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亭陽?到亭陽做什麽去?”
“去見一個朋友,我們要同他一道上京。”元衍這般說著,將手遞給湛君,示意她到跟前來。
湛君顯然沒有明白他何意,看著他伸出的手,麵現疑惑之色。
元衍並沒有許多功夫同她耽誤,不多費口舌,一把掐住湛君纖腰,在湛君的驚呼聲中將她舉上了馬背。
白馬仰頸長鳴,前蹄不安分地刨地,可除此之外再沒有過多的動作,於是湛君安穩地坐在了馬背上。
湛君也意識到這一點,尖叫聲緩緩停了,抓著韁繩朝元衍看過去,一臉新奇。
元衍撫摸著馬前額的鬃毛,笑著對湛君說:“好馬,對不對?”說罷,手掌按在馬鞍上,微微用力,便輕巧躍上馬,利落又漂亮。
湛君覺得身後像是忽然出現了一堵牆,還有些未明氣味,都使她局促。於是她開始無意識地扭動,企圖驅散心中那微妙的不適。她想回頭看他,又不想看他。
“不要亂動!”元衍按住她的肩膀,輕聲喝她。
湛君像結成了冰,不動了。
“亂動你就掉下去,摔成瘸子瞎子傻子。”
“拿開。”湛君小聲說,身子往前躬去,元衍的手便從她肩上滑落下去。
馬兒輕輕打著響鼻,蹄下的青草已被它踩成了綠泥,汁液飽滿將流。
過了一會兒,元衍說,“我可不是嚇唬你,你要是不安生,落了馬,從此便隻能安生了。”
“好了,我知道了,你不要再說了。”湛君輕輕嗔怪。
良久,元衍輕扯韁繩,口中一聲呼喝,白馬便撒開了蹄子跑了起來。
這白馬溫順,跑起來卻凶,一時間耳邊隻有呼呼的風聲,無盡的綠從低垂的眼睛裏呼嘯而過,世界起起伏伏。
誰也沒有再講話。
暮色四合之時,兩人趕到了下一座城池,隻是時機不巧,城門已關,不得入內,幸好城郊有客舍,元衍便帶湛君前往。
元衍先下了馬,伸手預備抱湛君下馬,湛君唯恐如此,攥著馬鞍急聲說:“我自己會下去!”元衍看她一眼,收回了手。
湛君默默鬆了一口氣。
元衍指著馬鐙,“你踩那個就能下來,踩到了再落腳。”湛君低頭去尋馬鐙,試探著去踩,這馬雖雄壯,不過比人高些,湛君卻覺置身危樓,下一刻就要頭往下栽下去了。
湛君閉上了眼,轉開了頭。
元衍好脾氣地沒有催她。
湛君想著要是閉著眼不看,或許就不害怕了,於是她便用左腳點踩著去尋馬鐙,尋到後又點好些下,確定能踩實了才肯落腳,而後稍稍從馬背起身,預備下馬。可她右腳才抬起來,那馬卻忽然一個尥蹶,湛君腳滑一下,整個人仰躺著從馬上摔了下去。
這不過轉瞬之間的事兒,湛君心想,慘矣!這下要變瘸子瞎子傻子了!
她不肯接受自己已經身殘,閉著眼睛不願睜開,而後聽見元衍說,“你還不起來嗎?”
湛君心頭一跳,才意識到落馬好似也不是很疼,她茫然睜開眼睛,一眼望進了元衍幽深晦暗的眼裏。
湛君落馬,千鈞一發之際,元衍雙腿跪地,接住了她在懷裏。
湛君搞清狀況,驚呼一聲,猛推元衍雙肩,而後手忙腳亂從元衍懷裏爬了出來,她四肢伏地,側身回首望著元衍,一副受驚模樣。
元衍手撐在身後草地上,眼睛盯著湛君,冷笑一聲後站起身,諷道:“你便是這樣下馬的嗎?教你也做不好。”
“不是,是它突然動了一下!不然我肯定不會摔!”
