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湛君聽得了馬主人的話,忍不住抬起頭朝他看了一眼,而這一眼又恰好落在馬主人眼中,叫他呆立當場。

元衍手中握著韁繩,他可不會因馬主人那一番話退卻。

他覺得自己之所以會被拒絕,隻是因為對方還不知道他能夠開出什麽價碼。

他自信滿滿 ,轉過頭,正欲再開口,便捕捉到那馬主人一瞬間的神情變化。他隻看一眼手邊的湛君便知發生了何事,隨即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來。

果然,這馬主人當即改口,“公子,我看中了你的美人,願以此馬相換。”

湛君猛地抬起頭來,雙眸睜大,一副難以置信之色,手上用力到將元衍的手臂都抓得疼了。

元衍皺著眉,右手鬆開韁繩要去掰湛君的手,可還未及觸到便被湛君狠狠抓住,湛君朝他死命搖頭,一副懇求之色,簡直可憐至極。

元衍無奈到要歎氣了。

他沒再掰湛君的手,而是看向那馬主人,“這美人你得不到。”

湛君閉上了眼睛,已然要脫力了。

馬主人收了和藹神色,冷峻道:“那公子也得不到這馬。”

元衍笑起來,“於君子而言,這馬好似也不是什麽不可交易之物。”

馬主人神色冷淡,“它是可易之物,但隻交換我想要的東西,若我要的東西得不到,那誰也不能拿走我的東西。”

“是嗎?可是寶馬與美人我一個都不想放手,你說怎麽辦?”

馬主人一時色變,眼神示意左右,防備之意頓顯。

元衍哈哈大笑,遠遠拋過去一個什麽東西,不偏不倚正砸在馬主人的肩膀上,馬主人分神去抓時,元衍已提著湛君的腰將她按到了馬背上,高聲對那馬主人道:“我欠你一樣東西,記住我的名字,日後你可找我討要。”說罷,雙腿一夾馬腹,白馬引頸嘶鳴,圍觀眾人恐為馬踐踏,紛紛避讓,道路辟開之後,那馬便如離弦之箭,絕塵而去。

市集一片大亂,手下乘馬要追,馬主人手握白玉墜,摩挲著上頭刻字,揮手製止。

元衍才停了馬,湛君便從馬背上滑了下來,連滾帶爬到一樹後,吐了個天翻地覆。

元衍心情甚佳,好整以暇靠在白馬身上,靜靜看著湛君的狼狽樣子。

待湛君吐了個差不多後,他走上前,將水囊遞給她。

湛君也不管麵前此人就是造成她如今慘狀的罪魁禍首,接過水囊就是一陣狂灌,漱了無數次口,才稍覺活過來些。

元衍還在一旁打趣,“看看你這沒用的樣子。”

湛君已被折磨到翻白眼的力氣都沒有了。不過她力不足,心卻十足有餘,不肯朝眼前這惡人去屈服,等歇回了些力氣,便喘著道:“我再沒用,也不行小人之事,你與賊盜何異?”

元衍看著湛君這副樣子,任她說什麽也一點也不生氣,甚至還笑著點了點頭,道:“你罵我呀?美人就是得天獨厚,即使是開口罵人也不叫人覺得生怒,再罵兩句給我聽聽。”

湛君一口氣險些沒上來。

元衍又說,“你不說話了?覺著對著我這樣的小人無話可說,也是,高潔的人誰會願意與賊盜為伍呢?我還是與你分道揚鑣,免得招人嫌。”

這幾乎是朝著湛君的命門踩下去,湛君立時大呼,“不!別丟下我!我有錯,我同你道歉。”

元衍再一次大笑起來,他逆光而立,笑容同日光一般明媚耀眼。

麵前之人得意至此,湛君心中生出了對自己的無限厭棄。

“我承先生教導多年,即便不能稱一句君子,可也該有些正直端方在身,書上寫威武不能屈,我卻因他兩句威嚇奴顏婢膝至此,簡直丟盡了先生的臉,與其受這般欺辱,不如死了幹淨。”思及此,她便用一種仇恨的目光望向元衍。“這人欺我至此,我便是死了,也要落一句窩囊,這叫人如何甘心,我便是死,也要拉上他一起!”

