心急如焚,在眾目睽睽下拉住秦瑨的胳膊,微墊腳尖與他耳語:“怎麽辦……”

她知道自己闖了禍,聲色含怯,沒有了往日恣肆的神采。

饒是秦瑨怨氣衝天,麵對現實,他隻能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目光極速在周圍遊走。

南漳盤查嚴格,城中尋守的官兵一波緊接一波。若他們執意離開,肯定會引來眾人的懷疑,明目張膽的逃跑,怕是連城門也出不去。

初夏的風卷起陣陣燥意,灼而熱,旁邊屋簷掛著的銅鈴叮當作響,令人心煩意亂。

秦瑨眸色沉鬱,掠過那位盤查過所的官兵,斟酌萬千,順勢道:“先跟他們走。”

***

和亡者做生意的張家,乃是南漳首富。

張家府邸建在城北,一處七進七出的大院,雕梁畫棟,釵寶玉屏,條條複道縈紆,一草一木皆是精心栽種,較之長安的顯貴之家並沒有遜色幾分。

劉管事帶著姬瑤和秦瑨往正廳走,一路耐不住心裏激動,沒到地方就開始高聲嚷嚷:“家主!金州的賀七爺到了!”

雀躍的聲音回**在張府園內,驅散了縈繞多日的陰霾。

不遠處的垂花門下,二房張邈隱在暗處窺伺,銳利的眼眸緊盯著前往正廳入座的幾人,臉色鐵青,挾著難以言說的震驚。

待正廳門扉緊閉,他適才回過神來,狠戾的看向侍從沈吉祥,“他們怎麽來了?人不是做了麽?”

“賴五說把人做了啊。”沈吉祥也是糊塗,支吾道:“這怎麽……怎麽又活了……”

張邈剜他一眼,嘴裏發出磨牙吮血的聲音:“快去找他,問問究竟是怎麽回事。”

張府正堂別有豪氣,北邊一扇大繡斑斕的山水紫檀屏風,東西二牆立著名手雕鏤的隔架,上擺各色金寶玉器,品色俱是不凡。

張家家主張允聞聲趕過來,便衣常服,不過三十幾歲。

這樁買賣由中間人牽線聯絡,張家人並未見過賀靖真容,因而麵對眼前這對俊男俏女,張允並未起疑心,熱情的招待二人。

婢子很快進來奉茶和幹果,隨後齊齊退出去,劉管事也沒有留在正堂。

晌午光線耀目,穿過軒窗,在地屏上投照出一條條欞子的模樣。

姬瑤和秦瑨身處高座,看似雲淡風輕,細察卻有幾分難掩的凝重。

過所上的信息十分粗略,他們隻知賀家夫婦來南漳是為了與張家做筆藥材買賣,除此之外一無所知,就連販賣的是什麽藥材,都不明朗,名不副實的坐在這飲茶,委實心裏難安。

你來我往的寒暄間,秦瑨客套微笑,言辭含蓄,隻順著東家的話鋒往下走,畢竟多說,多錯。

姬瑤乖巧的坐在他身側,柔白雙手在覆在腿上,嬌柔嫻雅,沉默扮演著柳青青。

終於等到金州的貴客,張允了卻一大心思,打趣道:“哎呀,按照約定,你們應該在四月二十四日到府才是,一晃推遲了近十日,可是愁壞了我。我尋思著四月芳菲,是不是沿途景致太過美妙,把你們耽擱了不成。你們這幾日若再不來,我可要派人去金州詢問了。”

秦瑨含笑道:“東家神算,內人生性貪玩,出來時為了圖個清淨,便沒帶護從,這兒停停,那兒看看,誰知竟把車馬和財物弄丟了,我們隻能就近買了百姓的驢車,慢悠過來,一下子就誤了正事,還望東家海涵。”

