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元衍將董弘請進門,吩咐仆從上茶。
董弘坐也未坐,仆從方退下,他便質問元衍,“人呢?”
元衍明知他所問乃是湛君,卻做不解模樣,“董公說誰?”
縱使董弘有好修養,此刻也要按捺不住,“二郎,我與你明言,此事非同小可,你不要胡鬧!快快將人交於我!”
元衍仍是一副疑惑之色,明明白白地裝傻充愣。
董弘額上青筋跳的厲害,手握成拳捶在幾案上,“我不是與你說笑!我已告知你父,書信想來你已收到,還不依言照辦!”
仆人送了茶同細點來,元衍揮了揮手讓人退下。
長久的靜默之後,董弘率先繃不住,他氣憤卻也無可奈何,在案前坐了下來,元衍推給他一杯茶。
董弘被一個小輩逼到這種步,罪魁禍首氣定神閑,叫他再一次生出老朽不中用的感慨。
董弘再歎了一口氣。
“二郎,你已有妻室,她不能與你做妾,你快快將人交給我,我自叫人送她回家。”
“不能與我做妾?”元衍故作驚訝,“董公怎這樣講?她自己都已應了我,隻待我父我母來京,此事便能落定。”
董弘已憤怒到不知該說什麽了。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湛君竟會自輕自賤到這等地步!與人做妾,簡直滑天下之大稽!他連教導她的人也一並氣上,雲掩這些年到底在做什麽!
董弘狠狠喘了一口氣,“她不過小孩子,什麽都不懂,她有長輩在世,婚事由不得她做主,便是答應了你什麽,也不過私相授受罷了,算不得數!你快將人交於我!”
元衍慢悠悠站起來,“董公,自在建陽,你便多加阻撓,我實不明白,我哪裏委屈了她呢?董公又是她何人,對她這般上心,甚至不惜與我這般針鋒相對。”
董弘梗了一下,隨即硬氣道:“我是她母親的舊友,她母親既不在了,對待友人的遺孤,我自是要多加照拂,否則將來有何顏麵與故友黃泉相見!”
故友,又一個故友,元衍下意識皺眉頭。
“董公,我自是心愛她,到我家來,便算辱沒了她嗎?”
湛君隻是個怙恃俱失的孤女,薑掩雖是賢能之士,但亦未聽說有什麽顯赫家世。誠然,無論是什麽出身,皆是可以與人做妻的,不過是丈夫的差別。不過與人平頭正臉做妻,自是好過做妾。
可元衍不這樣覺得。他認為湛君便是與他做妾,也好過於做旁□□,畢竟他是元二。
一個人若氣到一定地步,那他也有可能看起來沒有生氣,董弘深深看了一眼元衍,“你癡心妄想。”
元衍也實實在在生氣了,他神色看著與董弘別無二致。
董弘耐心耗盡,“把人給我。”
元衍盯著他不說話,明擺著拒絕。
董弘已口不擇言,“你這樣欺辱她,雲掩不會放過你的!快將人還回去!”
元衍心下翻湧,麵上不顯,“人不在我這裏。”
董弘霎時白了臉。
元衍緩緩笑起來,“在董公眼裏,我好像個欺男霸女的魔王,我早說了,我心愛她,自是不忍她受辱,況我與她與說定,指天誓地的盟約,更改不得,我敬重她,不會落人口實,已送她回家去了,到時會在她家裏人見證下將事情辦了。”
聽到這裏,董弘不免鬆了口氣。若是歸了家,家裏的大人勢必能勸一勸攔一攔,斷不會讓她一錯到底。這口氣才呼出去,又想到,萬一他騙人呢?董弘又戒備起來。
元衍站在那兒,一派光風霽月的模樣,但董弘覺得他不可信。起碼這一件事如此。
“她家在哪兒?”
“我不知道,她自己也說不清楚,聽說她被圈起來養,大抵是真不清楚的。我見她時她在嚴州,那會兒她已離家多時了。”
董弘沉思一會兒,甩袖急匆匆走了,話也再沒說一句。他雖如此,元衍還是恭敬送了,不過也是沒出聲。
董弘方出院門,與一人錯肩,他心裏想著事,全然沒有注意,杜擎低身行禮--
“董公。”
杜擎倒還有別的話要說,隻董弘沒給他機會。杜擎目送董弘離去,轉過身問元衍,“這是個什麽情況?”
元衍隻說,“你來幹什麽?”
