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自由逃亡

◎他想要獨占這份可愛。◎

午休過後, 天空一直陰沉沉的,烏雲在頭頂翻滾,空氣帶著濕漉漉的潮意,像是隨時都會降下傾盆大雨。

可這場雨直到晚自修前才落下。

窗外的枝椏被風吹得劇烈搖動, 空氣漸漸泛起了霧, 雨滴敲打在玻璃窗上, 發出劈裏啪啦的聲響。

曲珞扭頭看了眼窗外的雨勢,長長地歎了口氣。

她轉身,正要替葉書揚收拾今天的作業時,一抬眼,瞥見了坐在座位上的柯燼。

“咦?你剛來嗎?”她繞到葉書揚的座位,說話間, 眉眼透著一絲狡黠,聲音刻意放低, 語氣調侃,“你上午是不是翹課了?”

柯燼微微頓了下, 像是有些愣神:“嗯, 翹了。”

唉,羨慕。

他來去總似一陣風。

好像天生就是自由的,不受約束的, 也不必在乎別人的目光。

但他這麽翹課,以及上課睡覺真的沒影響嗎。

似乎所有老師對他, 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態度。

真奇怪。

曲珞剛想把內心所想問出口時,轉念一想,又覺得自己這麽問似乎不太禮貌。

反複糾結之時, 恰好有另一個新的困惑出現了, 於是這個問題便理所當然地被她拋置腦後。

她看著自己幫葉書揚理出來的那一疊卷子, 突然犯了難。

以他今天的身體狀況來看,不寫作業可能會比較好,而且老師也不會因此責罰他。

但按照葉書揚的性格,他肯定不想落下一天的課程與作業。

這該怎麽辦。

她最煩惱的就是做選擇了。

柯燼看她低著頭,時而苦惱,時而碎碎念的樣子,忍不住微不可察地扯了扯嘴角:“怎麽了?”

“我在糾結要不要幫他把作業帶回去。”曲珞將葉書揚的情況,以及自己的困擾和盤托出。

話落後,空氣忽然安靜了一瞬,耳畔唯有雨滴的敲擊聲。

劈啪作響,就像踩在誰的心上,卻無節奏與規律。

柯燼好半晌都沒再說話,眼睫低垂著,眸光微動,好似在認真地思考這個問題的解法。

曲珞瞧了他一眼,眉眼耷拉下來:“你能幫我做個選擇嗎?”

她真的有選擇困難症。

相較於她而言,柯燼和葉書揚雖然性格、作風完全不同,但男生之間應該總會有想法上的共通性的吧?

“別帶。”柯燼看著她,懶散地笑了下,“既然生病了,你就讓他好好休息一天,明天再拿給他也不遲,哪有病人還非得寫作業的道理。”

這句話說得很在理,曲珞默默地點了點頭。

柯燼垂眸睨了眼靠在書堆前的智能手機,又忽地提醒道:“最近流感比較嚴重,你記得和他保持些距離,不然你倆要是都感冒了,就更沒人給他帶作業了。你要是實在擔心他,我手機借你,你可以給他打個電話。”

嗯!男生果然懂男生的想法。

要是自己也跟著葉書揚一起生病了,沒人給他帶作業,而他又落下太多課程的話,他肯定會炸毛的。

曲珞暗自肯定了他前一句的想法,又拒絕了他後一句的好意:“謝謝,不過不用啦,剛才課間的時候,我已經用我的小靈通給他打過電話了,但他沒接,估計是在睡覺吧。”

說起手機,她這才注意到柯燼的智能機好像在放一部電影,是前些日子,她和陳颯趕在下映前看的那部《逃》。

電影畫麵晦澀壓抑,整個故事的節奏也很慢,但因為視角新穎,題材熱門,敘述流暢,這部電影上映至今,在網上掀起了討論的熱潮。

柯燼看了一眼曲珞認真盯著電影的神情,隨意地問了句:“你對這部電影感興趣?”

“我看過,很喜歡。”曲珞沒有移開視線,不假思索地回答。

這是一部校園霸淩題材的電影,與同題材影視劇不同的是,它的主角既不是霸淩者,也不是被霸淩者,而是被霸淩者的朋友。

女主角因為看見朋友被人霸淩至跳樓自殺,而自己又錯失了幫助對方的機會,所以她往後的一生都活在愧疚之中。

盡管霸淩者最後都受到了應有的懲罰,盡管身邊的朋友都在安慰勸解她,但女主角依然陷入了自責的困境中,最後抑鬱,自殺身亡。

或許是受主視角的影響,又或許是導演的表現手法太過直白與壓抑,以致於大部分網友都很同情主角的遭遇,但理解不了她的做法。

“這女主也太擰巴了,真的有這種性格的人嗎?”曲珞輕聲重複著腦海中的記憶,“這是我最近在網上看到的一條熱評。”

她也許看得太過認真,也許是為了證明自己真的很喜歡這部電影,所以旁若無人地說起了自己的想法。

“不過,我其實能理解女主的想法欸。”曲珞看著灰沉又陰鬱的電影色調,情緒不明地輕聲說著。

眼睫輕顫了下,柯燼倏然抬眸望向她。

他的眼底仿佛被灌入了窗外密布的烏雲,晦暗、陰霾、透不進光。

而她的側臉有淺淡、沉鬱的光影在流轉,似靜謐的月光,也似昏暗的燈光。

柯燼靜默地凝視著她,片刻後才聽見自己的聲音,小心翼翼卻迫不及待:“為什麽?”

