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湛君回去時,蕊姬已快要急瘋了,湛君才出現在她視線裏便衝了上去,攥住湛君的手腕急聲質問:“娘子去了哪裏!”

湛君沒能察覺蕊姬的情緒,隻隨口道:“我附近走了走。”

蕊姬麵色已極隱忍,她低聲道:“平寧寺往來之人眾多,娘子矜貴,還是不要輕易走動的好,免得被衝撞。”也最好不要衝撞了旁人。

湛君看見案上有一碟子白色細糕,柔軟可愛,想起她今天新認識的朋友識清,她吃掉識清的糕,便想著還給她。她想著問一問蕊姬,如果可以,她就帶去給識清。她想著這件事,蕊姬的話一時沒有回應。

蕊姬咬了咬牙。

蕊姬是杜府的家生奴仆,這輩子最大的好運就是被挑去服侍杜擎。杜擎是個好脾氣的主子,向來不與侍從為難,尤其女婢。蕊姬雖不是杜擎最親近的婢子,但在杜府裏也有十足的體麵。元氏二郎是杜擎的貴客,富貴顯榮,但他這個美人實在是除了美貌外實在毫無優點可言,不過有條好命能攀附榮華罷了。怎麽偏偏就選中了她呢?

蕊姬心裏帶怨,朝湛君行了大禮,“我於娘子有看護之責,娘子若有閃失,我實擔待不起,還望娘子憐惜。”

湛君看見蕊姬跪下,驚訝得張大了嘴。

便是這樣了,蕊姬與她是有隔膜在的,於是她開始想念她的朋友識清。

湛君在青雲山上根本沒有朋友,若她是個什麽都不知道的癡兒,她便不會覺得有什麽,可她是個正常人,又讀過許多書,有些人生中沒有的東西,並不代表她不想要。

蕊姬不是她的朋友,同她在一起使她覺得不自在。

湛君強硬地講蕊姬拉起來,“你回去吧,回你家去,不要跟我在一起,如果你不走,我就離開,我不要同你在一處。”

蕊姬不過是個被分配的“朋友”,並不必不可缺。

元衍在楊府過了夜,第二日又在楊府用了午膳才隨著元承回了自己家。元楊兩府離得近,統共不過兩裏路,元承又有許多話迫不及待要對弟弟講,叫人趕了車馬先行回府,兄弟兩人一道走回家去。

元承元衍並肩而行,望著風華愈盛的胞弟,元承心中五味雜陳,語氣卻極慈愛,先是關切了元衍近狀,元衍一一答了,態度恭敬卻少親近,對比元承,略顯冷淡敷衍之意。

元承倒不在意。他是元佑方艾夫婦的長子,十一歲時母親方於父親外放任上誕下二弟,而他那時已入國子監讀書,與親人兩地分離,少有團聚之日,自是無機會看顧幼弟,待元衍大些愛上了四處跑,來上京雖也十分勤快,他卻因入朝領了差事而日夜繁忙。兄弟相伴時日甚短,短的可憐,元承並不求全責備,弟弟雖與他不親近,喜好也難以捉摸,但畢竟一母同胞,他是兄長,又大了元衍許多,對年幼的弟弟很是包容,許多事情並不計較。

元承溫和說著話,突然話鋒一轉,“你怎突然對寶珠這般冷淡了?”

元承問出這話來,元衍有些不滿。他不滿的不是兄長管他閑事,而是兄長的平庸愚笨,說明白些,他的兄長太叫他失望。

元衍不答反問:“兄長怎與太尉府這般來往密切?”

元承笑道:“鳳凰,你當知道,太尉與良玉這些年來對我多有照拂,我與楊府親近乃是情理之中,更何況……”元承笑而不語。

元衍知道,他想說的是,楊氏如今權勢滔天,與楊氏親近,自然多有便宜,尋常人便是想攀上楊氏,怕也沒有途徑,徒有羨歎罷了。元衍想不明白,同為阿父阿母的孩子,他的兄長怎會如此糊塗短視?

元佑雖無四方之誌,可絕不是個蠢人,他力行中庸之道,幾十年間無一步踏錯。

元承若長在元佑身側,受元佑言傳身教,絕做不出眼下這般明顯的站隊結黨之舉。

元衍皺眉與他兄長道:“阿兄,家中今日繁花錦簇之態,皆是因陛下之故,阿父自不必說,祖母乃昭文皇帝親妹,陛下的親姑母,母親亦是宗親之後,你如今與楊氏這般親近,置太子於何地?”

和元衍說話,元承一直帶笑,直到提及太子,元承才變了臉色,遽然不快起來。

“你問我置太子於何地,我倒想問太子又置我於何地?既是親族,他又怎麽能那般?我顏麵盡失,受到羞辱的又何止是自己?那時他可有為我元氏想過?”元承止不住冷笑,“他母祖上不過奴仆,有何根基可言?輕狂至此!便真當天下是他的了嗎!”

