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杜擎得不到元衍回應,無聊又心癢,想去找美人尋個趣,又懼於元衍的威脅,不敢施為,一時間頗為煩躁。

待到隊伍行下行進準備飯食時,杜擎終尋得機會。

湛君在車裏待的也不是很開心。馬車裏雖鋪了厚厚的茵毯,道路也是平整開闊,但還是顛簸,她久坐,難免不適,又兼馬車裏實在許多人,若講話,惹她心煩,可不講話,一群人斂眉低首,便顯得沉悶壓抑。真是怎樣都叫人開心不起來。

馬車方停下,湛君便下了車。

她仕女裝扮,衣裳首飾皆繁複,下車時踩到裙擺,若不是蕊姬相扶,怕是要摔個仰麵朝天,鬧出笑話來。

湛君心裏生氣。她在青雲山時,不見人也不見繁華,終日素衣,紋繡是沒有的,若戴花也是現采,身上何時有這些累贅?美則美矣,但說到底不適合她,或者說,她不適應。離了青雲山,才知山上的好,種種皆是,於是又開始懊惱。

元衍同杜擎聽見動靜,一並回頭,見湛君凝眉,麵有惱意,杜擎笑著拿胳膊撞了下元衍,“美人像是在生氣,你不去瞧瞧?”

湛君自昨日起便沒給過元衍一個好臉,今日勢必一如昨日,元衍自有傲氣在身,斷是不肯折腰自取其辱,冷著張臉站在原地不動,話也不講一句。

杜擎實在太了解元衍,見此,笑一陣,提步朝湛君走去。

湛君想四處走走,緩解下疲乏,蕊姬為她拿來了幕籬,她才戴上,杜擎到了身前。

“娘子何往?”

杜擎生的貌美,是女子的美,柔媚多脂粉氣,若裝扮起來,比湛君是要差些顏色,但絕對勝過蕊姬不少,如此這般,杜擎實則很有些溫和無害在身上,尤其笑起來,隻是湛君對他印象實算不上好,但他畢竟一張笑臉。

溫良恭儉讓,湛君是知禮之人,便回以一笑,“隻附近走走罷了。”

“哦?”杜擎表現出極大的興趣,“我亦有此意,不若我與娘子同往?”

湛君心裏是不願的,隻是他神色過於真誠,若要講推拒的話,實難忍心。湛君咬牙應下時,心裏是有些嫌棄自己的。

杜擎道一聲請,邀湛君先行。

蕊姬本要跟上,被杜擎一個眼神製止,當即行禮退下。

杜擎又恢複了笑顏,抬步跟上。

湛君先前並無人侍奉,蕊姬沒跟上來,她並無察覺。

杜擎倒是老老實實跟了好一會兒,而後便邁步上前,與湛君並肩,言辭懇切,“娘子,實不相瞞,我與二郎幼時便識,親如手足,我待他,亦如他待我,關切萬分,前夜裏我見他,麵上頸項皆有傷痕,驚詫之下詢問,他閉口不言,我實在著急,要知我與他曆來是無話不談的,因此更加心焦,恐他有什麽不好,娘子若知,可千萬要告知與我,免我憂心,擎感激不盡!”說完躬身大禮。

湛君實被這陣勢驚到,告知?如何告知?那巴掌印是她打的,傷口是她拿匕首劃的,可那難道是什麽光彩的事嗎?他自是不願說的,他既不願說,她自然沒有要說的道理。

杜擎如何不知那傷痕皆是與麵前這美人相關,畢竟誰能朝元衍臉上甩巴掌呢?他想了解的是個中細微之處,這美人竟能打了元衍的臉還能安然無恙,必有一番妙事在,想從元衍那得知是絕無可能的,他也沒那麽大膽子再問一遍,便隻好從當事的另一人下手,若這另一人也不肯告知,他也能欣然接受,隻要能說上話,還可以說些別的不是?

杜擎歎了口氣,又是一禮,“我不過憂慮他安危,現今既無事,擎也不為難娘子。”

湛君道:“杜郎之情,感人肺腑,隻是他受傷之事,我亦是不清楚的,杜郎若想知,還是要他親自講與你聽為好。”

杜擎磊落一笑,“我曉得了。”隨即又伸手邀湛君再行。

湛君已看出麵前這人有備而來,怕他再問什麽,略走幾步,便說自己累了,要回去。

杜擎麵上微笑,心裏想這女子倒聰明,關鍵是美,豔光動人,他是很喜歡的,可怎就偏偏是元二的人?倘是旁人,倒也不是不能想,遂覺得可惜,也微妙地勝出些許不甘,於是問:“娘子這般金相玉質,為妾實在是委屈了。”

“妾?”

杜擎訝然,脫口道:“不然呢?”難道元二能叫你做妻?

湛君漸漸漲紅了臉,拂袖憤然:“我與他不過萍水之交,並無什麽幹係,縱他安富尊榮,我無貪圖之心,倒不必叫他以此羞辱我!”