元衍不理會她,牽了馬往客舍走,湛君忙爬起身,小步跑著追上去,拉住了元衍的手臂,急聲道:“我剛剛是嚇到了,慌亂之中才會推你,不是有意,你救我,我很感激的。”
元衍神色不變,仍舊是先前那副冷凝樣子,他看自己手臂上那隻沾了泥的手,低斥道:“拿開。”
湛君手顫了一下,像被烙鐵燙到,她想起這話前頭她也對元衍說過,一時不知道怎麽辦好了。她頓在原地,元衍卻不等她,牽著馬往繼續往客舍大門走去。
元衍愈走愈遠,湛君咬著唇,懊惱地跺了下腳,提著裙子追了上去。
客舍小郎提著燈籠迎上來,元衍道:“先帶我去拴馬。”小郎恭敬應了,走前頭帶路。
湛君要跟過去,元衍這時才肯跟她說話,“你過去做什麽?馬棚可不好聞,你在這裏等著。”
小郎也附和,“近來客多,棚內多有馬匹,是不大好聞,小娘子莫要過去了,要是被衝撞了,可擔待不起。”
湛君隻好對元衍道:“那你要快些回來,別要我等太久。”
元衍沒應她,湛君又開始懊惱起來,眉頭輕輕蹙著。
元衍剛離去,客舍門前又來了四五人,皆牽著馬,又有小郎迎上去,為首的安排了小郎幾句,便領著身後幾人往客舍內走去。
湛君站在路中間,與這裏人正迎麵對上。湛君看見了這些人,往旁邊退了退,讓出了路。
這些人皆身披鬥篷,還戴著風帽,說話也是低聲細語,十足的神秘樣子。為首那人長身玉立,瘦削得很,雖瞧不見麵目,但隻看他舉手投足,就不免把他想做是位雅致君子。
此人氣質出眾,湛君便多看了兩眼。
這人正偏頭與身邊人講話,許是察覺到湛君目光,眼風忙裏偷閑往湛君處輕輕掃過。
這夜裏沒有月亮,客舍雖各處掛了燈籠,四下裏也是一片晦暗,什麽都瞧不真切。
那人直覺自己被窺視,瞧了一眼,見是個柔弱女孩,不覺威脅,便又專心同身邊人講起話來,可他話說了沒幾句,忽地覺得哪裏不對,可又一時想不明白到底哪裏不對,不由得停下了講話。
身邊人察覺到他異狀,雖有疑惑卻也不敢多問,隻垂首靜靜等待。
過了一會兒,那人忽地回身,直直往湛君臉上望去。他一回身,身旁那幾人也一並看向湛君。
湛君一抬頭便瞧見一堆人直直盯著自己,心頭大駭,不自覺就想起那老嫗望她的目光,叫她整個人都瑟縮了一下,無意識地踉蹌著往後退去。
不知退了幾步,身後撞上了什麽東西,湛君因為害怕,反應十分劇烈,雙瞳睜大,驚呼聲張口欲出。
元衍拉住了她,皺著眉問:“你怎麽了?”
湛君這會兒再顧不得許多,一下抱住元衍,臉埋在他胸膛不肯起身。此刻元衍是她唯一依靠。
這突如其來的擁抱使得元衍十分疑惑,他正要問個清楚,忽地抬起了頭,直直往前望去。
他一看過去,那幾人便收回了目光,狀若無事地往客店內走去。
待那幾人再瞧不見了,元衍才收回了目光,低頭去看懷裏的湛君。
湛君臉緊緊貼著元衍的胸膛,元衍隻能瞧見她發頂,但能察覺到她身體正在微微顫抖。
元衍歎了一口氣,抬起手輕輕拍她的背,安慰她:“好了,沒事了,不要怕。”
過了好一會兒,湛君才顫巍巍抬起了頭,皺著臉看元衍。
這樣子把元衍逗笑了,他彎了眉,撥弄她亂掉的頭發,“怎麽這麽可憐?”
“我好害怕。”湛君壓抑著哭腔,“我真的好害怕,你不要離開我。”說完就真的哭起來了。
元衍給她擦眼淚,“你聽話就不離開你。”
湛君一雙淚眼看著他。
元衍又說,“還有,要對我恭敬,不許對我大聲講話,以後還罵我嗎?”
湛君不說話。
元衍心情頗佳,抬手就去揉她那張苦臉,“以後要聽我的話,知不知道?”他保證似的,“隻要你聽我的話,我會對你很好的。”
“走吧。”元衍牽起湛君的手,扯著湛君往客舍裏走去。
客舍裏亮堂得多,已有許多人在用飯,元衍同湛君一進去,但凡瞧見了他們的,沒有不停下來看的。
年輕的男女牽著手,一雙璧人。
被這樣多的目光注視著,湛君即使低著頭,也覺得如芒在背,緊張得將元衍的手攥的更緊。
先前與湛君相遇的那幫人亦在大堂角落內用飯,即使是用飯,他們仍舊沒有摘下頭上兜帽。
元衍付了房費,又問了飲食,選定了之後吩咐店家將餐飯送至樓上,然後便牽著湛君由店家引著上了樓。
進了房間,哪怕是隻有兩人,湛君也是一副惶惶不可終日的模樣,目光從沒離開過元衍身上半寸。
元衍在房間裏四處探看,抹了把陳舊器物上的浮灰,轉身對湛君道:“這幾日你先委屈著,待見了我朋友,叫他尋四個人侍奉你。”
湛君根本不關心這個,她站起來快步走到元衍跟前,拉著他的袖子哀求他,“我不想在這裏,我們走吧,我寧願野外露宿!”
元衍不解,“這裏再簡陋,也要比野外好得多,哪有人放著客舍不住要露宿曠野的?”
“我害怕,總覺得這裏不太平,要有事發生似的!”
元衍想起她方才客舍前院子那副懼怕的樣子,認為她是怕人,於是說:“你放心,隻要我在,不會有事,待會兒你用了飯,洗漱畢你就安穩睡,我替你守著。”
湛君別不過元衍,隻得繼續留在客舍,飯菜送上來,根本無心享用,隻匆匆用了幾口,漱了口洗了臉後便被元衍趕上了床榻。
“你安心睡。”
湛君心裏覺得不安穩,沒什麽睡意,便一直盯著元衍瞧。
元衍正挑燈拭劍,還會不時看一眼湛君,見她不睡,挑眉看過去。
湛君不敢再看他,憂心忡忡地閉了眼。
夜己極深,湛君眼皮逐漸沉重,不覺便睡了過去,可她畢竟心有顧慮,睡也睡不安穩,在夜中忽然驚醒,猛坐起來,四下驚慌環顧。
燈火將盡未盡,室內昏暗,舉目不見元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