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身份

◎這可是死人的遺物。◎

喀嚓——

電閃雷鳴,雨水變的愈發滂沱。

秦瑨肅起臉,起身慢慢往那邊挪。

姬瑤就在他懷中,無論如何也不肯放開他的腰,到死人跟前,這才躲到他身後。

剛進破廟的時候,秦瑨就覺得牆邊草垛有些古怪,本以為是一些百姓存放的柴火,沒想到竟是藏屍用的。

姬瑤發現的是具男屍,臉龐已經腐爛,產生屍斑,看樣子死了有段時日了。

秦瑨思忖片刻,下手拽起幹草,一時間廟內塵土紛飛。

待移平幹草,地上赫然躺著兩具屍身,一男一女,從穿戴看是富貴人家,身上沒有明顯傷口,但嘴唇烏青,應是中毒而亡。

秦瑨眉峰蹙起,目光掃過散落在地的雜物,有書籍紙張,綾羅綢緞,唯獨沒有金銀財寶,女屍鬢發上的釵環也不見了。

難道是劫財?

他正沉思,姬瑤走到他身邊,緊緊抱住他的胳膊,“咱們走吧,我害怕……”

這段時日她見慣了殺伐,但跟死人共處一室,她還做不到。

“嚇傻了?外麵下著大雨,怎麽走?”秦瑨低頭凝她,“不用怕,今晚我守夜,你盡管休息就好。”

姬瑤亦知道外麵泥濘難行,聽他如是說,不得不放棄逃離這裏的想法。

秦瑨暫時用幹草把亡者蓋起來,牽著她行至另一頭,倚牆席地而坐,任她鑽進自己懷裏。

小小的人兒還在發抖,無助而可憐。

秦瑨猶豫片刻,掌心撫過姬瑤的胳膊,覆上她的肩頭,輕輕攥緊。

慢慢的,她不再抖,呼吸亦均勻下來。

秦瑨這才鬆開手,一夜無眠。

***

翌日清晨,碧空如洗。

姬瑤站在破廟外麵的陽光下,順著大門朝裏窺望,試探道:“咱們要報官嗎?”

秦瑨沒說話,隻顧在廟裏忙活,兩位亡者非富即貴,也許有東西他們能用的上。

他翻來覆去的察看遺物,發現衣裳都是新的,可以穿,而那些書籍都是些民間豔本,沒有任何典當的價值,除此之外還有一塊篆“賀靖”二字的玉佩。

秦瑨把綾羅綢緞和玉佩撿起來,正欲離開,視線末梢遽然出現一本黛色文書,掩在幹草之下,巴掌大小,製式極其熟悉。

他眉眼明湛,趕緊過去撿起來,打開一看,竟是亡者的過所。

真是天無絕人之路,他正愁如何進入南漳呢!

過所上寫的清楚明了:男人名叫賀靖,二十五歲,女人叫柳青青,二十二歲,兩人是一對夫妻,祖籍黔中道金州,來南漳縣的張府販賣藥材。

“好啊。”秦瑨薄唇微勾,“我們可以正大光明的出入南漳了。”

姬瑤聽到這話,悄悄走進破廟,生怕驚擾了兩位仙逝之人。

待看清突然出現的過所後,她美眸圓睜,怯生生看向秦瑨,“你的意思是,我們,冒充他們?”

她指指兩人,又指指地上躺的。

秦瑨點點頭,闔上過所,彎起的眼尾昭示著他難以遮掩的好心情:“從現在開始,我是賀靖,你是柳青青。”

姬瑤朱唇翕動,最終還是接受了這個決意,隻要不用翻山越嶺,冒充死者也不算什麽。

昨夜大雨剛過,泥土潮濕,容易翻掘。

秦瑨用刀削了一根手腕粗的木棍,在破廟附近挖了個坑,暫且讓亡者入土為安,有時機再替他們申冤。

臨行前,兩人要換上撿來的衣裳。

姬瑤許久沒有摸過綾羅綢緞了,絲滑的觸感比她身上的麻衣好太多,可她踟躕著不肯換,“這可是死人的遺物,穿上不吉利……”

“沒辦法,我們這身行頭太破舊,根本不像藥材商販,引來懷疑就麻煩了。先將就一下,出了南漳就換回來。”

秦瑨緩解著她心頭壓力,自個兒開始寬衣解帶。

隱約看到他精壯的胸膛,姬瑤旋即背過身去,小臉上熱騰騰的。

當眾脫衣裳,真沒規矩!

