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晚間樹洞

◎嗯,你摸摸我。◎

夜幕四合, 明月高懸。

月光透過窗玻璃,灑滿一地清輝。

晚風從縫隙中溜了進來,形狀明晰的光影在飄動的窗紗下浮浮沉沉。

曲珞屈膝盤腿,坐在飄窗台上, 手指纏繞著傳聲筒的連接線, 目光怔然地落在窗外的夜色上, 思緒卻不受控地四處流竄。

她想到廖景芝解釋吵架僅僅是因為生活摩擦,想到曲延亭對疏於陪伴而向她表示歉意,想到葉書揚扣住她肩膀狀似安撫的動作,還想到難解的物理題。

明明事情並不是她以為的那樣,可她不知道自己在糾結、矯情什麽。

這種感覺好似在解一道複雜的題目,她連解題的思路都找不到, 就更別說求得其中的答案了。

越思考,越混亂。

思緒飄到無解之時, 窗戶滾輪在軌道上移動而發出的輕微摩擦聲,打斷了她的神思。

曲珞抬頭望去, 葉書揚正低著頭拿起垂在窗台邊的傳聲筒。

他剛洗完澡, 整個人都泛著層水汽,發梢還濕漉漉地滲著水,水珠順著鬢角漸漸沒入黑T的領口深處, 單薄寬鬆的T恤鬆垮地套在身上,看上去更多了些頹散的懶意。

兩人的臥室窗戶正好麵對麵, 房間的距離也不遠,基本上拉開窗簾往外瞧一眼,就能看到對方臥室的格局。

“這玩意兒還能用嗎?”葉書揚邊說著, 邊將傳聲筒的紙杯貼在耳邊, 動作間, 牽扯著曲珞掛在紙杯上的鈴鐺發出清脆的響聲。

小學時期,傳聲筒遊戲特別流行,曲珞也跟著做了這款特別的、帶有鈴鐺的傳聲筒。

興致高漲時,她幾乎每晚都會扯一扯自己這邊的紙杯,用鈴鐺聲將他喚出來,接著再用傳聲筒和他聊天。

即使聊的話題都沒什麽營養,但兩人總能聊很久很久。

後來,那股熱潮過去了之後,這款傳聲筒也被閑置了。

可即便如此,他倆依然默契地將各自的傳聲筒垂掛在窗台邊,任由中間那根棉線牽連著。

曲珞拿起紙杯,貼在唇邊,小聲地說:“葉書揚,大蠢貨。”

他輕哼一聲:“看來還沒壞。”

曲珞撇撇嘴,沒什麽興致似的低垂下眼眸,沒再接他的話。

下一秒,手中握著的鈴鐺傳來清脆的響聲。

她抬眸看去,葉書揚扯住中間那根棉線,指著手中的紙杯對她說:“它剛才告訴我,它想知道某人在擔憂什麽?”

停頓兩秒,他補充道:“你說過的,傳聲筒就是你的樹洞。”

所以,你願意告訴他,你的困擾與擔憂嗎?

剛才在餐桌上,她明明笑得一如常往。

但他看得出來,此刻的曲珞最需要的是傾訴。

低緩的嗓音透過傳聲筒直達鼓膜:“這是我第一次聽見他們吵架。雖然他倆在我麵前還是表現得很恩愛,但我總覺得和以前相比,他們的關係好像變得不太一樣了。我說不出來哪裏變了,也許是我爸經常加班,以致於我很少見到他,也或許是別的什麽……”

說到這,她停頓了好一會兒,才繼續說:“我其實有些害怕,我怕他們的感情出現了裂縫,我也害怕未來可能會發生的變化,我不喜歡改變,也不喜歡分別。”

盡管她清楚地知道,人和人的關係、感情不可能會一成不變的。

可她仍舊本能地抗拒著改變。

她第一次體會到離別的痛苦,還是在童年時期。

那時,曲珞在路邊撿到一隻被丟棄的可憐小貓,因為怕被父母責罵,所以她沒敢帶回家,隻能和葉書揚一起偷偷商量著給它搭窩、幫它找食物。

本以為小貓會健康長大,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時候,它卻突然走丟了。

他倆找了很久都沒找到。

也是在那天,葉書揚第一次看見她哭得這麽傷心。

明明之前和小男生對罵時沒有哭,被別人推搡在地時也沒有哭,可丟了一隻小貓後,她卻哭得狼狽且淒慘,仿佛被整個世界拋棄了一般。

再後來,她小學時期最好的朋友在升初中的前夕,悄無聲息地轉學了,對方甚至都沒和她好好地告別。

諸如此類的分別,十幾年間她經曆過許多次。

每每相遇過後,總會迎來猝不及防的離別。

就好像,這才是生活的常態。

這樣想來,也許這世上,確實沒有人能夠一直陪著她,就連父母也是如此。

但是,葉書揚呢?