曲珞一時理不清頭緒,隻說了個模糊的開頭:“因為我覺得……在她朋友去世之後,她不是不憎恨始作俑者,隻不過,相較於憎恨,自我責備也許能讓她更——”

話語戛然而止,晚自修的上課鈴響了。

她收回落在屏幕上的視線:“欸?上課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了幾分鍾後,曲珞驀地轉身,將葉書揚課桌上整理好的卷子放進書包裏。

她還是決定幫他把卷子帶回去,至於要不要交給他,等看了他的情況之後再做定奪。

剛要轉回去時,一抬頭,她撞上了柯燼直白的目光。

他眼底的情緒很濃烈,宛若多種顏色交織、重疊著。

曲珞愣了下,以為自己的小動作被他抓包了,所以隻好衝他抱歉地笑了笑。

畢竟剛才她還拜托他幫自己做選擇,結果她轉頭就選了個不同的選項。

這樣看來,確實挺不好意思的。

-

晚自修下課鈴響起的瞬間,曲珞拎起提前五分鍾就收拾好的書包,毫不猶豫地往外衝。

傍晚開始下的雨仍舊沒有停歇的跡象。

馬路上的車流擁擠不堪,公車總是行一段路停一段路,車廂不可避免地搖晃著。

曲珞坐在車後排的單人位,透過掛滿水珠與水痕的窗玻璃,瞄了眼窗外染上水汽的模糊閃爍著的燈光。

看著看著,困意漸漸襲來,眼皮也愈發沉重,她控製不住地闔上眼,腦袋抵著窗戶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曲珞猛然被一陣歌聲吵醒。

後排有人在外放歌曲,雖然聲音不大,但她聽得很清楚。

她強撐著眼皮,意識朦朧地往外瞧了一眼。

這一眼讓她倏地清醒了許多。

窗外的雨變小了些,公車目前經過的十字路口離她要下的站,隻有一兩百米的距離。

好險,差點就要坐過站了。

公車在站台邊停下,曲珞撐開傘下車,正要走,就看見了從公車上下來的柯燼。

他戴了頂黑色鴨舌帽,帽簷壓得很低,隻露出半截挺直的鼻骨和流暢的下頜線。但因為高度差的關係,從曲珞的角度望過去,還能瞧見他那雙狹長漆黑的眼睛。

“好巧呀。”看著他在自己身邊站定,曲珞笑著跟他打趣道,“但是喬老師家不是在另一個方向嗎,你怎麽跑這兒來了,不會是坐錯車了吧?”

柯燼一手貼著褲縫自然垂下,一手拽住單肩背著的書包帶子,身段高瘦挺拔,神色散漫又恣意,絲毫沒有往日的頹喪感。

聞言,他輕巧地勾了勾嘴角:“不是,我要去趟平豐街。”

原來是這樣,平豐街就在他們小巷的後方,所以他在這站下車確實沒錯。

握著傘柄的骨節輕微動了動,傘沿邊的雨滴飛速下墜,砸在地上,碎裂飛濺,褲腿被洇濕了一小塊。

曲珞將傘後仰了一些之後,才注意到柯燼微濕的校服外套,以及空空如也的雙手,她眨了眨眼問:“你沒帶傘嗎?”

柯燼攥著背帶的指尖緊了緊,今天的書包比往常要重一些。

早上出門時,家政阿姨提醒他帶的傘,此時正無聲地躺在書包的最底層。

下一秒,他幾乎沒有猶豫,懶散地應了聲:“嗯,忘帶了。”

“那我們拚個傘,一起走吧,平豐街離我家很近。”說話時,她踮起腳,試圖將他也框進傘下,可奈何他倆的身高差太大,堅持兩秒後,她敗下陣來,“你撐傘可以嗎,你太高了,我夠不著……”

最後幾個字的聲音很輕,像是委屈的抱怨。

不知怎麽的,柯燼驀地想起了十七在他麵前撒嬌要罐頭的模樣。

所以,他能把她這種神態理解為撒嬌嗎?

不遠處的路燈模糊地勾勒出他下半張臉的輪廓線。

描摹著唇角的光線驟然由平直轉而上揚。

他忽然也有點煩。

煩惱自己和她的身高差太大了。

他應該矮兩公分的。

“等我下。”柯燼的眼眸轉向他自然垂下的那隻手,眸色漸軟,嘴角噙著笑意,“我的手麻了,那個勁兒還沒過。”

曲珞咦了聲:“是壓著了嗎?你是不是手枕著腦袋,在車上睡覺了呀?”