湛君心中正盤算,聽見元衍的聲音從遠處傳來,“好了,別不高興了,瞧瞧我送你的東西,保你見了開心。”

湛君心說誰要你的東西,正要出聲反駁,但見元衍遙指之物,心神俱顫。

臨城山水環抱,本就是風光秀麗之地,此時正值暮春,山青水碧,芳草迷目,落紅時墜。

湛君被眼前景象美到說不出話來。

元衍在一旁得意,“我就講,你必然喜歡。”然後拉起湛君往河邊走去。

河水流得輕緩,河岸土地平整肥沃,生著如茵的綠草,夾雜著各色稀碎野花,像一條鋪開的繡毯。

湛君被元衍拉著躺在這繡毯上,閉上了眼睛,感受細風,花香縈繞鼻端,近處是流水潺潺,遙遠有鳶的孤唳。

湛君的心便像河水,一下一下**開了,最後空空如也。

她什麽也不想了。

不知不覺間她便睡了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湛君迷蒙著醒來,手掌撐在草地上,既濕潤又癢,白馬在不遠處悠閑吃草,她這樣呆坐了好一會兒,心中忽然一突。

湛君驚慌起來,那人竟真的扔下她走了嗎?那她要怎麽辦?他若果走了,她雖沒了掣肘不再受逼迫,可她孤身一人,再遇上壞人,還能夠脫身嗎?

隻要想起前幾天的遭遇,湛君就會害怕得發抖,隻要想到日後或許還會有比這更大的危險,她便無法克服心中的怯懦,抱著胳膊低聲哭了起來。

“你怎麽在哭?”

湛君猛地抬頭,眼淚還在流,眼睛裏卻盡是驚喜慶幸。

元衍了然,“你以為我不要你了,把你丟這兒了,嚇到哭了,是不是?”

認下來會有些丟臉,所以湛君隻是咬著唇紅了臉。

元衍把撿來的幹柴擱在地上,笑道,“我真想不明白,你沒一點本事,膽量也不見得有多少,怎麽就敢一個人跑出來?”

他說這話,湛君也開始問自己,她當初怎麽就敢呢?又想到她當初本就隻在青雲山附近,是被這人強擄到不知道什麽地方去,隻能受他擺布,如今這局麵,她雖有錯在先,但至如今境狀,還是因他推波助瀾!怎麽好意思說這樣話!

湛君心中委屈,哭的更大聲了,傷心是顯而易見的,大有停不下來的架勢。

元衍沒想到湛君竟一發不可收拾,自己也懵了。他瞧出來這是真哭不是做偽,不明白怎麽就這樣了。

“哎,你別哭了,莫要哭了。”

湛君仍在哭。

“你別哭了,沒本事沒膽量也沒什麽大不了的,這不是有我嗎?我肯定不丟下你,隻要我在,你總沒事的。”

湛君把臉從手臂裏抬起來,元衍以為她不哭了,鬆了一口氣。

湛君帶著哭腔,“可你罵我,還嚇我。”

嚇倒是真的有嚇,但說到罵,元衍有些疑惑,“我有罵你?你這就是誣陷了,我可從不罵女人。”

“你剛剛不就是在罵我?”

“剛剛?”元衍回想,覺得自己也委屈,“那就是罵你了?我講的難道不是事實。”

正是因為是事實,所以才叫人難過。

湛君又大哭起來。

元衍根本沒把人哄住,他是無計可施了,心亂的很,於是幹脆不管,起身離去,隻留湛君在那兒哭。

湛君顧影自憐好一會兒,不哭的時候,元衍飯都要吃完了。

他烤了一隻雉雞,下水捉了魚,甚至還烤了蕈,飽餐了一頓。

他見湛君終於消停了,就喊她吃東西。

他這般若無其事,便愈叫湛君覺得自己先前做的事可笑,出於自己的自尊,她雖然腹餓,可也沒有理會元衍,隻裝沒聽到。

元衍隻要她不哭,別的都好講,他喊她她不理,那他就帶著東西直接過去。

食物送到眼前,湛君仍是有骨氣地不打算理會,可是食物異香撲鼻,先前從未嗅到過,新奇之外,勾的人食指大動。

元衍給她留了一半的雉雞,舉到她眼前,“你可得相信我的手藝,再者說了,我是不伺候人的,你也算頭一個了。”

湛君不露痕跡咽了咽口水,她不想的,但克製不住,她仍舊不想認輸,不接隻問,“你用的什麽香料?”

“你倒識貨,西域香料,好東西。”元衍把枝子硬塞進她手裏,“快吃,吃完要趕路,我還有約要赴。”

湛君心裏勸自己,“我是被這從沒見過的西域香料折服,可不是向他低頭。”她接受了自己的勸說,理直氣壯地接過枝子,又稍作克服,直接上了手去撕,撕下一小塊放進嘴裏。才入嘴,她整個人驚了,亮著眼睛對元衍說:“這個好好吃!”

元衍已牽上了馬,聞言道,“都叫你信了,我不騙你。”

湛君受薑掩教導,禮儀學的很好,可這野味美味到她差點要去吮手指,怕丟臉麵才硬生生克製住了,坐在那兒回味良久,意猶未盡。

元衍牽了馬過來,丟給她一塊濕帕子,湛君擦了嘴和手指,又拿水囊漱口。

元衍在一旁看著,道:“你還挺講究,想來你家先生必有一番來曆。”

湛君正打理自己,沒聽見這話,故也沒有答,隻把水囊遞還給元衍。

元衍接過,“走,我們到亭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