他作揖賠罪,態度誠懇。

張允頗為大度,連連說罷了:“一路山水迢迢,治安時而混亂,丟了馬車是小,平安全到來便好。先前我早有耳聞,你們夫妻二人比翼雙飛,乃是神仙眷侶,今日有幸相見,當真覺得傳言非虛。二位珠聯璧合,感情又是如此深厚,真叫我羨煞不已。”

“哪裏,哪裏。”秦瑨掩住細微的窘色,淡然應承。

然而張允的話卻把尚未出閣的姬瑤說羞了。

她輕咬唇心,麵頰熱騰起來。一個地方商賈,有幾個臭錢也不趕緊治治眼睛,她和秦瑨不過是簡單坐著,從哪裏看出他們珠聯璧合感情深厚了?

雖是作戲,可她總覺自己吃虧了,被某人占了便宜。

一番恭維後,張允道出正題:“七爺,那批紫河車可是正好九十九副?”

秦瑨一怔,這才明白交送的貨物為何。

紫河車乃是人初生時的胎盤,為滋補名藥。盛朝民間有習俗,嬰孩降生後胎盤要埋入門檻或大樹之下,以求出人頭地,茁壯成長,唯有家境貧寒之人才會出售胎盤作為藥材,因而紫河車極其珍貴,長安的藥局也總是捉襟見肘。

這批貨物一下子就要了九十九副,可不是個小數目。

秦瑨眸光意味深長,隨著東家道了聲:“是。”

得到肯定的答複,張允高懸多日的心這才放進肚子裏,“好,好,那可都是給懷遠侯夫人續命用的,千萬不能錯事,我們家的前程可都綁在這上麵了。”

一聽懷遠侯的威名,姬瑤眼睫輕抬,頓時撞上了秦瑨的目光。

彼時對方心裏在想些什麽,不言而喻。

懷遠侯張易年近古稀,一直還在堅守朝堂,夫人與他同歲,近年來身體欠佳,兒孫經常四處尋醫問藥,過年的時候姬瑤還賞賜了一些名貴的藥材到府。

細想一番,懷遠侯祖籍就在襄州,而這東家恰巧也姓張,家宅奢貴,又要進奉藥材給侯夫人,或許與其是同族宗親。

這還真是巧上加巧。

隻可惜懷遠侯為人八麵玲瓏,朝堂中大小事多和稀泥,侯府子孫也各個精滑,這種光景下自不方便對張家透露他們的真實身份。

兩人交換了一下眼神,秦瑨泰然自若道:“東家放心,錯不了事。”

“貨還需幾日能到?”

“就快了……”

“那便好。”張允徹底鬆口氣,“先前我還怕鏢隊過來時七爺不在,無人能接貨,耽誤了侯府吉時,如今二位來了,我可算能睡個安穩覺了。今日會麵倉促,府邸準備不周,晚些我略備薄宴奉上,還請二位莫要嫌棄,待明日我再大開筵席,請些歌舞樂伶過來,好生款待二位。”

因著還有事情要處理,張允與二人談會片刻,便叫劉管事把他們帶到了客住的明華院休息,午膳也安排到了這裏。

說是略備薄宴,菜品卻極其豐富。

月餘未曾見過饕餮,姬瑤本應大快朵頤,然卻無甚胃口。

她坐在紫檀鈿螺圓案前,睨著沁香撲鼻的桂花蓮子羹,自言自語道:“懷遠侯的夫人已到風燭殘年之際,還要購買九十九副紫河車續命,真是窮奢極欲。說起來,宮裏也不過留存十幾副而已。這懷遠侯也是老糊塗了,夫人那麽大年紀,死了還能娶小的,費這麽大功夫作甚……”

秦瑨坐在她對麵,手拿箸筷,亦是遲遲沒有夾菜。

“懷遠侯府門庭煊赫,府族上下驕奢行事也不是一日兩日了,就怕這批紫河車來路不明。”他睨向姬瑤,眸中掠過一簇沉寂黑影,“你可還記得當年的黑市一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