從在同一家醫院先後出生開始到現在,他們一直都沒分開過,他陪在她身邊的時長完全超過了所有人。

所以她曾理所當然地認為,曲珞和葉書揚是不會分開的。

她也早就習慣了有他陪在身邊的日子。

可如果變化才是常態的話,那麽她和他之間的關係,也會在某一天發生改變嗎?

“葉小新,也許是我杞人憂天吧,但我——”傳聲筒傳過來的聲音有些遲疑。

葉書揚仿佛猜到了她想說什麽,貼在耳邊的紙杯仍然那麽放著,聲音在空氣中微微震**:“不管你有什麽擔憂,我都會陪著你,一直陪著你。”

不論時光如何流轉,我都會一直陪著你。

我們之間,除非你不再需要我了,否則我永遠都不會鬆開你的手。

-

翌日,期中考所有科目的成績和排名都出來了。

葉書揚依舊是超過第二名許多的年級第一,五班大部分同學的成績和上學期期末的成績都差不多,隻除了謝涵蓁。

她就像一匹黑馬,在所有人都未預料到的情況下,考出了班級第九名,年級第五十四名的成績。

就連夏彌大概都被她驚喜到了,下午換座位之前,她就多次誇獎起謝涵蓁認真學習的態度。

說完這些之後,她才引出另一個重磅消息。

從明天開始,無論住不住校都要上晚自習,九點之後才能放學。

前半個學期算是他們的晚自習適應期,年級組一直以來都是讓學生自由選擇,但期中考後,上晚自修便成了一種硬性規定。

緊接著,全班在這樣一種沮喪、怨聲載道的氛圍中換了座位。

也許是受周誌恒嚴查早戀的影響,所有人按成績選了座位後,夏彌又按照性別重新調整了部分人的座位。

曲珞的前後桌倒沒什麽變化,但她的同桌換了個女生——喻漾枝。

之前在KTV內抽煙的其中一個。

猜出是她,倒不是通過長相,而是通過氣味。

她身上有一股薄荷口香糖味混雜著柑橘調的香水味,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煙味,就好像在抽完煙後,為了遮掩煙味而特意嚼了糖、噴了香水。

曲珞扭頭打了聲招呼。

不管對方目前和溫斯邇是什麽關係,也不管對方是怎麽看她的,以她倆這低頭不見抬頭見的關係,還是打聲招呼比較好。

喻漾枝整理書的動作沒停,在聽見她的聲音之後,隻微微偏過頭,點了點下巴,當做回應。

曲珞收回手,從桌麵上堆疊的書中抽出錯題本,正打算記錯題的時候,身後驀然傳來了幾聲咳嗽,聲音有些悶,像是在刻意地壓製著什麽。

“你不會真的感冒了吧?”她轉過身,一臉擔憂地看著葉書揚。

昨晚他穿著短袖,站在窗邊陪她聊了這麽久,如果他感冒了,她真的會愧疚死的。

“沒有,就是嗓子有點癢。”說完,他又咳了一聲。

身體機能就像在和他作對一般。

曲珞輕笑了下,伸出手去探他的額頭:“我看看發熱了沒。”

他卻後仰著身體躲開了:“真沒有,我心裏有數。”

“好吧。”她再次打量了他一眼,確認他看上去沒什麽異樣後,才放下心來。

但這樣的結果就是,第二天上午,葉書揚咳得更嚴重了。

不僅如此,他的臉上還布起紅暈,眼角泛紅,情緒也特別低迷。

曲珞用手背貼了貼他的手背。

肌膚的溫度燙到嚇人,就連呼吸都是滾燙的。

她把視線移向葉書揚的身邊,柯燼的座位空空如也。

說起來,他似乎一上午都沒來上課。

“給我摸一下。”她擰著眉坐到柯燼的座位上。

不知道是不是燒得有些迷糊了,葉書揚的眼神中閃過一絲茫然,可那隻有短短的一刹,下一瞬,他便乖乖地俯身靠近。

嗯,你摸摸我。

小狗喜歡被主人摸頭,也該被主人摸頭的。

鼻息近在咫尺,灼熱的呼吸噴灑在臉上。

掌心貼上額頭,停留許久,過高的體溫透過相貼的肌膚傳了過來。

果然發熱了……

看著他怔愣的目光,以及燒得愈發紅的臉頰。

曲珞輕歎一聲,這家夥不會燒糊塗了吧。

“我們先去趟醫務室,量個體溫,有了體溫就——”

未說完的話被他低喃的喟歎所打斷:“好舒服。”

“什麽?”她緩緩縮回手,困惑地望著他。

“那,那個什麽……”葉書揚直起身,摸了摸鼻尖,嗓音有些啞,“量了體溫之後要幹什麽?”