“算是吧。”柯燼又看回她,見她低下頭望向自己的手。

“其實有時候,我在車上睡覺也會這樣,再等會兒就沒事了。”語氣有點安慰以及哄的意思。

雖然他沒明白過來這有什麽好安慰的,但他莫名地想到了一個詞——可愛。

曲珞她,好可愛。

她能隻對他展露這種可愛嗎。

他想要獨占。

這樣想著,他攥著背帶的那隻手伸進兜裏,抓握了一把,而後在她麵前展開:“謝禮,拚傘的謝禮,我也不能讓你吃虧。”

看著他掌心上橫七豎八躺著的幾根哈密瓜味的棒棒糖,曲珞的瞳光亮了亮:“哇,沒想到你也喜歡吃這個棒棒糖啊,那我就不客氣了。”

她邊說著,邊抽走兩根。

“嗯,走吧,我的手沒事了。”他從她的手中接過傘,傘麵往她那邊偏了偏,“這把傘有點小,我們得靠近些,不然——”

“好!”她應得很快,貼近他的那隻手還攥緊了他手肘處的袖子,“我們走吧。”

可話落的那一瞬,柯燼並沒有抬腳往前走。

他依然站在那,街對麵的光線透過朦朧的雨霧照過來,恍惚中,他的輪廓線變得模糊了些。

曲珞側仰著頭看他:“柯燼?不走嗎?”

“走吧。”他恍然回過神,與她一同離開。

手中的這把傘想要容下兩個人實在有些為難。

隨著步伐的變化,沿著傘邊掉落的雨滴輕易地滑入他的頸窩。

濕潤的涼意鑽進肌膚,敏感的神經末梢如觸電般竄過一陣電流。

那一刹,柯燼忽覺脊柱微麻。

心口也是。

微風輕拂而過,撩起她的發梢。

他聞到了空氣中散發著的青檸味。

和他掌心中殘留的氣味一模一樣。

-

也許是下雨天加上天色已晚的原因,街道上的行人很少。

兩人沿著濕漉漉的街邊走著,耳際餘留著雨滴砸在傘麵上,發出的沉悶的敲擊聲。

曲珞一直在想葉書揚的情況,因此一時無話。

剛剛她又撥了個電話過去,結果因為對方長時間未接聽而自動掛斷了。

看來他平常真的太缺乏睡眠了。

好吧,難得生病休息,就讓他好好地睡一覺吧。

想到此,曲珞無聲地歎了口氣。

柯燼偏頭睨了她一眼,語氣自然地提起傍晚沒來得及講完的話題:“你下午為什麽說,自責會讓那部電影的主角更心安?”

他猜測著補上了她未說完的字眼。

“咦?”曲珞扭頭看向他,腦海快速地銜接上下午的思緒,沉默半晌,她緩緩道,“因為在發生了那種事之後,人或多或少都會有隻差一點點的懊悔的情緒吧。”

“以上帝視角來看,朋友自殺確實不能怪她,畢竟始作俑者一直都是別人,但從她的視角來看,她怎麽能不自責呢。她們的關係一直都那麽好,而且明明有好多次,她差一點就能看出朋友的痛苦了,隻可惜她並沒有,最後也隻是眼睜睜地看著最好的朋友死在自己的麵前。”

當所有人都在安慰他,都在笑著對他說,這不是他的問題時,他反倒會陷入一種更擰巴、更糾結的境地。

因為他比任何人都更不能放過自己。

因為再多的安慰,也不能讓他逃離自我的審判。

也因為,他說過要照顧好她的。

曲珞忽然覺得這個話題好沉重。

說完這些,她便沉默了下來。

“所以,你並不同情女主角的遭遇?”四周的燈光很暗,他的臉龐陷在陰影裏,神情晦暗不明。

曲珞搖搖頭:“也不是,隻是我更難過她朋友的遭遇。”

“被霸淩以及最後的跳樓都很痛吧,她的朋友還是一個這麽怕疼的女孩。”聲音越來越低,還夾帶著一絲沮喪。

話落之後,傘柄微不可察地抖了抖,雨珠從傘麵處滾落,最後掉至地麵,飛濺出透明的煙花。

“我想去買碗餛飩,可以嗎?”少女清透的嗓音再次傳入耳中。

柯燼恍惚地嗯了聲。

在巷子口買完餛飩後,兩人一直沉默著。

直到走至曲珞家門口,他才聽見她低聲嘟囔了一句:“啊——怎麽還沒醒呀。”

柯燼抬眸,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

她家隔壁的那棟房子黑漆漆的,所有的房間都沒亮著燈。

曲珞的目光落在二樓的某扇窗戶上。

而他的眼神下移,落在了院門口,視線停滯好一會兒後才收回。

“這把傘你先撐走吧,明天見。”她站在屋簷下,與他揮手告別。

握著傘柄的指節緊了緊,柯燼凝視著她:“你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

作者有話說:

#小狗日記

*

「摘抄一下劉德華的《冰雨》。

……

冷冷的冰雨在臉上胡亂的拍

暖暖的眼淚跟寒雨混成一塊

……

你就像一個劊子手把我出賣

我的心彷佛被刺刀狠狠地宰」

——《卷毛小狗日記簿》

*

好,耍心機時間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