杜擎驚得合不上嘴,他也想不明白,這兩個人到底什麽情狀,他正不知道說什麽好,身後插進來一句,“原來你兩個在這裏。”

湛君聽見元衍聲音,立時回身看他,臉上既多憤怒,兼有諷意。元衍想她做妾,真是高看了他自己。

元衍對湛君道:“你先回去,我有話對三郎講。”

元衍雖語氣平淡,但在此刻,要湛君看來,簡直頤指氣使,她氣憤難當,可又做不出大吵大鬧的事來,這兩個人算什麽東西,也值得她如此?她冷笑兩聲,一眼都不多看,甩袖離去。

杜擎不覺事態嚴重,望著湛君背影嘖嘖稱奇,“這到底是個什麽人,真放肆!你能忍?”

杜擎臉上還帶著笑,被人攥著脖子抵到了樹幹上,一瞬間變了臉色,呼吸都不能夠。

“我讓你離她遠些,你當我在同你說廢話?”

杜擎擺手求饒,臉上盡是哀求之色。

元衍才放下手,杜擎一個抬腳踹到了元衍肚子上,元衍雪白著臉向後趔趄,杜擎咬著牙撞上去,把人撲倒在地,揮起拳頭就往元衍臉上砸,麵目猙獰:“好啊你,元二!為了一個女人,你對我下死手,看看你方才的樣子!”

杜擎能把人壓在地上完全是因為元衍沒緩過疼,杜擎雖亦習武,有些身手,但怎是元衍的對手?元衍即使有傷在身,想反製也不過是一個翻身的事。

杜擎先動手,還朝人臉上打,元衍自然不會客氣,一下一下往杜擎臉上招呼。

元衍鐵一般的拳頭,杜擎根本抗不住,挨了兩下就已經投降求饒,“我錯了!別打了!嗚!”

元衍這幾天不好過,本就在心裏憋了火,杜擎自己跳出來給他瀉火,斷沒有輕易收手的道理。

杜擎生捱著,喉嚨裏都灌滿了血水,側頭吐掉了才說得出來話,“別打了……留我一條命,好歹有些用處……”

眼見杜擎隻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雙眼行將渙散,元衍停了手,從杜擎身上起來,抹一下嘴邊的血,大步離開。

杜擎口鼻出血,耳朵嗡鳴,雙眼望天許久才漸漸聽到了些聲音,他聽見元衍離開,掙紮著爬起來喊,“叫人抬我,別真叫我死在這!”有氣無力的,喊完就咳血。

湛君回到車隊,所見一片忙碌,盡是杜氏之人,湛君本不想回車上,但隻要一想到這些人皆認為自己是元衍的姬妾,仿佛每一個人看她時皆在心中指指點點,便一點不想見人,再不高興也回了馬車坐著。

湛君在車上恨的磨牙,每天都要懊悔自己為何要下山,她自己都要煩了,再說了,懊悔又有什麽用呢?她的糟糕處境不會因此改變半分,倒不如想些實用的。

原先隻她與元衍兩人,她想大不了一塊去死,如今她也明白了,前頭那是她癡人說夢,她動不了他半分,再說了,為什麽要拿自己的命換他的命?她自己的命自是要比他的命金貴。想通了這一條,餘下的便更好說了。

“我本意就是遊覽,若我一人,如先前那樣,遇了險情,當真生死難料,與這些人一起,不但不用擔憂安危,連乞丐也不必扮,至於花用,自有先生為我付清,不必有負擔,屆時先生罰我,我自受著,況先生又能將我如何呢?”

“至於被認作那人姬妾,我並無失節之實,問心無愧,管他人如何想?難道旁人這般想我,我便羞愧到要去死嗎?這世上我隻在乎先生,隻先生要我死,我才肯死。”

頓時撥雲見日,一下豁然開朗了。

“整日愁眉苦臉,愧對春光,我的人生隻該有歡樂,旁的我都不要。”

湛君哼一聲,露了笑臉,心裏是一點氣都沒有了。

蕊姬在車外詢問她是否用飯,若是用可要送到車上去。

車裏封閉,湛君不想車上染上油葷氣,很幹脆說要下車去。

蕊姬忙伸手扶,引她到一處曠地。這地遠離了車馬,盡用氍毹鋪了,上置幾案,三麵圍了屏風,奴仆四下站著,見湛君來,忙為她捧水。

湛君暗暗咋舌,卻也不致表現出來,不動聲色淨了手,拿帕子細拭。

蕊姬端來一碟米糕,雪白可人,“兩位郎君還未歸,娘子先隨意鋪墊些。”

正說著,元衍過了來,他臉上帶傷,湛君同蕊姬都嚇了一跳,蕊姬正要問,杜擎被人背了過來,對比元衍,豈止慘烈二字。