杜擎哼哼兩聲,“等你家兄長成了楊琢異父異母的親兄弟,你們家我是想來也來不了,我得寫《與元二絕交書》昭示天下。”
元衍轉身便往屋裏去。
杜擎忙追上去,“好了,我不與你貧嘴,說正事給你聽,蕊姬回哭著我家去了。”
元衍腳步一頓。
“美人落淚,我瞧著實在不忍,據蕊姬講,你那美人嫌蕊姬不夠周到,將她趕了出去,說什麽蕊姬要是在平寧寺,她便從平寧寺離開。”杜擎為自己倒了杯冷茶,嚐一口便皺了眉放下,“你那個美人,單瞧著就不是省油的燈,我們是伺候不了的,還是得靠二郎你。我話講清楚,是一刻都沒敢耽擱,還是我親自來,真出了事,可怪不到我頭上。”
“好,我知道了,我會自行安排。”元衍在杜擎對麵坐下,“你來的正好,我有事要你做。”
杜擎咽了半塊點心,吹眉瞪眼:“好啊,便是驢馬,還有喘息的時候呢!”
元衍無視了他的怨念,“你去查個人。”
“誰?不過是查個人的事,你元家做不得?非要指派我。”
“現下我手邊沒有趁手的人,此事隻能交由你來做。”
杜擎觀他正肅,也不由得正經了起來,“誰啊?”
“雲掩。”
杜擎沒聽清楚,“你?”
元衍又複述了一遍,“這人是董正揚的舊友,你便由此入手。”
妙華誦經方罷,小尼姑來稟,言客至。
妙華欲問客者誰,元衍已踏門而入,言笑晏晏。
“姨母。”
妙華一雙婉約細眉猝然折了幾個彎,“我已方外之人,檀信當稱呼我法號為當。”
元衍依言,恭敬虔誠道:“拜見妙華法師。”
他有模有樣,如此倒是妙華先繃不住,瑩瑩如玉的臉上綻出一朵小小的笑來,這笑如菡萏待放,隻是未及盛時便急轉凋零。
方倩麵色肅穆,語氣略顯不滿,“平寧寺是尼寺,男子禁行,你當著人通報,我應允了你才能進,怎可這般肆意妄為?”
“便是我來見姨母,也要通報嗎?”
方倩輩分上是元衍的姨母,實則與元承同歲,甚至比元承還小了兩個月。方倩七歲時,父親死於作亂的流民之手,母親因此痛不欲生,不多時便發了重病追隨而去,方艾因此對這幼妹十分憐惜,將人接去西原親自照料。方倩十一歲時,元衍出世,方倩因感念從姊的恩情,對這甥郎不可謂不用心,實在是真心疼愛。
方倩瞪他一眼,毫不留情地拆穿他,“你是來見我的嗎?”
元衍笑著,不自然摸了摸鼻子,“姨母,一道走走吧。”
兩人行在幽香草徑,方倩關心了些元衍近狀,又問了遠在西原的阿姊,最後將話題引到了湛君身上。
“送我這兒來的那女子,你是何打算?”
元衍在方倩處沒有隱瞞的,“我喜歡她,自是要帶她回家。”
方倩一早猜到如此,並不訝異,隻是想起青桐,難免有些憂慮,“那女子,容色過盛,你相中了,情理之中,倒沒什麽好說的,我隻是擔心青桐。她是個心事重的人,可因為身世的緣故,便是有了委屈,也隻能憋在心裏,不敢叫旁人知道。”她叮囑元衍,“你便是愛極那女子,也要顧慮的青桐的體麵,她那麽小便去了你家,人生已經沒有了別的選擇,你要對得起她。”
“青桐是我的妻子,於她我有責任在身,我省得的。”元衍撥開拂麵的柳枝,又道:“實不瞞姨母說,我喜愛的那女子,目前除卻姨母這裏,置她在誰處我都是不放心的,還請姨母多費心。”
方倩不免要問,“那女子,我觀之淨如琉璃,非營逐之輩,那般品貌,寒微之家絕教養不出,她又怎會孤身隨你至此?”她對元衍實在了解太過,忍不住板起臉來質問:“你莫不是又犯了渾?”
元衍看著她不說話,等同默認。
方倩氣極了教訓道:“全是你母親慣你!才叫你這樣無法無天!將來必有你後悔的一天。”
元衍道:“她這件事上,我可從來沒後悔過。”
方倩知奈他不何,也不多費口舌。她知道的清楚,他麵上謙虛謹慎,內裏卻是個極驕橫放肆的,不過是大了知道收斂,裝的好罷了。
元衍問:“說起來,她如今怎樣,我實是掛牽她,姨母帶我去見她。”
方倩冷聲道:“你當我這裏是什麽?幽會之地?我警告你,老實一些。”
元衍忽然就想起他昨晚的窘狀來,方倩再說什麽,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方倩連喚了他好幾聲,他回了神,恍然道:“怎麽了?”
“你這模樣真叫人瞧不下眼。”方倩蹙著眉,遙望前方,“過了荷塘,再往前五十步,有一處院落,她便住那裏了,你自行去吧。”說罷拂袖而去。
元衍也有些惱怒,無關方倩,隻和他與湛君有關,憤憤然將一路邊石子踢進荷塘,“咚”一聲,泛起層層漣漪,疊次鋪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