元承如此,皆是因前番與太子孟紹結怨之故。

誠如元承所言,孟紹母已逝溫慧皇後何氏高祖父曾插標賣首,因於主家有功才放籍歸良,後世子孫雖有建樹,但也皆非顯赫之輩,何氏身世不顯,卻有皇後之尊,不過因當今陛下生母亦出身微寒,乃昭文朝宮人,時陛下在諸王中頗為內斂,登基後方有崢嶸之勢,可惜不能從一而終。孟紹為嫡為長,禮法上無可挑剔,又極肖盛年時的陛下,有經天緯地濟世安民之能,忠貞良士皆以聖明之君,左右輔弼。

近年來,陛下愈發不理政事,大權盡交與儲君。

副君近君子敬賢良,有肅清之心,著力整治吏治,嚴懲貪贓枉法徇私舞弊之徒。

然後懲到了元承頭上。

元氏百年公卿,元承倒不必靠收受賄賂活著,隻是他這人愛書,便有那鑽營的,尋了名家手稿要走他的門路。元承自己不覺得有什麽,不過是贈書罷了,文雅之舉,冠他以貪腐之名簡直是對先賢聖典的羞辱,亦是對他元氏的羞辱。

雖說新官上任三把火,可孟紹也不是個愣頭青,倒不至於將元氏盡得罪了。孟紹須尋個有分量的殺一儆百,以示法不留情,選來選去,元承身後元佑這個誰也不得罪是最好的人選,判罪發落全都往西原去了信,西原回了信才落了實處,想來孟紹也是真瞧不上元家這位長公子。元佑親寫了信給長子,叫他退讓不可多生事端,可落在元承眼裏,這便是孟紹拿他父親來威逼他。他不敢怨自己的父親,便怨上孟紹。因此事,太尉之子楊琢數番開導元承,自此,元承便漸漸與楊府走得近了。

可元衍也想不到已將主意打到了自己已有家室的兄弟頭上,簡直是要將元氏整個綁上楊氏。

當真算起來,倘若元楊聯結,自是無往而不利。楊圻乃大將軍,加太尉銜,都督中外諸軍事,名義上掌管天下兵馬,但安州的兵馬卻實實在在掌握在元氏手中,並不聽任旁人。元佑的母親奉陽公主乃昭文帝同胞親妹,在昭文帝心中分量頗重,當今陛下當初之所以能登基,奉陽公主出力不小,皇帝投桃報李,西原地位斐然。元佑封西原郡公,持節安州,安州為帝國北方門戶,地方千裏,帶甲十數萬,奉天子令鎮守邊關。

若元楊合勢,孟紹豈有回天之力?

可就算孟氏有名而無實,元氏之上還有楊氏,那元衍又為什麽要忙活這一場呢?此一理,於孟氏亦然。

元衍低頭不再說話,情緒盡掩於低垂的眼眸。

元承以為自己方才說話太重引得弟弟不快,遂放柔了聲音,“阿兄不是針對你,怒也不是朝你發,不要誤會。”

元衍抬起臉,笑說:“阿兄,我都知道的,阿兄不必放在心上。”

元承放了心,又再度提起先前的話,“我實是喜愛寶珠,與對鳳凰你的感情是一樣的,在我看來,天底下再也沒有比寶珠更好的女孩子了,你兩個也實是相配,即便她父親不是太尉,我亦不改初衷,她對你情根深重,你也是很喜歡她的,阿兄看得出來的。”

元衍表現的很憂愁,“寶珠是很好,可是我已經有青桐了,我與阿兄今日的話若給阿母聽去,阿母怕是要打我,她對青桐滿意至極,咱們家中姊妹都比不過,便是你我,也是比不過的。”

這話叫元承聽來,元衍就是答應了的意思,他語氣輕快,“青桐啊,你又必擔心呢?家裏不會委屈了她,至於母親,更是不必憂慮,她之所以愛青桐,不過是愛你之故,你隻要同她提,她不會拒絕你的。”

元衍還是很為難,“無論如何,這件事我做不得主,還是得聽阿母的。”

“又不急於一時。”

兄弟兩人說話間,已到了元氏府門,不想府門前熱鬧極了。

一人立在元府門前,元府的管事站立一旁,看嘴唇是在快速說著什麽話,可他身邊的人卻麵色冷凝,對他絲毫不予理會。

元氏兄弟皆吃了一驚。

來人正是董弘。

元承快步上前,殷殷笑道:“董公怎至?”

元衍佇立原地,看著董弘,飛快地皺了一下眉頭。

元承雖殷勤,董弘卻不看他,而是怒視著元衍,長久不曾移目。

元承亦注意到此,緩緩收了笑,麵上之色盡被疑惑不愉取代。

董弘這會兒回身,看向元承,笑道:“大郎,自何處歸來?”

“方從太尉府上宴飲歸來。”元承又問,“董公既來,怎不入內?日頭毒辣,若傷了身,豈不是府上招待不周?”

董弘看著元承,忽地歎了口氣,忍不住側眼去看元衍,一時之間竟不知這兩兄弟哪個更讓人生氣些。

不過,董弘還是和氣笑起來,對元承道:“大郎有所不知,前番我與二郎相遇,卻不知二郎為何不告而別,我失了二郎的蹤跡,憂心難當,聽說二郎抵達上京,便馬不停蹄來見二郎,若不見到二郎安然無恙,我必不得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