她不滿腹誹,抱著裙裾來到一處繁茂的灌木叢後,猶豫半天,一件件穿上。這是一套綾羅質地的裹胸襦裙,緋色裙擺俏皮活潑,非常適合初夏的天氣。

她隨意盤了個素雅單髻,出來時秦瑨也穿戴完畢。

那具男屍留下的是一套胡服製式的袍衫,水綠底子,赭紅翻領。秦瑨本就生的挺鼻薄唇,五官深邃,革帶一束,整個人透著一股威猛的颯爽之氣。

姬瑤嗟歎,倒是人模人樣了。

兩人把褪下來的衣裳裝好,又向埋藏亡者的地方做了個揖,再次趕往南漳。

進城的時候,官兵認真審閱過所,不時端詳著二人,神色有些意味深長。

秦瑨泰然自若,姬瑤卻莫名緊張,不敢去看官兵的視線。明明自己是一國之主,卻像做賊一樣,委實可笑。

“行了,進去吧。”

官兵將過所還給他們,隨後與另外一位進行輪值。

姬瑤長籲一口氣,進城之後才發現,南漳的繁華竟然超乎意料。

麻雀雖小,五髒俱全,城池內熙熙攘攘,飛簷翹腳的房屋鱗次櫛比,和外麵村民居住的地方相比,如有雲泥之別。

一間間店鋪生意紅火,前麵街巷上還有小商小販,照著長安東西市差太多,但看慣了窮地方,這裏簡直就是極樂世界。

秦瑨看出她的驚詫,解釋道:“襄州這邊商貿發達,做瓷器生意者居多,貧富分化自然也很大。”

姬瑤會意點頭,兩人隨著人流一路往北走。

“湯餅!細而軟的湯餅!”

商販的吆喝聲吸引了姬瑤的注意,她在攤位前停住腳步,隻見那鍋中烹煮的肉湯翻著滾滾白花,飄香四溢,一下子就勾起了她肚裏的饞蟲。

宮中山珍海味繁多,普通的湯餅難上禦案,但一路走來他們難食肉星,能喝點肉湯也算是好的。

恰逢午膳時分,她微咬唇瓣,眼含期盼的看向秦瑨,“我想吃這個。”

秦瑨略有遲疑,瞥了眼擦肩而過的一隊官兵,還是無情回絕:“別吃了,這邊不宜久留,出了南漳再說。”

“不要,我很快就能吃完。”姬瑤鼓著腮,抓著他的胳膊搖晃,一副不依不撓的模樣。

“別胡鬧。”秦瑨肅目凝眉,“到了隴右,你想吃多少吃多少。”

“我不。”

“你怎就一點不聽話?”

兩人拉拉扯扯,周圍人流攢動,路人別樣的眼光時不時往他們這邊拋。

有人心裏犯嘀咕:看穿著,這位年輕郎君應是富家子弟,不差錢,身邊的小娘子更是貌如春花,不就想吃一碗麵麽,至於這麽小氣?

如此俊俏的小娘子,要是放到自己身邊,就是要天上的星星也絕不為過。

賣湯餅的商販也看不下去了,開口相勸:“郎君,咱們的湯餅實惠美味,花不了幾個銅板的,小娘子想吃,你就依著她吧。”

話音落地,秦瑨臉色難堪。

他一向視錢財為身外之物,被人這麽提點,簡直下不來台。

若非情況特殊,他怎會在乎這一碗不值錢的湯餅?

不過這商販也是好意,他陰沉著臉沒有辯解,眾目睽睽下隻得遂了姬瑤的意願。

熱呼呼的湯餅很快上桌,姬瑤的雙眸湧出秋波粼粼,嬌聲問道:“你不吃嗎?”

秦瑨板著臉搖頭,“不吃。”

他經的住打磨,吃什麽都能裹腹,哪能跟她似的,在外受了幾天苦難,見了湯餅都拔不動腿。

再說,盤纏有限,經不住兩個人鋪張浪費。

“那我開吃啦!”

姬瑤拿起箸筷,興高采烈的吃起湯餅。往常這些東西在宮裏最不值錢,而今吃起來,真是別樣的美味,大骨煨湯更是醇厚解饞。

秦瑨望著她狼吞虎咽的模樣,無可奈何的歎口氣,宮裏的禮儀算是白學了。

恍惚間,他的目光落在她露出的腕子上,細白如雪,比之前還要纖瘦幾分,他一手就能掐斷似的。

秦瑨失神片刻,伸出食指,對著做湯餅的商販比了個“一”。

商販即刻明白,火急火燎又下一碗,樂嗬嗬端到他麵前。

姬瑤俏眼一抬,本以為秦瑨自個兒也餓了,沒想到他卻把新鮮的湯餅推到了她麵前。

“把這碗也吃了。”

如此大方的手筆讓姬瑤難以置信。今兒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強驢突然通人性了?

她黑白分明的眼眸眨了眨,少頃對著他甜甜一笑,“多謝。”

一眨茶的功夫,兩碗湯餅全部下肚,姬瑤小腹鼓鼓的,許久不至幸福感包圍著她,真讓她滿足極了。

秦瑨淡淡看她,“吃飽喝足,該走了。”

二人未再逗留,準備趕往北城門,離開南漳。

沒想到剛走出湯餅攤,身著布甲的年輕官兵帶著一行五六人,堵住了他們的去路。

細看一下,這名官兵臉型方正,雙目狹長,竟是方才盤查他們過所的那位。

秦瑨暗道不妙,下意識的把姬瑤拉至身後,麵上攜出客套笑意:“不知諸位有何貴幹?”

為首的男人四十多歲,身著小綾襴衫,方臉厚唇,說話極為客氣:“賀七爺,我是張府的管事,名喚劉義,在這等候您多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