“量了體溫之後就請假回去,你不喜歡去醫院,那就隻能回家吃退燒藥,然後再好好睡一覺……”

葉書揚心猿意馬地撇開視線,手依舊搭在鼻尖。

除了溫度急劇上升的氣息之外,好像渾身都熱得厲害。

頭暈腦熱的,就連敏感的神經仿佛都變得更為脆弱了。

剛剛,真的好近。

還有,她身上的味道好好聞。

好想再近一點。

他難耐地閉了閉眼。

這一次,他能不能借著感冒之由,短暫地忠於自己,臣服於她。

畢竟他清楚地知道,自己這一切的情況並不僅僅是感冒單一的影響,發熱隻是百分之十的誘因,還有別的、占比更大的、企圖吞噬掉所有思緒的欲念……

因為剛才,在迷糊之際時,潮熱的夢境幾乎要衝出體內,妄想讓一切都變為現實。

而在這場夢境中,他隻是一個乘坐著木筏且逆流的入侵者,洶湧的浪潮侵襲而來,幾乎要掀翻他平靜的小舟。

沒有絲毫準備的他,終究沒能抵抗得了心底那翻湧而上的浪潮。

最終,他被自己卷入最深層的海底。

說話間,曲珞倏然感覺肩頭一重。

葉書揚埋在她的頸側,嗓音嘟囔低沉:“頭好暈,我要靠一下。”

“哼,現在知道頭暈啦,昨天還這麽強。”

“嗯。”他輕聲應著,往她的頸窩移了移,找了個舒服的位置靠著。

他這樣活像一隻受了委屈,急需主人呼嚕毛的小狗。

曲珞好笑地揉了一把他的腦袋:“我們現在去醫務室測體溫,我記得你家裏有退燒藥的,對吧?”

“嗯,有。”他跟著她起身,“你陪我回家嗎?”

聞言,曲珞驚詫了一瞬,隨後無奈地說:“我也想翹課,但是夏彌肯定不準啊,我又沒有發熱,也請不了假。”

話落的那一瞬間,葉書揚沮喪地低垂下腦袋。

曲珞滯愣了一下。

他現在是怎麽了?生個病就開始撒嬌了嗎?

“你幹嘛呀,又不是小孩子了,怎麽回家還要人陪的。”她再次摸了摸他的額頭,似乎燒得更厲害了,“待會兒你打車回去。”

言畢,她不再跟他多嘴,直接拽著他去了醫務室。

看來他真的燒得不低,溫度計顯示:38.2℃。

瞧著葉書揚一踏進醫務室就緊皺的眉頭,曲珞婉拒了校醫讓他在醫務室打點滴的提議,並向對方要了張寫滿原因的請假條。

從醫務室出來後,兩人直接出了校門,在校門口等車。

“一起回去吧,反正你都出校門了。”葉書揚斜倚著一盞路燈,低頭看她,“今天還有晚自習,到時候天黑了,你一個人找得著路嗎。”

“什麽話!我還不至於路癡到那種地步!”要不是看他生病了,曲珞是真的想打他,幹嘛一直**她逃課啊,“我待會兒還得回去把假條交給夏彌,而且你沒看咱們學校那保安在盯著我們呢,我剛剛隻跟他說了把你送上車,要是我跟你一塊走了,他肯定會追上來抓我的。”

聞言,葉書揚沉默下來,眼眸低垂著,不知道在想什麽。

上車前,他忽然問她:“晚自習是九點下課?”

“嗯。”曲珞猜得出他這個好學生想的是什麽,於是寬慰道,“我幫你請了一天的假,你就算晚上退燒了,也不用再過來了,好不容易能休息半天,就好好睡一覺,成嗎?”

怎麽會有這樣的人呀。

都發熱到三十八度了,還是隻惦記著學習。

有這心思,多擔心一下自己的身體狀況不好嗎?

不過這樣看來,他又不像是燒糊塗了。

畢竟他就算不生病,肯定也會做同樣的選擇。

唉,真讓人困惑。

葉書揚收回落在她身上的視線,輕歎一聲:“知道了。”

作者有話說:

#小狗日記

*

「去瀏覽器上檢索了一下:小狗發熱會有什麽後遺症?

哦,沒有後遺症。

那我再去澆桶水。」

——《卷毛小狗日記簿》

*

嗯,這家夥很喜歡用百度查病情。

別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